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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海泽】 ...


  •   舅妈拜访的那天姐姐千方百计地把她留了下来,我坐在眼前铺满寒假作业的房间里却怎么也写不下去,隔壁姐姐房间尖锐刺耳的笑声一直蔓延到深夜。我想舅妈一定在要死要活地琢磨着怎么样才能让姐姐比我出类拔萃,而姐姐一定会和舅妈聊到她日思夜想的海泽,接下来舅妈就会如临大敌地帮姐姐出谋划策,而所有计谋的大前提都是避开我。事实证明我果然没有猜错,因为第二天我就接到了海泽的电话,他说,“你姐姐约我晚上去看电影。”
      我知道他想拒绝,也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但我刻意不让自己去思虑太多。我看着书桌上我和姐姐的合照,那张照片我没有照好,可是姐姐却拍得特别耀眼,白色的室内光打亮了她一半的侧脸,鼻梁的角度刚好被精心刻画出别出一致的线条。我记得那天姐姐有点遗憾,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选这张放在相框里,因为在我选择的那一瞬,我想起了舅舅对我说过的话,他说我们要宽容一点,不论是对人还是对事,因为善良的人会得到神明的庇护。
      舅舅是个善良的骗子,因为他做到了为人处世宽厚大度,可是神明终究还是没有庇佑他,不过不论如何我都心甘情愿做舅舅忠诚的信徒,坚信他说过的每一个句子。
      我若无其事地堵海泽的话,我说,“姐姐虽然看起来有点浮躁有点冲动,但她其实是很善良很温柔的女子,你多包容她一点。”
      海泽什么话也没有说,然后轻轻地挂断了电话,我看着姐姐的照片发楞,我记得妈妈说,姐姐过继到我们家是来享福的。我想,姐姐值得所有最最美好的事物。

      第二天晚饭少有地只有我和爸爸妈妈三个人,妈妈轻轻地感叹,“女儿大了都忙着约会不回家了。”我扒着米饭说,“姐姐也真是,要是我有约会了,一定不允许他没吃过妈妈做的饭菜。”妈妈就笑,“吃你的饭,就知道奉承我。”其实我没有在胡乱吹嘘,因为妈妈做的菜的确是名副其实的佳肴,这点直到我在别人家吃过饭才深刻地明白。
      姐姐回家的时候我坐在窗台上看书,那段时间我很喜欢马尔克斯,他字里行间的韵律总是不由分说地让我平静下来,让我感觉周遭发生的一切有幸的不幸的事它们都是幻觉。就像我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看爸爸和舅舅下棋的时候,舅舅的黑子看似岌岌可危却又有条不紊,爸爸的红子看似略胜一筹却又无可奈何,纷乱又嘈杂的茫茫世界里好像除了棋局以外没有任何纠纷,空气里弥漫着的味道是浅浅的香甜。
      我被尘埃包围的时候姐姐推门进来了,我看见她脸上毫不掩饰的笑意,她轻盈地坐到我对面,她说,“我有把握,海泽过不了多久就会爱上我。”我放下书调侃她,“这么自信啊。”她得意地笑,“那是当然,你不知道,他帮我倒水的时候多绅士,我们还约好了电影出下一部的时候一起看呢,不过下一部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听说它的导演最近开始往电视剧方向发展了,不过最近电视剧着实不怎么有看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机会改变局面呢…”
      姐姐就这样一股脑地说下去,我若无其事地搭着她的话,我说,“你可以把这些想法以相对规整的形式写下来,然后在某个特定的日子里送给海泽,他一定会感动的。”
      我没想到姐姐真的会采纳我的想法,因为那时候我的思绪已经飘了很远很远,我想到了不久以前的事情。第一次在姐姐脸上看到可以用闪烁来形容的神情,是在她初次见到海泽的时候,那天海泽为了感谢我帮他想到了下一场辩论赛的新灵感特地请我吃饭,我就在餐厅门口接到了姐姐的电话,姐姐几乎用咆哮的声音命令我陪她吃晚饭,于是我们三个就莫名其妙地坐在了一起。
      姐姐风尘仆仆赶来的时候,我在她眼里看到了一种疲惫里透着的不可避免的闪烁,近乎可以用惊喜来形容,在舅舅去世之后就我再也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我的直觉突如其来地敏捷,海泽是与众不同的人。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发展着,遗憾的是,我没有在海泽眼里看到如出一辙的神情。我告诫自己,或许只是我不善于察言观色罢了。
      我坐在姐姐旁边介绍,我说这是我姐姐唐音黎,这是我在辩论赛上认识的学长,海泽,他应该跟姐姐一样大吧,但他入学晚,比姐姐小一届。
      那天姐姐一如既往地抱怨着学校里发生的一切糟心事,“食堂的饭菜也太难吃了,我感觉天天就跟被圈在猪圈里似的,估计饲料都比这些美味点。我们班那些女生可真是聒噪,一天到晚没完没了地聊些毫无营养的话题,声音尖得跟开了变声器一样,听得就心烦意乱,还有那些毫无主见的老师,都高三了还一天天的哆嗦我们参加那些没有意义的活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参加的人数到了标准有奖金的诱惑…”
      我一边听一边发现了一件奇妙的事,姐姐似乎在那一天拥有了一个比我更合适的听众。海泽认真地听着姐姐的描述,一边适当地微笑一边理所当然地附和,我的存在都不由自主地退居二线了。
      那天晚上姐姐坐在我房间里意气风发地说,“我挺喜欢海泽的。”还是那天晚上,海泽短信里跟我说,“你姐姐还挺可爱的。”

