《见风》怀石逾沙

4、第 4 章

　　李准的手比他大一圈，此时把他手指拢在手心里，从指尖和骨节传来温热的触感。
　　那种温暖的，有力的触感从手上传来，酥麻地从指尖一路延到头顶，像是被电流侵袭。
　　“你手好冷。”李准大概是刚才压着嗓子笑得太过分了，声音有些低哑，没有再看姜衍的脸，低头看着手里抓着的姜衍的手，手指是匀称的好看，指甲很短，只有连着肉的部分，冻得发青，没有长出来的白色指甲。
　　姜衍有啃指甲的习惯，很少剪指甲，基本上都是被他自己咬掉的。
　　“啊，”姜衍没想好怎么接，只能随便应了一声，刚好下课铃声响了，他连忙把手抽回来，“下课了，我要走了。”
　　“等下还有节自习，”李准看着他把东西胡乱一通塞进书包里，“你是要去吃饭吗？”
　　“不是，”姜衍也不知道自己往包里塞了什么，“我等下要去做家教。”
　　“这么早？”看着他慌慌张张站起来，膝盖直接磕到了桌腿，“慢点。”
　　“回去换衣服，”姜衍没没看他，把桌子扶正了，“地方远我要坐车过去，衣服我洗好还你，拜拜。”
　　“哦，”李准声音轻轻的，“明天见。”
　　哦，明天见。
　　做家教的初中生小姑娘家在城市另一端的别墅区，姜衍坐公交车要一个小时，四点半就要过去，不然等到五点之后的晚高峰就会迟到，五点半到小姑娘的学校附近，再步行半个小小时能到别墅区，小姑娘也差不多下课回来了，做家教可以包一餐晚饭，吃过饭六点半开始做家教，两个小时到八点半下课，九点半最后有一趟车回家，偶尔家长会送一次。
　　“老师，”下课了之后小姑娘瞪着圆圆的眼睛看他，“你今天有点心不在焉的。”
　　“是吗？”姜衍挠了下头，“我有哪里没讲清楚吗？”
　　“不是，都讲清楚了，”小姑娘摇头，“但是你看起来好像有困惑哦。”
　　“小丫头，人就豆大，心眼不少，”姜衍捏了捏她的脸蛋，手上传来柔软温暖的触感，愣了下，得到小姑娘一个奶凶的眼神，“我先回去了，你写作业还有不懂的问题可以给我发微信。”
　　“好，老师拜拜。”
　　姜衍谢绝了家长送他的好意，想自己一个人走回去。
　　别墅区离市区不远，挨着环城江，闹中取静和江景都是地价昂贵的原因。
　　姜衍就想随便走走，他从小一直是特立独行的一个人，除了妈妈和老师，没有怎么和别人接触过，有什么问题也大多是自己解决的，但是李准好像是第一个跟他接触这么多的人，从小学到现在也是唯一一个去过自己家的同学。
　　李准很完美，每一处好像都挑不出毛病，自己好像也不反感他，这样算是朋友吗，还是只是因为他是班长要照顾同学呢，照顾同学好像也不用送回家吧。
　　他步行走过河堤，皎洁的月光洒在江边，像是柔软的银沙，镀在他被风吹起的发梢，姜衍低眼看着地面走路，人也柔软起来。
　　姜衍一下一下踢腿用力地踏在地上，听着鞋底撞击地板的声音，觉得自己有点幼稚，似乎连护栏下的车前草都摇摆着同意。
　　路上几乎没有人，来往的车辆也很少，只有风吹过江面和浪打在堤坝上的声音。
　　“算了，反正他人挺好的。”姜衍自言自语。
　　他低头踢了一颗石子踢了一路，似乎终于觉得这个行为很无聊了，一脚把石子踢远了。石子飞出去，滚了一段撞上了护栏，发出“当”的一声。
　　“姜衍？”声音有点低哑，但是姜衍几个小时前刚听过。
　　因为路上没车，所以他一直低头踢石子走路，现在一抬头看到江边护栏上坐着李准，脚边还是刚才他踢飞的石子。
　　这就是说曹操曹操到吗，姜衍自己愣了。
　　看他没说话，李准自己接着自己的话说了，“你在这做家教啊？”
　　“啊，”他不置可否的应了声，站在原地没有动，在想要不要过去，“你怎么在这啊。”
　　“我家住这，”李准手撑在护栏上，偏头示意他过来，“坐会？”
　　李准穿了身黑色的居家服，披着件外套，像是月下的一团影子。
　　姜衍应声走过去，靠在他旁边的护栏上，面朝马路，李准背对马路面朝江面，姜衍看他领口露出来的锁骨，江边的风着实吹得人倒跟头，“你不冷吗，就这么穿。”
　　“还好，我就坐会。”
　　姜衍挨他不远，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这味道在网吧常见，他瞥了一眼，发现李准手上夹着已经燃尽了的烟头，有些意外，“你还抽烟啊？”
　　“啊，这个，”李准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烟头，“心情不好的时候抽一支，没有瘾。”
　　心情不好吗。
　　姜衍余光看他，李准坐在护栏上，护栏不高，他腿都不用伸直就能碰到地，李准一腿抻直了，一腿屈着，夹着烟头的手搭在腿上，另一只手撑着护栏，微微驼背，黑色的额发盖着他的眉毛，黑色的眸子垂着，面无表情看江面。
　　好像是不太好，整个人的感觉跟平时那个在同学和老师面前，那个光芒万丈的样子不太一样，像是阳光下黑色的影子。
