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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塔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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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召唤,女子小心翼翼跪行了几步,在贤者面前三米左右停下拜倒在地。
安然随意挥了挥手:“不必再拜,说吧,你祈求什么?”
女子微微抬头,愣了一下又赶紧低下头去。她未曾想到这位贤者如此年轻,可冷冷瞧着人的样子却不怒自威,让人禁不住害怕起来。
轻尘走到她身边轻声安慰道:“不必害怕,快说吧。”安然看了看轻尘,他知道这家伙是故意不往他身边站的,不过瞧他这副吃瘪样子,真是有趣极了。
女子冲着轻尘点了点头,伸手掀开黑纱,露出一张年轻面孔。日晒雨淋的操劳让皮肤显得黝黑粗糙,还未干透的汗滴正顺着脸颊滑落,额头上还有跪拜留下的血痕。但这女子面容深邃立体,又透着几分秀气,说是个美人不为过。
女子以嘴唇亲吻大地,行了一个祝祷的礼节开口道:“贤者大人,我的丈夫。他没有回到神的怀抱,求求您!请度化他,让他得以安息。我日日夜夜都听见,他在哭啼和悲鸣。”说着,女子再度流下泪来。
“慢慢说,他死于何处,你怎么知道他未获安宁。”安然摆摆手,示意女子不要激动。
女子指着来时的路说道:“我是下面那个村庄的。我叫塔莎,我丈夫叫图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三年前军团征召戍边,他就去了。在一年多前,他被调回驻守那边的雪山通道。”女子指了指远处雪山:“雪山距离我们村庄只有三天路程,那一日。那一日他们小队换防,押送修路石料。可是去了之后,就……”话还未完,女子已经泣不成声。
安然和轻尘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催促,女子悲伤的痛哭回荡在草原,给他们心里也蒙上一丝悲怆。
轻尘曾无数次面对这样痛失亲人,爱人的绝望哭喊,但他从未适应,每一次听见都令他悲从中来,同时,又很羡慕!
死去的人,有人祭奠,有人为之痛哭即使是死也是幸福的。不像自己,哪怕有天暴尸荒野,别说痛哭,恐怕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安然的眼神定在轻尘脸上细细琢磨着,轻尘眼里透出的沧桑那是一个少年身上不应有的绝望和悲怆。
塔莎哭了一会,渐渐平静了下来继续说道:“他们那个小队,一共十二个人,一个都没有回来。军团说,他们被妖兽袭击而死。然后,神庙派出了特使去雪山。我,我偷偷跟了过去。我就想着图鲁死不见尸,不能连个念想都没有。我想哪怕捡回一块布片,捧回一把雪。我要亲眼看看,看看他死去的地方。”
“我偷偷跟着特使一直到山脚下的路口,他们有六个人。我想等特使离开了,就去图鲁战斗过的地方看一眼,就一眼!结果”说到这里,塔莎露出困惑的表情:“十天,我在路口守了十天。那应该是上山路上唯一的出入口。可特使们再也没有出现。到了第十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想上去看看。可是,等我上去了,那上面什么都没有!”
安然抬了一下眼皮,十二个守卫六个教士。这可是个大新闻!
“守卫们住的小屋就在半山腰,那里什么都没有,白茫茫一片雪。”
“有脚印吗?或者任何痕迹,树枝断裂,冰雪颜色不一?”安然开口询问。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我的脚印,我吓坏了。赶紧往山下跑。我去了神庙,可是,那里的执事说我胡言乱语,是被悲伤冲昏了头产生幻觉。说六名特使早就回来了,让我回家。”
安然和轻尘不约而同对望一眼,神庙怎么会这样渎职?这是重罪!
“你看清楚了?他们会不会从别的路下去?”安然再次确认道。
“大人,我愿意用我的灵魂发誓!如果我说谎,我死后灵魂堕入黑暗,永不超生!”塔莎激动起来,甚至是嚷了出来“大人,那边是个绝壁,另一边根本不能走。只有从我说的那条路来回。还有一边是连接防护结界的地方,也是绝对不可能通过的!”
轻尘安慰道:“没事。慢慢说。你在路口守了十天。那你吃什么喝什么?外出担任特使的教士都有一定军事素养,也许是你不注意或者睡着的时候,他们已经走。”
“不会的,这位大人。不会的!我一步都没有离开,渴了就捧几口雪,饿了就吃附近的野果。我真的,一步都没有离开。包括睡觉!我没有睡!”
“你十天没有睡觉?”轻尘有点不信,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普通人……
“她是库伦族人。”安然开口解释道。塔莎吃惊的看着贤者,她没想通贤者是如何知道的,她并没说过。
啊!轻尘有些被惊到。库伦族位于神明国西部,曾经是那里最大部族,负责守护一方结界。库伦族人体质特异,擅长奔跑,耐力惊人,以耐苦战著称。
二十几年前发生了一次严重的黑暗侵袭事件,结界被撕裂开一个口子,无数妖兽和恶魔蜂拥而出。为了给重塑结界留下时间,保护后面的白城及整个神明国,库伦族由族长带领,几十万人血战了四天四夜,连族中女子都拿起了刀剑冲进战场。
派去增援的军队只带回了近十万失去父母的婴幼儿,和失去儿女的老人。整个大陆为之震动,教皇亲自前往战场为牺牲将士们祝祷,祝祷整整持续了一个月。祝祷结束后由众帝之台发出号召,四大国度分别认养孤儿和老人。
每年众帝之台还会专门拨出资金和教士前去维护库伦族土地,直到那里再度适合居住,再让库伦后代们回去。
“凡库伦族不是有专门的供给,抚恤。你怎么……”说着,轻尘说不下去了。他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阴暗在那里都有,他见过的那些鸡鸣狗盗还少吗?他不也被……
塔莎深深看了他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悲愤和深深的无奈。
轻尘未发出的疑问也是安然想问的。但他看二人的神情,决定先吞下要问的话,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你确定无人回来,但是神庙坚持派出的教士都回来了。那么,这和你说的,你的丈夫不得安宁又有什么联系?”
