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GL）》暮成雪

54、第十二章

　　日子过得飞快，米莲的采访稿集已经全部完成，其中与柴静欢的加班加点自不必说，现也已经交由监区里审查。监区虽然给了米莲很多权限，但是最后的定稿哪些可取哪些不可取却还是由上面说了算的。真正出版后，首先会做为内部的书籍流通，也算是监区的一件大事。
　　此事一完，米莲便开始找人合排话剧，原是第一个找上柴静欢，不过被她拒绝了。柴静欢已经接到了队长的通知，近期内要准备开课。不过这回不是给文盲女犯上课，而是帮助那些准备自考的女犯好通过来年上半年的考试。自学考试是监区里减刑的一种方式，由于前面有例子减刑成功，突然热爱起学习的人自然就多了。
　　同室的其他女犯依然还在排舞，甚至请了外面的专业老师进行指导，也算是花了大力气。数着指头一盼，便知道很快就会到元旦了，元旦到了，新年就近了，新年一过，大家的刑期就都减少了一年，熬过了一年。
　　而新年之前，除了组织全体女犯体检之外还有件大事，便是减刑大会。也正因为如此，大家都比以前更安份守纪，否则临到关头被扣分处罚失去减刑的机会，就太得不偿失了。

　　而比较惋惜的是，傅明泉因为会见厅里那么一闹，今年是肯定没机会了。即使还没有得到证实，傅明泉的心里也还是十分清楚。那些平时没有犯过错的女犯都未必有减刑的机会，何况是犯了错的。至于米莲，大家都知道这回一定有她的名字列在上面，而做了她一段时间的助理的柴静欢，似乎也大有可能。

　　虽然柴静欢没有参加米莲的话剧小组，可是话剧剧本却是由她们两个人一同完成的。所以采访稿一事后，每天晚上她们依然要进行必要的讨论。这次话剧也是分监区里新年的重头戏之一。
　　在同室的其他人眼里，这两人桌前对坐早已经看得习惯了，甚至有人还在猜测，柴静欢根本就是米莲弄进这间监舍的，不过由于没有证据，也只是私下里猜测而已。而话题里的两人也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向来只是很认真的讨论剧本。

　　一日，文艺队的人都去参加一个表演了，米莲和柴静欢继续完善剧本的后半段。就连队长也对这部话剧十分感兴趣，在她们身边坐了好久才离开。

　　不过柴静欢觉得今天米莲的状况不是很好，已经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了，就连队长在的时候都没有控制住，惹了队长几次注目。漂亮的女人即使是打哈欠也可以很优雅的，米莲即是如此。只是她的状态一直不见好，慢慢严重到思想非常的不集中。柴静欢跟她争辩其中一句台词的遣词用句时，按照常理，若是米莲认为是她的更好，便会气势凌人，是不肯理让一分的，直到柴静欢费尽了唇舌才可能让她松口。就这方面来说，米莲也是个很任性的人。
　　可是这次米莲一句都不曾顶过来，而是撑着自己有些微晃的头，似乎在努力地让自己的神智变得清醒。
　　习惯了的柴静欢倒有些不习惯了，也隐隐觉得米莲的表现有些特别的奇怪。为了完成手上的剧本，她只好站起来给米莲倒了一杯茶。可是当杯子递过去的时候，她有些惊讶地发现对方的手都是颤抖的。
　　“你不舒服？”柴静欢握了下她的手，冰凉的。
　　米莲抬起头来，眼睛里一片迷蒙，迷蒙的背后却是冰凉的水气，并透着一股子绝望。
　　“关门……”
　　柴静欢愣了下，才去关上刚才队长走后仍然敞开的铁门。只是，铁门上面原本就是栅栏状的，真要关，又能关住什么呢。望着外面走廊里从来不熄的灯，柴静欢微微苦笑。说关门，不过是心理安慰罢了。
　　“我完了。”
　　身后传来的米莲的这第二句话令柴静欢再次愣住，然后，便听到米莲口里爆出一连串的极其恶毒的诅咒。
　　伴着诅咒的，是米莲非常诡异的语速和情态，仿佛一点也控制不住缰绳的野马，狂乱无序又渐而暴躁起来。
　　柴静欢猛然想起了什么，转而惊恐万分。她整个人也像被米莲传染了一样，冰凉冰凉的：“米莲……你该不会是……复吸了吧？”
　　米莲浑身一颤，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看她。
　　柴静欢被她的目光定死在原地。那目光带着些凶狠的警告，使她的面目都有些杀气腾腾。而这杀气下一个瞬间就扭曲了，像在竭力地抑制什么。死死地盯着柴静欢几秒后，米莲站了起来，尽管是要用手撑着桌子，也还是努力地离开那张床。
　　柴静欢眼睁睁地看着米莲走到铁门边的角落里。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坐在地上收拢了双脚用手紧紧地环着自己。柴静欢回头看了眼铁门，知道米莲只是寻了个死角，而米莲的这种表现则是间接证实了她的猜测，她也觉得自己的头痛了起来。

