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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十一章 ...

  •   柴静欢知道傅明泉被关禁闭的时候,十分意外。从她与傅明泉的相处中,她认为对方总是谨小慎微的,与干警的关系也不错,不知道这次是犯了什么错。
      有人说监狱里最可怕的地方就是禁闭室,只一点点大的地方,却可以令人闻之变色,亦成为干警们的警告口头禅之一。每次就算是远远地路过禁闭室,依然可以听到或是凄惨或是疯癫的叫声。尤其是女监,女人的声线或高或尖,总是直直穿过耳膜刺激神经。若是在禁闭室中关得久了,出来后也有些会恐惧黑暗,得幽闭症之类的心理疾病。
      想到那个女人在上一刻还企图努力地说服自己什么,而下一刻却被关进了那个令人恐惧又憎恨的地方,柴静欢心里也不是滋味,后来还是在消息灵通的米莲那里得知,傅明泉在会见厅里突然发狂,不但砸坏了通话机,还踢了一名干警,并且一直表现的歇斯底里。至于她到底是见了谁,因了什么事,便不得而知了。而这里面的女人几乎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大家奇怪是见怪不怪的。只有米莲,大概是习惯的问题,好像突然间找到了素材般竟然有些兴奋。看来她对于傅明泉的突变也是十分意外的。
      可惜,不管如何好奇,她们现在也见不到那个关在禁闭室里的人,只希望三天这个并不漫长的过程快些过去,使里面的人早些离开那个不是人待的地方。

      傅明泉并不知道向来低调的自己一时成为了大家私下热议的话题。当初得过奖,受过表扬,减过刑还特许过与亲人会见,这些的风光在这一刻都不存在了。
      她的心里如死水一般。

      禁闭室很小,抬腿不过几步之间。当被关进这里,除非到惩罚期限结束,都不允许离开一步。
      里面几乎没有什么陈设,依墙摆着一张绝对称不上床的窄板子便是唯一可以躺下的地方。一旁是套小型连体卫具,也就是说一切的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解决。室内没有灯,它被人熟知的特点之一便是黑暗。不但没有灯,连窗户都没有,仅仅在门上有一条窄窄的毛玻璃,这是唯一的摄取外面光线的途径。除此以外,禁闭室里还在对角处装了两个摄像头,里面的一切都被时刻监控着,时刻曝露在别人的眼前。

      而现在,傅明泉就被关在这幽闭的空间里。

      这是她入狱后第一次进禁闭室。对于这众所周知的凶器,她一向只是远观,有时兼而心惊,并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面临这种痛苦。而被关进来之前,她也没有闲暇去痛苦,心是快爆炸的感觉,堵得她双眼发红,耳中如有雷鼓。
      直到禁闭室的门被大力地合上,她才醒过一线神来,又立刻被扑天盖地的怨愤淹没。
      眼泪是不自觉的流下来的,怨愤的背后是深深的委屈。在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她改掉了自己迷糊的性格,起初时刻处在胆战心惊中,令她不得不处处小心谨慎。她本是个不愁天不愁地的人,一向秉持着心宽体胖的原则,从来不是瘦西施式的身材。而入狱后,她的体重便一路锐减,现在十分瘦弱。幸好,身体的瘦弱并不妨碍在这里的锻炼——精神上的。她想她现在比以前要坚强很多。
      可是,用这种方式得到的坚强,尤其在听到安容的那些话后,傅明泉只觉得可笑极了,一时,真是心灰意冷。
      她知道禁闭室里有摄像头,那个金属仪器正冷漠地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那又如何,难道还能探得自己心里有多么的痛苦。

      傅明泉一头栽倒在硬板床上,枕着后来被送进来的她的被子,以手遮眼,但愿能压住止不住的眼泪。
      晚饭从门下面的小窗口里送进来的时候傅明泉没有起来,她直直地躺在那,全身心疲惫极了。
      她躺了很久很久。直到安静的室内响起沙沙的声音,又响起干警的声音。
      “傅明泉,站起来。”
      傅明泉不知道扬声器装在哪里,但却不能不服从。她缓缓地下床,然后站好。
      那声音瞬间又没了,大概只是想确认一下她的状态。
      于是傅明泉就那般站着。倒并不是因为干警的意思,而是进入到了大脑放空的状态。