　　“为什么心情不好啊，”姜衍说，问完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多事，“哦我意思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也没什么特别的，”李准轻声笑了，“就是不想一个人呆着。”
　　他笑得嘲讽，不知道在嘲讽谁。
　　可是……“你在这不也是一个人呆着吗？”姜衍偏头看他，十分不解。
　　“你平时一个人在家感觉怎么样？”李准没回答他，反问。
　　“你不会是怕一个人呆着吧？”姜衍以为自己想明白了。
　　“是吧，”李准也看他，姜衍眼睛圆圆的，像是小镜子反了月亮的光，也亮晶晶的，“那么大的房子里，只有你一个人，叫天天不应，好像只有你一个活物，都没有别的生物的气息，你怕吗？”
　　“你爸妈不在家吗？”姜衍问他，
　　“是啊，他们太忙了。”李准没看他了，抬眼看江面，江水被风卷起浪，一下一下扑在堤坝上，前赴后继不知疲倦，月光像是被撞碎的玉，七零八落，“你不怕吗？”
　　“我不怕，”姜衍声音不大，“一个人也无所谓，我有我想做的事情，一个人的时候又不是不能做事，我只要有我想追求的目标，就不会觉得一个人有什么可怕的。”
　　李准听他说完转头看他，姜衍应该是有些营养不良，高中男生长身体需要的营养多，他脸颊有些凹，人也偏瘦，头发微卷，有张小小的娃娃脸，他人活得肆意，表情也格外嚣张，倒是很无所谓的抬头看月亮，月光俯身在他脸上，是银色的轮廓。
　　李准看着看着笑了，甚至笑出了声，越笑越大声，笑得前仰后合。
　　姜衍莫名其妙，“你笑什么啊？”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肚子痛得要捂着，笑声在空旷的江边被浪送出去很远。
　　看他一时没有要停的样子，姜衍也懒得说了。
　　李准平时，跟他名字一样，做事准确，精准，感觉挑不出一点错来，谁看了都说不出一句不好来，评价全优，大概就是从小到大都是家长口中的榜样，别人家的孩子。
　　姜衍看他笑得一刻不停，真怕他会喘不上气，不知道自己有那句话说错了，能让他笑这么久。
　　是啊，为什么能笑这么久啊，李准自己也不明白，他觉得姜衍的洒脱是他永远都学不来的，他可以那样张狂的说我什么都不怕，说得让人信服，让人觉得他可真帅啊。
　　可能是终于笑够了，李准慢慢缓过劲来，撑着护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也抬头看月亮。
　　“笑够了？”看他停了，姜衍问，“所以到底笑什么？”
　　“不知道，”李准看着他又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这个笑不是他刚才的大笑，跟他平时对别人那种礼貌疏离的假笑也不一样，像是真正的笑了出来，他目光沉沉，在月色中半张脸隐在阴影中，面容英气俊朗。
　　姜衍给他笑得一愣，抓了把刘海，不说话了。
　　李准发现他要是害羞或者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这么抓刘海，是手足无措下意识的举动，真是可爱得紧。
　　“你这么笑挺好的，”姜衍说，“你平时笑得不好看。”
　　李准愣住了，笑容收敛，“不好看？”
　　“嗯，让人感觉挺假的，看着是在笑其实没有，”姜衍感觉到他语气有变化，下意识偏了下头思考了一下，“是我想多了吗？”
　　“没有，”李准看着他，“你觉得这样的我比较好吗？”
　　“你指什么，如果是指表情的话，我觉得真正笑起来的你比较好看，”姜衍又想了想，“虽然你长得就蛮好看的。”
　　李准被他“长得就蛮好看的”逗乐了，“你长得也蛮好看的。”
　　“我也觉得。”姜衍倒是不吝啬的笑起来。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左边有颗小虎牙，本来没多少肉略凹的脸颊聚起一些肉变得有些圆润可爱。
　　远远的有辆车过来，车灯由远及近，影子由长变短，等到车过去老远了，姜衍才想起来要看时间，要赶末班车回家。
　　“九点十五？！”他一看手机就惊得站直了，“我得走了，要赶不上车回家了，拜拜！”
　　“嗯？”李准向来没有这种出行要赶公交的经历，反应了一下，对着姜衍已经冲出去的背影喊，“注意安全，明天见。”
　　听到他喊话，姜衍顿了一下，回头看见李准还是那个姿势坐在栏杆上，江风吹起他的额发，在耀耀的月光下笑着冲他摆摆手。
　　“好，”姜衍点点头，也回他，“明天见。”
　　然后转头跑了，他在灯光与月色间穿梭，夜风卷起他的头发和衣摆。
　　“他是自由的。”李准想，“他是无拘无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