　　米莲的情况若是□□警发现，她则只有重新被打回第五分监区，而所谓的“戒毒标兵”的称谓，只怕更会让监区恼羞成怒。往后一推算，今年努力了大半年所做的事肯定是白费了，减刑绝对轮不到她。再往下查毒品的来源，则不知道要牵出什么来，真是……
　　柴静欢无言地在那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米莲的面前：“为什么？怎么回事？”
　　米莲费力地抬头看着身前的阴影。这个向来温和的女人此刻极其的严肃，像是在教训不成器的学生的前奏，正酝酿着一波语重心长的话。米莲抿着唇，伸手却抓住了这位好老师的脚踝。
　　那只手在颤抖，米莲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睛却不再凶恶。她在求救。意识到这点的柴静欢叹了口气，矮下身去。
　　她知道，如果这一幕今天被别人看到的话，也许现在干警已经知道了，那个告发的人兴许可以获得减刑的机会。可是柴静欢做不出这种事来。
　　一来米莲其实对她十分照顾，二来她也不忍在这个时候往火坑里推对方一把。
　　与米莲平视。柴静欢可以更细微的看到她的变化。米莲更是向墙角缩了缩，似乎只是想让出一些位置给柴静欢。
　　“找点东西给我……”米莲的额头已经开始渗汗，脸色极不正常。
　　“什么东西……”柴静欢不明白。
　　“可以咬的。”米莲的喘气都大了，兼或掐住自己的脖子，似乎有呕吐的冲动。
　　柴静欢正要起身，外面走廊里却传过来脚步声，顿时让两个人都冒了冷汗。
　　就在柴静欢等着那个脚步声过去的时候，自己的手却被对方抓住了，她还来不及回神，手腕上便传来剧痛，米莲像只猎食的猫科动物，竟咬了上来。
　　痛虽然很痛，柴静欢却只有忍着，毫不吭声的，直到耳旁的脚步身离得远了，这才瞪着这个凶手：“放手。”
　　米莲定了一会儿，才依言放开，放开后眼神却微微亮了，竟然还能挤出点笑来。
　　柴静欢捋起袖子，这个居然有蛮力气的人已经留下了一排浅浅的牙印。
　　“袖子的味道好吃吗？”柴静欢继续瞪她，“等着。”
　　“不用了。”米莲却慢慢扶着墙站了起来。
　　柴静欢紧紧地盯着她。听说吸毒的人毒瘾上来的时候是会发疯发狂的，她眼也不敢眨一下，生怕米莲下一秒会扑上来。
　　“我没事了。”米莲一头是汗地又慢慢挪回到床上，状况确实比刚才好很多。
　　柴静欢紧跟着她：“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复吸的？”
　　“别问那么多。”米莲的声音有些懒散，又带些紧张后的暗哑，“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这种原理柴静欢当然知道，可是都已经看到了，难道真要装做不知道？
　　“只要你不告密，就算帮我了。”米莲又说。
　　柴静欢刚想说什么，外面又传来声音，这回是很熟悉的，外出表演的文艺队的人回来了。
　　打开大门第一个冲进来的是巧姐，而且几乎一冲到底，像是赶着做什么，就连后面的人也笑骂她是赶着投胎。
　　巧姐和她们开了几句低俗的玩笑，然后便看向米莲。
　　米莲依然没有什么精神地倚着床柱，满头的汗还来不及擦，甚至来不及隐藏什么，就被进来的人看了个全部。
　　“米莲，你怎么了？”巧姐好奇地过来，似乎感觉到什么气味一样耸着鼻子闻着，然后看她像是一副慵懒的样子，便吃吃地笑着，暧昧地指着她和柴静欢：“你们……干什么坏事了？”
　　米莲眉都没有扬一下，倒是柴静欢极不习惯这种玩笑，微微红了脸，又因为事出突然，竟也没有想好什么措词应对，所以便有些吱唔。
　　“不会是真的吧？”康康也扑了过来，直接扑向米莲，“米莲，你不要我了……”
　　米莲用一根指头把离自己极近的康康的脸推开：“都快去卸装，一会开小组会。”
　　等文艺队的人都嘻嘻哈哈地走了，米莲才不动眉眼地说：“这事你就当没发生，不许再提。”
　　柴静欢心里一沉，却也知道一时之间米莲一定听不进什么话去，便没有再说什么。
　　稍微坐了一会儿，米莲也去洗了个脸，然后回来开小组会。到的最晚的反而是巧姐，也不知道她在磨蹭什么。等待的时候去文艺队的人便讲起了发生的事，谈来谈去的重心无非是男犯女犯一见面，犹如彗星撞地球，处处是火花……
　　柴静欢坐在床边，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她们的胡言乱语，偶尔抬头看一眼米莲，那人便如往常一般，唇角带着风情，盘腿坐在床上，哪里有刚才不堪的狼狈。
　　便如是幻景一般。
　　等巧姐回来，便是开小组会，小组会结束的时候，米莲突然合上本子，脸上隐去了笑容。
　　米莲是室长，手里掌握了每个人在这里可以称之为命脉的分数，她向来笑脸吟吟，极少板着脸，所以她的笑脸一收，原本还有些平和的室里气氛就突然变了风向。
　　“我想大家都知道，我在进来前，是干什么的吧。”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为何突然翻脸。
