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阿司匹林》林子慕

18、你乖

　　赵光伟和王琦做了十七年的夫妻，从爱情变成亲情再变成互相埋怨憎恨。
　　十七年的感情，破裂只在朝夕。
　　这几年矛盾重重更是隔三差五的吵架，赵夏晗从开始的紧张忧惧到后面已经变得麻木了。

　　记得爸妈争吵最激烈的那次是因为公司的账目问题，他在下属面前发了一通火，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里，已是深夜两点多。
　　他把王琦叫起来给他脱鞋，王琦抱怨几句后，他就把王琦推倒撞在了桌角，额头磕破，流了满脸的血。
　　王琦心里也有气，大声说着赵光伟的不是，赵光伟在酒劲上，怎能容忍妻子的怨怼，两人就吵了起来，持续一个多小时也没有停下。
　　赵冬昱被争吵声惊醒，吓得哭了出来，赵夏晗好生安慰着，最后冬昱在小声呜咽中渐渐睡下。

　　赵夏晗不知怎地，又想到赵光伟去世前一天的争吵，心里生出细碎的不可忽视的忧伤，蔓延在心间每个角落。她低着头，眼里蕴着一层悲凉。

　　王琦的话还在继续：
　　“……这件事我和陈叔叔说过，他也答应了，你一个人开着书店，负担这么重，这些时日我和陈叔叔凑了七万块钱，勉强能还部分债，其余的我再想想办法。”
　　“冬昱她满了六岁可以去幼儿园，今年是上不成学了，还有明年。我看好了市里的几所私立幼儿园，教学水平比公立的要好些。”
　　王琦的话里一字一句都是在为赵夏晗姐妹打算，她始终对两个女儿心怀自责，有些伤害不能弥补，但她还是想着为她俩做些事。

　　“谢谢妈，”赵夏晗抬眼看向王琦。
　　是一双相差无几的眼睛，见过赵夏晗的亲友都说赵夏晗长得像妈妈，尤其是浅褐色的瞳孔，清晰，明亮，像是一块成色极好的琥珀。
　　而此刻那双眼睛里掩去了悲凉，只剩潮水褪去后平静而哑然的沙滩，那般的从容。
　　王琦知道她还有话讲，就耐心等着。

　　赵夏晗道：“爸爸出事前一晚，你和他吵架吵得很厉害，车祸上鉴定也说部分原因是情绪激动造成的过失，你也有部分责任。”
　　纸杯中的水由热转温，赵夏晗喝过一口后便放在了茶几上，现在她的面上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不管你是出于愧疚，还是作为母亲的责任感，”
　　提到母亲的字眼时，赵夏晗的声音有些低，几秒后整理完情绪，她又道，语气平淡。
　　“若是真的想要揽下这个烂摊子，我不反对，家里欠下的债我也一直尽力在还……可能是我太较真，你说的后一件妹妹上学的事，我不能同意。”

　　“从赵冬昱被绑架的那天起，你已经是一个失职的妈妈了。”
　　“那天我真的很后悔……”王琦的眼里闪着泪光，她的嘴唇不断颤动，脸上显着凄楚的神情。
　　鼻子一酸，泪珠就像没有关紧的水龙头，低落在衣襟上，她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母女间的谈话开始后，陈科就去了卧室，把空间留给两人。
　　一时客厅里只听得到王琦低低的啜泣声，赵夏晗一言不发，将抽纸盒递了过去，王琦扯过一张纸巾擦去泪水，赵夏晗默然看了她许久，叹了口气。
　　“有空的时候我会和妹妹来看你，你也别太牵挂。”

　　王琦的眼圈发红，手掌覆在上面，不想让赵夏晗看到她流泪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哭泣声渐止。
　　“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我怎么能不爱你，含辛茹苦把你带大……”
　　赵夏晗轻轻嗯了一声，记忆里那双牵着她蹒跚学步的手，那充满关切的目光，十六年来照顾自己的点点滴滴，她没有忘记。
　　可正是没有忘记，所以回不去的现实才如此悲切。

　　这是两个多月以来，她和王琦的第一次见面，尽管她来时告诉自己要冷静克制，可是面对着王琦的哭泣，她还是动容了。
　　曾经共同度过的日子像是被硬生生斩断一般从身体中抽离，她的思绪回到了更为久远的过去，短短几月，命运的玩笑让她滑下深渊。

　　“我一直记得，也很感激你……这些年来你付出了很多，我都记得。”赵夏晗道。
　　王琦缓缓伸过手去，按在她的手背上，这样的亲密动作她们之间许久没做做了。
　　赵夏晗的睫毛颤了颤，没有拒绝。