“大人”女子指着轻尘手中那半枚军牌再度说道“我从神庙回来,万念俱灰。自杀是冒犯神明的,可我天天就想着,如何能死的快一点。在这世上呼吸的每一秒钟,对我都是折磨。
可有一天早上,这块军牌就突然出现在了我家门口!这是我丈夫的东西,他时时带在身上,从未拿下来过。”
“啊!”轻尘望了望手中的半块牌子,忙不迭将它交给安然。他以为这是定情信物,一人一半。看来,他想错了。
安然接过牌子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并无不妥。
“继续,发什么了什么特别事情吗?”面对安然询问,塔莎显得很害怕,她的脸已经发白,嘴唇微微颤抖,身体也不自觉发抖。
隔了好一会儿,塔莎说道:“我不是疯子,不是!我也,我也不是被附身了,不是的!”
“我知道,我相信你。放心吧,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安然柔声安慰到,他亲和坚定的话语,给了塔莎不少信心。
轻尘斜眼看了安然,简直不可理喻。刚刚还一副不管己事,不顾死活的样子。现在,哼!比他还热心。
“自从这个牌子回来我身边,我几乎天天都能看见他。他不再是他,可是我知道,那就是他!”塔莎再度留下泪来,尽管她的眼睛已经红肿不堪,但眼泪就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只剩骨头了,如同。如同干尸一般,他看起来像被封在某种东西里,周围白茫茫一片,就像我在雪山上看见那样。他就那样静静看着我,我知道!我能感受到!”
“我知道他想让我不要哭泣,我怎能不哭泣!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绝望,深陷的恐惧还有彻骨的寒冷!”
“你看见,还是感受到?只有他一人吗?”安然拿出一方手帕,让轻尘递给塔莎。塔莎感激的接过说道:“是看见,清清楚楚的看见!他就在我面前。每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突然能看见他。可是,我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看见又突然消失。他就远远站在那里。我试图靠近他,我向他奔跑。没有一次,没有一次能贴近。”
安然点了点了头,塔莎张嘴想要再解释些什么,可她看着眼前贤者如此笃定的表情,又觉得。这位贤者真的全然相信她,并没有质疑她任何一句话。
“有多久了。还告诉过谁吗?”
“快一年了,谁都不相信我。他们都把我当疯子。”塔莎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激动的说到:“一定是神明听到祈祷,才派了您来!大人,求求您。请为我的丈夫祝祷吧,请您解救他于黑暗吧!我愿意付出我的性命,我的灵魂!求求您,求求您!”
安然摆了摆手,站了起来,示意轻尘将塔莎扶了起来。他说道:“我尽量一试,军牌暂时放在我这里。等我为图鲁祝祷完成,我再还给你。”
塔莎喜出望外,正要再次跪倒拜谢,安然阻止了她。“听着,先不要回村,你去千林之城等我。完事之后,我会去那里找你”说着,他从荷包掏出了一道护符,一枚刻着奇怪符文的金币,一瓶药,还有一些钱并一件女子的长裙。
别的还好,当那件长裙掏出来是,轻尘听见了自己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贤者荷包里,怎么和杂货铺一样!连女子裙子都有???
塔莎更是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她捧着这些东西,不知如何是好。特别是那条裙子,塔莎捧着它,触感前所未有的柔软,顺滑。
“这,这我不能收。大人。”
“你衣服快坏了,且穿着。这些钱你去了千林再给自己添双鞋或买些衣服,在那里要住几天的。这药抹在脚上,伤口很快就会好的。”
安然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刻板冷淡,但他这样色色安排周到,把轻尘吓得不轻。这完全不是他认知中的那个人,他内心几乎在这一刻下了定论—这个安然有精神分裂。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一系列的不合理,解释此刻正在发生着的一切!
“到了地方,这金币会发光,你顺着它的指引走,然后把金币给侍卫看。他们问你,你就说,金币的主人让你在此等候。路上遇到问你要通关证明的,也把这枚金币给他看。其他,你就不用管了,安心在那里居住。”说完,安然拿起那道护符,拍进女子体内。
“这是召唤符,马叫媚儿。你对她说停,她就会停下,说走就会走。她认识路,让她自己走就行。”
说着,安然自手中发出一道召唤令。不久,一匹棕色小马跑了过来。塔莎此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思想几乎停止转动,这一切都让她无所适从。这位看起来高高在上的贤者,不仅答应她为亡夫祝祷,还给她这许多……
一连串交代完后,安然不管目瞪口呆的塔莎,冲着正拿看怪物眼神看着他的轻尘招呼了一下,一语不发翻身上马。
塔莎回过神来想要拜谢,可又捧着东西,只好连连鞠躬!
随着安然离开,轻尘也被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的大脑也有些不够用了。
他看了看塔莎,从荷包里摸出了一块大饼放到衣服上,说了句“路上吃”然后翻身上马,追着安然而去。
塔莎再度泪流满面,这次。不是绝望,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