　　秦如一与米莲相识的较早，便开了口打破沉默：“怎么了？”
　　“今天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米莲微微一顿，“我的。”
　　室长要讲故事，大家不能不听。何况米莲其人总有几分神奇，在这里混到她这一步，也算是极不错的了。她的故事，一定好听。
　　“你们知道，我是个演戏的。”米莲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有些神往的看着对面某一个点。“我不是什么正规大学出来的，只是上过几天演艺培训班，自己觉得长得还可以，悟性也不错，就勇往直前。”
　　“事实上娱乐圈之所以是个圈子，那是因为到处都是熟人。就像律师的行业，还有医生也是一样。我这种野路子出身的人就算有演技，想要接到剧本也难得很，要想要好剧本，就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在底下挣扎了很久，无非也还是跑龙套的角色。”
　　“后来有一次，经过一个搭过戏的人介绍，知道有个不错的电视剧正在物色女主角，那人觉得我还挺合适，便推荐我去和制片方见面。嗯，竟然不是和导演直接见面呢。”米莲似乎觉得挺可笑的，便笑了笑，“去的时候人家已经吃完了酒，正在包厢里唱歌，除了制片方，还叫了小姐，不过那时候我并没注意这些。”
　　“制片商看过我的资料后，说是要好好谈谈，于是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嘿，同意我加入这个剧组，你们知道他提出了什么要求吗？”
　　听的大多数人都摇头，也有人撇了撇嘴巴：“不会是那档子事吧？”
　　米莲听罢便拍着桌子笑了起来，眼泪几乎都飞出去：“不错，康康，你说的不错。不过不完全是这样。他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不和他上床，要不……就是吸粉……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桌子角上摆了毒品……”
　　米莲终于不笑了，而是一脸木然：“我已经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想着机会总是自己抓住的。要不和那个老男人上床，要不就吸掉桌子上的东西。当时我并没有什么犹豫，和这老男人上了床，就完全丢了自己；而吸粉，只一次的话，应该不会上瘾吧……真是侥幸啊……锡纸，白粉，便成了我以前恶梦的源头。”
　　“为了在他面前表面决心，我吸得太多了，又昏又吐的，倒博了人家一顿好笑。原以为被这样羞辱了会得到想要的东西，可是结果是一拖再拖，毒瘾都有了，戏也开拍了，里面没有我。”
　　米莲的目光在其他的每个人的脸上巡过，她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冷，也越说越慢：“当我问人家的时候，人家说，当时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我当真了。真是无耻，我气疯了，便想着要报复他。世界上最好的报复莫过于以牙还牙。我找机会接近他唯一的女儿，高中生，很好骗的。”说到这，米莲竟然向柴静欢笑了笑，仿佛是只有她们两个人才懂的意思。
　　柴静欢没有理会她，只是沉默着。
　　“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最终把她女儿送进了医院的重症病房。”米莲的声音淡淡地，“小姑娘体质不行，终于禁不住了。后来，事情就简单了。她家里人终于知道了这一切，将我告上了法庭。私□□品、引诱教唆他人吸毒致人重伤……九年！”

　　听的人依然没有说话。因为大家还摸不清米莲究竟为什么要讲她的这段往事。而立刻，米莲又说了：“所以，在这方面我是睚眦必报。经过这些年，我已经完全戒了毒。除了因为毒的害以外，我不想让人再拿住我的弱点，绝对不可以，再让人用毒品来算计我。所以，”米莲又把每一个人的脸都看了一遍，阴恻恻地说，“谁如果还想用毒品来害我，我会让她死得很难看。”

　　米莲的话音刚落，似乎是约算好的，熄灯铃声恰好响起。
　　“上床，睡觉。”米莲冷硬地说完这四个字，便率先倒在了床上。

　　其他的人依然有些莫明其妙，任谁也能听出米莲话里的警告，却不知道是从何而来。唯一知道一些真相的便只有柴静欢了，由于她之前都和米莲在一起，大家便都带着询问地目光看着她。
　　柴静欢摇了摇头，不打算说什么。虽然不打算说什么，心里已经明白了。只怕监舍里有人在暗中使手脚对付米莲，如此一来，一号监大概不得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