　　“我知道你的性子，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轻易改变。但你认真想想，这些年你爸爸在外面做的混账事，对我的打骂，还有对你和冬昱的厌弃忽视。我尽力维持着这个家，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
　　“妈妈也上了年纪，如今只想过平常的生活，图个安稳。不管怎样，你和冬昱永远是我的女儿，”
　　王琦长叹一声，眉目中满是疲惫：“你要是想妈妈了，随时来这边……”

　　赵夏晗这时才发现，她的发间已有了几根白发，身形也比之前瘦削憔悴，她张了张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明白了。”

　　两人又说了一些话，赵夏晗看着时间接近中午，小蘑菇在家等着，也该回去了，她起身向王琦道别。
　　走下楼梯，回过头来看王琦还在门口站着，赵夏晗挥了挥手，王琦说着路上小心，赵夏晗点点头。

　　站在公交站台，看着眼前来往不休的车辆，赵夏晗的情绪有些低落。
　　下车后赵夏晗做了几次深呼吸，换了个平静的面容，回到出租屋，她不想让小蘑菇看出什么异样。

　　简单做了顿饭和小蘑菇吃下，吃完后，收拾了下房间，她便躺床上午睡。
　　小蘑菇去了四合院里的一户人家，那里住着一对中年夫妻，性格和善，有个女儿和小蘑菇差不多大，有时候赵夏晗不在，就拜托夫妻二人照顾她。

　　也许是这些时日备考精神紧张，身体也没休息好，再加上上午和王琦的谈话，困意涌上大脑，这一觉睡得格外长。
　　不知过了多久，床头的手机响起了铃声，周六下午，除了陈沁沁，应该没人和她打电话。
　　赵夏晗还有些困倦，摸到手机，没注意看显示的人名。按下接听键后，那边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是在问她考试的事情。
　　意识朦胧，赵夏晗慢腾腾道：“喂……唔……还好，不算太难，题都做完了，你怎么不夸我一声？”
　　“干嘛啊……你说，说一次。”
　　“还有点困，晚会儿再和你说。”

　　挂掉手机，赵夏晗又睡了个回笼觉。
　　醒来后状态好了很多，她想着上午和王琦的谈话，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她无力改变什么，尽力做好自己的事情最重要。

　　外面的天色还没有黑，她看了眼时间，五点钟，竟然睡了这么久。
　　有些口渴，赵夏晗去饮水机那里接着水，接水的时候，后知后觉想到电话那边不是陈沁沁惯来张扬的声音，而是冷冽淡然的，像清泉一样。
　　她心里刹那间升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她拿起床上的手机，解开锁，翻着通话记录。
　　最新的通话赫然写着“宁墨同学”四个字。

　　赵夏晗：“……”
　　凉了。

　　而城市的另一边，宁墨挂完电话后，脸有点红。
　　今天做作业的时候静不下心，她打开很多次手机，想着赵夏晗考完试，给她发信息，纠结了很久，还是打了电话过去。
　　那边传来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有点迷糊，赵夏晗软着声音想要夸奖，说了几遍。她思考了半天，在脑海里搜索着夸人的话，憋出一句“你乖。”
　　说出那两个字后，心脏跳得如同鼓擂。
　　赵夏晗还有些困倦，说了几句话后就挂掉电话，直到屏幕熄了一会儿，宁墨才反应过来通话已经结束了。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笑。

　　宁墨看人的时候喜欢看眼睛，都说眼睛是通向心灵的窗户，她深以为然。
　　她想起了那天的梦里，小睡中的赵夏晗睫毛又浓密又长，安静地伏在眼睛上，显得整个人无辜又乖巧。
　　每次赵夏晗拿这样的眼神看人的时候，其实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意味。
　　她想自己是喜欢上了那一双眼睛。

　　赵夏晗意识到发生的乌龙后，立刻给陈沁沁发了信息。
　　“怎么办陈二意……刚刚有个电话打进来，我没睡醒，以为是你，就说了一些不恰当的话，后来发现是宁墨。”
　　“什么话？”那边迅速回了，陈沁沁正喝着AD钙，看到赵夏晗说的话忙吸了一大口，在键盘上敲出几个字。
　　“她问我考试的事情，我就说还可以，题目不太难。”
　　“那没什么啊。”
　　“关键是……”

　　屏幕左上角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赵夏晗似乎在犹豫，过了一会儿，界面出现一排字。
　　“我，向，宁，墨，撒，娇，要，夸，奖。”

　　陈沁沁本来漫不经心地聊着天，看到这排字，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发了个土拨鼠尖叫的表情包。
　　“那宁墨怎么说的，你快讲！”
　　“当时有点困，记不清了，我要想想……”
　　半晌后，赵夏晗发来一句话。“她说’你乖’。”

　　“！！！”
　　陈沁沁似乎说不出话来，连发了三个感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