      毛玻璃透出的光线并没有什么变化,这方小室里时间失去了意义。一直站到站不住,身体开始摇晃的傅明泉又躺回床上去,她拉开被子,只想睡觉。
      拉开被子的时候,被子中缝里飘落两张纸片,傅明泉像被蛰了一下,立即伏下身去,心也跳得快极了。
      那是肖凛的照片。中午和柴静欢呆过之后,因为赶着出工,她便随手把照片塞进了被子里,没想到被一起扔进了禁闭室。
      进禁闭室她是不允许带任何东西的,照片捏在手里,光滑的表面令她心里却有些忐忑。若是被发现私自带了照片进来,还是女人的,不知道又会被怎样调查。尤其她想到米莲之前吃饭时似笑非笑问的话,便由不得她不紧张。
      禁闭室里的摄像头是特制的,只要有一点点隐约的光线便能看清里面的一切。傅明泉倒并不知道这个,她只是知道自己一直在别人的监控下,她不敢冒这个险,只得将照片藏在被子里,那摄像头,总不至于有透视的功能吧。
      像正常睡觉一般,她脸朝上地躺着。底下手里却摸索着那两张照片。
      照片大小一致,并分不清哪张是带着笑脸的那张,哪张是落寞倚窗而坐的那张。其中一张表面略有一些粘意,大概便是柴静欢的眼泪留下的痕迹。那么这张,就该是后者了。
      只一个不到十八的女孩却拥有两个完全不同的面,而这两个面又统一为一种心情。柴静欢只是在强词夺理,无论哪张照片,都是一个女孩的执着。
      见多了入狱后便被亲人抛弃、被爱人抛弃、被子女抛弃的例子,却没想过有一个女孩,用这种方式执着的表达和等待。对于看不到希望的事,女孩没有放弃,就算有泪也坦然面对。傅明泉越是想到柴静欢坚定无情的脸,便越发感觉照片里女孩的面目在脑中越来越清晰。
      可惜自己无缘一识,只因为被困一方。
      思及此处,种种悲怨卷土重来,傅明泉只觉得整个人被浸透在冷水里,被子也如巨石般压在胸口,真是难以呼吸。如此一来,她的思绪便被漂成了丝,一缕一缕钻进意识里。
      ……就这样躺着好了。哪管明天怎么样,出去怎么样。活成自己这模样,这般的辛苦到底有何意义……
      她的指尖卡着照片的边缘,那儿有些锋利,却又不够锋利。
      ……如果这是刀片就好了,往手腕上这么一划,血便流啊流的,枯绝了,自然再也感觉不到这世事的寒冷……
      傅明泉换一张照片在手里,潜意识的只想试试这张照片边缘的硬度。可是她脑中突然浮现了照片上的影像,是那张笑脸的肖凛。
      灿若春花,掩一切悲伤。
      于是她便泪如泉涌了。
      曾有多少次告诉自己,只要还能笑,便能活。那个女孩能面对镜头笑得那般灿烂,难道真如柴静欢所说,是真的?
      也确实,是真的,是活着的存在,是在期盼的存在。
      傅明泉一直以为是自己在帮助那个可怜的被人抛弃的女孩,却没想到,黑暗的世界里,自己竟然被对方拉了一把。

      头痛欲裂的迷糊间,傅明泉倒觉得自己也多了一份期待。无论如何也要平安健康的出去,只为见见这个奇异的女孩。找到一份寄托后,睡也如常,看着小窗里送进来的饭菜,便可以估摸到时间的流逝,三天毕竟很短,坚持到最后一刻的傅明泉,觉得自己似乎又坚强了。
      就连安容的那些话再在脑中回响的时候,也只像水波轻起,绝不会破碎澎湃成海浪一片。

      离开禁闭室的时候,傅明泉的脸上是有些苍白的。阳光是那么的重要,就算这个地方只能被关照到一点点,也是极其珍贵的。浮动在空气里的细尘都飞舞如欢,傅明泉也长长地出了口气。
      后来自然还有些事要做,写检讨做检查什么的自然必不可少。由于她在禁闭室里表现良好,看起来确有受到教训,是在诚心悔改,加上平时表现一惯很老实,这件事便很快过去。