      临近夏天的时候,姐姐整日里为高考忙碌,她房间里的台灯一直亮到深夜。我喜欢那个时候坐在她书桌旁看书,那是姐姐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候,奋笔疾书的姐姐就像寺庙里的菩萨一样庄重又威严。我静静地坐在她边上读我的马尔克斯,也有的时候是悬疑小说。空气里除了翻页的风声以外什么都不剩。
      天气渐热的五月中旬,海泽生日那天姐姐把我的房门拍得哐哐响,然后郑重其事地宣布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和海泽在一起了,她说我的主意功不可没,她把一些想讲给海泽听的可有可无的话码出来做成了书,可把海泽感动坏了。我一边恭喜姐姐一边像姐姐拍门一样把她的肩膀拍得乓乓响。
      姐姐是在舅妈到访的周五晚上宣布这件事的。那天爸爸没在家,家里少有地只剩下女人。那天舅妈笑得跟抽了疯似的,连妈妈精心准备的饭菜都没吃几口,但显而易见她可不是为了姐姐的快乐而感到快乐,我想她或许在沾沾自喜自己引导有方,又或许是自私地骄傲着姐姐至少在这件事上比我显得卓越不群。
      和舅妈的笑意截然不同的是饭桌上第二快乐的姐姐,我想姐姐期待这一天一定很久了,因为学业忙碌而渐渐消失的欢快终于回到了姐姐脸上,就像一切都回到了拍我书桌上那张照片的时候,日子里弥漫的是无法磨灭的美好。
      饭桌上最快乐的人当然是我,我一边大口地扒着饭一边夸张地觉得妈妈的厨艺似乎又更精湛了。我一直记得妈妈对我说过姐姐到我们家是来享福的,可是就算姐姐脸上挂着发自肺腑的笑容我也明白那些都是浅显且短暂的,可是今天妈妈的愿望终于真真切切地有了着落,这也让我有种如释重负的幸福感。我自然是为姐姐感到高兴的,海泽是个沉稳又安静的男子,而姐姐有点冲动,喜怒都写在脸上,他们应该是最为合适的人,而我也有把握和海泽在一起姐姐绝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那天晚上的一切都轻快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晚饭快吃完的时候舅妈宣布了一件事情,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笑得那么谄媚又疯狂,原来一切都跟姐姐毫无关联。她说,她准备用舅舅的保险金买一套房子,这本来是件几乎合理的事,可她同时还宣布,她会在下个月姐姐高考完之后结婚。
      我蹭地站起来然后把筷子用尽全力扔在地上来表达我的不满,我用几近怒吼的声音反对,我说,“你想得美!”
      妈妈皱着眉制止我,“唐音湉,闭嘴。”
      我尖叫,“你听见她他妈说什么了吗!她要用你弟弟拿生命换来的钱去换和另一个男人的新房,这你还能袖手旁观吗!”
      说完我不顾姐姐的阻拦冲到房间里哐地扣上房门,我想这世界真是疯了,难道所有的坏人做了坏事都理所当然地心安理得吗?而且甚至所有的旁观者都选择站在坏人一边来对我恶语相向,难道黑白已经在不经意间颠倒了吗?我始终想不明白,不过我根本无暇顾及这些,我一想到舅舅温柔的笑脸我就泪流满面,这些混蛋早就把舅舅的所有好给遗忘了,她们根本不配得到舅舅视作生命的深爱。

      我靠在窗台上跟月亮说话,我说原来人世间的感情都这样脆弱吗,原来所有人都会不可避免地自私吗,原来恶毒的人做起坏事来连好人都得礼让三分吗。可是月亮根本不乐意搭理我,我只好抱着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傻傻地掉眼泪,可是我发现我始终没法找到从前那种平静如水的安逸了。
      其实在妈妈开口的那一秒,我就在她的眼神里看见了失落与无奈。可妈妈是整个家里最权威的女人,她没办法像15岁的我一样义正言辞又肆无忌惮地发表自己锐利的见解,她该顾虑的事情太多了,这些下手不知轻重的打击和时光的磨练让她只好严丝合缝地收拾起自己所有的脾气,时间久了她才终于变成这个严肃又智慧的女人。
      可是那一瞬间我想我根本不想去在乎这些,作为全家最小的孩子我有胡作非为的权利,所以在特殊时刻我必须站起来把妈妈想说的话以夸张且胡闹的方式拎到桌面上,哪怕遭受厌恶和咒骂也在所不辞。
      我自作主张地这样认为着,如果爸爸在家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因为在他们同仇敌忾地倾向舅妈一面的时候,妈妈眼里的锋芒会逐渐变得暗淡下来,终于在针锋相对的间隙里昙花一现地找回自己。
      海泽的电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想他一定想要和我分享他和姐姐的事,可是我想现在的我应该毫无心情,所以我挂断了电话,当然,也挂断了很多事。
      不过这些在我心里已经无足轻重了,我只是悲哀地在想,舅舅,我或许永远都不能做到像你那样豁达和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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