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阿司匹林》林子慕

31、纸条

　　总成绩是上午出来的，李彦庆看到成绩单后眉头拧成了川字。
　　之后便找各科老师了解情况，李彦庆将两张成绩单一左一右陈在桌面上，看向宁墨。

　　“我看过你几个科目的卷子，题都做完了，数学还提前交卷，大多数题目都答得挺好的，只有小部分和之前的水平有些差距。”

　　数学和文综是宁墨的强项，但这次月考分数差强人意，也没有下降太多，算是在波动范围内。

　　宁墨的成绩单把一门拎出来看都不算差，李彦庆负责英语卷的出题，挑的题都是从杂志和BBC里精选出来的，全年级唯一一个阅读全对就是宁墨。
　　但一些可以避免的小错误，却屡屡失误。加起来就是不容忽视的大问题。

　　李彦庆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然后问。
　　“你对这次成绩有什么看法？”
　　宁墨道：“我知道自己成绩不理想，之后会全力以赴，回到之前的水平。”

　　“嗯，这样……”
　　指头在桌面上不轻不重地敲着，李彦庆点了点头，学习上的事宁墨一向有规划有目标，他知道这方面不必多说。
　　还有其他例行要问的，李彦庆稍微转了下椅子，正对着宁墨。
　　“我感觉你这次状态不太好，是有什么心事么？”
　　宁墨垂下眼眸，过了一会儿抬头沉静地回视，声线平静：“没有心事。”

　　宁墨的态度良好，回答得也没有差错，明明是很让人放心的学生，李彦庆还是感到些许的无力。
　　因为她太端正，太聪颖，像是依照一个好学生该有的样子铸造出来的。
　　上课认真，能力优秀，交给她的任务不管是学习上还是班级管理，她都执行得很好。

　　在成为二班的班主任前，李彦庆一直在初中担任英语组组长，以前在校荣誉榜见过宁墨许多次。
　　后来调上来高中部教一班的英语时，也注意到这个学生。

　　宁墨宛如上了发条的木偶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她不是没有思想，只会读书的书呆子，而是善于隐藏，将真实的自己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李彦庆在心里叹了口气，另外交待了些班上的事，那边还有于妍等着，就让宁墨过去。

　　于妍从抽屉里取出一班的语文卷子，在一沓纸中翻找了下，抽出宁墨的那张。方才宁墨看过的自己各科成绩，在见到卷面上121的分数时，眼睛还是眨了下。

　　于妍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女人，个子不高，中等身材，经常带着黑框眼镜。
　　从师范大学研究生毕业后不久，就来一中任教，身上还带着股学生气，是文科组里最亲民的一个。

　　于妍和宁墨分析了一些不该错的得分点，态度没有李彦庆那么严肃，宁墨站在一旁安静听着。

　　时间悄然前行，等于妍讲完，半节晚自习就要过去了，一张试卷讲完，于妍从旁边的文件夹里拿出张告示。
　　“最近市里要举行一个征文比赛，你是班长，这件事就交给你负责，两天后，把报名的名单给我。”
　　宁墨应下。

　　第二天课间的时候，宁墨走到讲台上，简单说了下征文比赛的事项。
　　同学的反响不怎么热烈，爱好写作的学生少之又少，平时要求的周记都写得参差不齐，更何况比赛。
　　宁墨说到征文的内容和截止日期，道：“有意向的同学在我这儿登记。”

　　她身形纤长，语气淡然，说完之后就回到座位。

　　一天过去，只有一两个同学报名，宁墨将她们的名字学号记下，意料之外的，薛浩洋也参与了。

　　月考结束，班上的舆论风波渐渐平息，宁墨第一次跌出前三，带来的震撼虽大，但看她平静无澜的样子，下次考回第一不是难事。
　　同学惊讶一阵便过去了，现下还有更为紧要的事——圣诞节。

　　在枯燥乏味的校园生活里，过洋节是难得的时兴事，情人节，愚人节，还有平安夜，圣诞节……都大张旗鼓地热闹一番。
　　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女孩，大概能把清明节以外的节日过成情人节。

　　今年的平安夜是周六，圣诞节周日，恰好是周末，有足够的时间去发散荷尔蒙。
　　还没到周六，无论是课间还是自习，都有人讨论着那两天怎么过。
　　有说着贺卡的内容，有相约出去玩，还有的脸红地被同学推到喜欢的人面前，问能不能一起看电影。
　　就连班上最文静的方静文，都用手背捂着嘴笑，和男同学说着什么，然后拿起书本轻轻地打在男同学手臂。

　　“诶，宁墨，圣诞你怎么过？”魏林森露出了招牌的大白牙，冲她问道。
　　他和几个要好的同学说好了去游乐园，其中一个人要向喜欢的女生告白，他作为围观群众，到时要撺掇下，对完了流程后还有点兴奋。

　　“不怎么过。”宁墨说。
　　“别介，具体说一下。”
　　魏林森没在意她语气的冷淡，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
　　宁墨偏过头，似乎想了会儿说：“看书，做题……买书。”
　　“那多没意思啊，”魏林森趴在书上，胳膊肘支在脸下，另一只手有下没下地敲着桌。
　　又感叹了声，“学霸的脑回路和我们凡人就是不一样。”

　　下了晚自习后，原先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又响起了，似乎整个班都笼罩在节日的气氛下。

　　只有图书角那里安静地放着一张书桌，很久没有用过，面上起了层灰。
　　书桌里的课本习题册还整整齐齐地堆着，右边底下是一叠作业本，其上是笔袋，橡皮擦和几支笔。
　　孤零零地停在这里，像是无垠大洋里一座小岛。

　　课桌的主人已经半年没来了，此刻教室里的喧闹热闹与之毫不相干，人都是健忘的，他们都在往前走，除了一两个人，谁能记得曾有一个女生的存在。

　　下了晚自习，宁墨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
　　长长的街道，五光十色的灯光在闪烁，群芳斗艳一般互不相让，一片夺目的光华映得天上的月亮都失去了光彩。
　　到处是节日暖哄哄的氛围，商店门口店员穿着圣诞老人的服装，圣诞树上挂满了一个个小铃铛，只要轻轻一碰，叮当、叮当发出动听的声音，各种颜色的小灯好像天上眨眼的星星。
　　宁墨从一闪一闪甚是喜人的彩灯前走过。

　　经过广场的时候，一些模糊遥远的记忆忽然浮现在眼前。

　　高一上的平安夜是周四，尽管学校提前通知各班班主任督促学生不过洋节，严查旷课早退，还是有人偷偷摸摸在过。
　　班上的同学交换礼物，两三个聚在一块，说笑着。
　　宁墨去办公室交完作业回来后，发现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品盒。
　　大部分是暖色调，还有盒系着粉红色蝴蝶结，课桌里放着几张卡片。
　　不用看，大概也能想到贺卡上写着什么内容。

　　宁墨皱起眉头，点漆眼眸里微微透着不耐，捏着贺卡，起身朝教室后面的垃圾桶走去。
　　而礼品盒里的苹果不好处理，可能是觉得浪费，她没有丢，转头看向写作业的赵夏晗，“你吃苹果吗？”
　　赵夏晗回：“不吃。”
　　“那有没有袋子？”
　　“袋子？”赵夏晗看了她一眼，没有再问，从课桌里拿出一个塑料口袋，在校外商店买文具时得的。

　　宁墨把礼盒一个个打开，拿出里面的苹果，囫囵地放进袋子里。
　　张晓丽去接水的时候，恰好看见这一幕，惊了下：“班长你收到这么多苹果啊。”
　　“嗯。”宁墨答。
　　“那干嘛装进袋子里？”张晓丽问，赵夏晗也表示自己的疑惑。
　　“周末捐给孤儿院。”
　　张晓丽刚喝了一口，听到这话，险些呛到，她咳了两下，夸奖得有些艰难：“班长你这方法真的是……有创意。”

　　等张晓丽走后，宁墨好似想起了什么，打开礼品盒的手顿了下，问：“这里面有没有你的？”
　　“没有。”赵夏晗回她。
　　“嗯。”
　　宁墨轻声应了下，脸上没什么表情。
　　草草地装完，宁墨将口袋放在了书本收纳盒上，五六个苹果的重量，压得书有些变形。

　　晚自习的时候，教室里还是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老师不在，课代表喊了两声，见没什么效果，也就没有再管了。

　　宁墨抽出复习的时候，不期然摸到两堆书的空档里，还有一个长条形的较硬的东西，收回手时，掌心里安稳躺着块巧克力。
　　是以丝滑著称的某品牌。

　　“送你的平安夜礼物。”赵夏晗撕下草稿纸上空白的小半张，在上方写了这句话，递给了同桌。
　　女生的视线淡然地撇过来，看向她。
　　隔了会儿纸条传过来，清俊的字体映着“谢谢。”
　　“你知道，DOVE的意思是什么吗？”
　　赵夏晗写的时候有些犹豫，最后一个字收尾的时候，那一横不小心划了出去。

　　耳边嘈杂的声音渐行渐小，尽管之前做好了心理准备，此时赵夏晗还是有些紧张。
　　她注视着宁墨的一举一动，连呼吸也变得谨慎。

　　等待回复的时候格外漫长，以两人之间的距离，赵夏晗能见到她写了两行，却看不清详细内容。
　　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空悬悬，没有着落。

　　片刻后，宁墨回到。
　　“不知道。”
　　“那是什么意思？”

　　那颗心又渐渐沉了下去。
　　窗户半开着，一缕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带着十二月月色的凉意。

　　广场上有一个小型的喷水池，前面两处，竖了个金属雕塑。
　　夜晚，城市霓虹闪烁，一道雪亮的水流冲天而起，散开漫天花雨。
　　水池里的水不停地翻滚着，变换着，忽而蓝忽而红，异彩纷呈，人们纷纷驻足观望。
　　这里地界开阔，灯光亮眼，到处热热闹闹的，宁墨隔着人群看了会儿喷泉。

　　去年平安夜的赵夏晗格外沉默，收回纸条后的整个夜晚没有说话。
　　忽而宁墨又想到，五月份在办公室门口，赵夏晗看她的那一眼。
　　她的眼眸像埋在地底重见天日的琥珀，像古时的玉，并不明亮夺目，却蕴着温润的浅褐色。
　　宁墨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呼出一口冷气。

　　很久之后，她才读懂赵夏晗看向她的那一眼里掩盖的情绪，那是一种沉静的，渐暗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