      出来后米莲找过傅明泉,来意却被她拒绝。好在其实要的素材米莲已经全部找齐了,自己只是本能的想听故事而已,不然这个一成不变的地方,太难熬了。
      傅明泉拒绝了米莲的采访要求,却还是松了口,愿意把整件事都讲给米莲听。她也很想从整件事中再清理一遍,自己到底是怎么被安容算计的,不然真是死了都不清不楚的。多一个人听,大概能从旁观的角度分析出来,而听的人里,也包括柴静欢。
      米莲听完后便冷笑了:“你果然是个大傻瓜,被人从头到尾的算计。”
      “我付出的代价还小吗?”傅明泉满脸苦笑。
      而柴静欢只是在一旁喃喃地说:“那个女人真狠。”
      傅明泉随即回了句:“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柴静欢低了下眉,米莲目光锐利地在她俩人身上梭巡,然后笑着对傅明泉说说:“我也觉得她挺狠的。先做复仇天使杀了自己曾经的老师,又变身地狱里的女恶魔甩了喜欢自己的学生。啧,确实挺狠的。”
      傅明泉有些惊讶,脱口而出:“你也知道?”
      “别瞎说了。”柴静欢抬手理了理耳旁的短发,脸色微白,手指微颤。
      “不说就能改变事实吗?”米莲讽笑,“前后两件事,你便是同一个毛病,不改的话,以后还有的是苦头吃。”
      柴静欢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傅明泉终是不忍看到她这般模样,便转开了话题:“米莲,你说,我这事到底栽在哪步上了?”
      “起步就栽了。”米莲想了想,“从你进研发部门开始就栽了。那种地方都是核心部门,你当有这么好进。再者以你当时在部门里的位置,你想想能接触到那张配方吗?至于什么结识的朋友,我看根本就是她安排的,搞不好两家公司也根本不完全是敌对的。还有那天开会,怎么都走的早,就剩你一个人,还那么巧,钥匙又不在。至于酒吧里的录相,找人做也不是不可以。总之,根本就是个圈套,从头到尾。那个安容一开始就没想容你。也不知道你和那个宁旗到底有多暧昧,让她下这个杀着。而且这个女人也是绝对不好对付的,能把你顺利送进来,可能各方面都有人。”
      “唔,”傅明泉听得频频点头,“她家里人好像有在市里当官的……”
      “这便是了,”米莲叹气,“她没找人在这里做了你,倒是她的仁慈了。”
      米莲的话听得另两个人寒气四窜,傅明泉随后涨红了脸:“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米莲噗笑,却没有再说下去。
      三个人便一齐安静了。
      柴静欢听的过程里一直有些发呆。她原本是找着来做笔录这个借口来听故事的,却没想到是三个人促膝而谈的结局。米莲刚才的话既重且辣,她还在适应中。而她刚才强行插进去的话,令傅明泉一脸想与米莲交流自己的事的打算被断掉,她也暗自舒了口气。
      上次与米莲的详谈里,她知道米莲以为肖凛是个男孩,所以没有多余的什么质疑,她自然也不愿多做解释。而她刚刚接手了米莲采访稿的最后一篇,看罢不免寒从心起。
      原本并不知道米莲将什么类型的故事居然要放到最后几番斟酌,现在才知道,其一是吸毒犯,其二便是女监里的特别现象。
      米莲丢给她采访稿的同时,也丢给了她一段文字,那段文字柴静欢只看了一遍,却因时时在脑中回响而导致竟能背读出来。

      “‘女性情谊’在女子监狱中,是不可忽视的重要部分。女性情谊可以是朋友、可以是情人、可以是夫妻、家人等等各种形式。无论是受刑人或狱卒,均承认女子监狱内女性情谊的重要性。对狱卒来说,女性情谊或者同志爱情等,都是维持监狱稳定的一种手段,女受刑人间情爱的倚赖,可以协助她们较为顺利地度过牢狱生活,在情感上有所寄托。所以狱卒们的态度往往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她们的解释不一,有的受刑人会认为当在进入监狱前已是女同志者,到了女子监狱是‘如鱼得水’,但也有的受刑人会认为,监狱内的女□□情是一种‘假’同志的表现。因为女子监狱内无法接触男性,因而女性会扮演有的家庭角色:爸爸、妈妈、儿子、女儿。当然,这中间也必须甘冒一个风险,即当爱情产生争议时,强烈的情感反而可能成为威胁监狱秩序的隐因,狱卒们认为,此时才是介入的适当时机。”①

      这段话是来自一篇调查报告,米莲怎么会拿到这段话,柴静欢只要想想也会觉得心惊。而这段话里的意思更是让她脑中时时警钟长鸣。

      这是一种特殊的存在,而自己却偏偏与之相关。

      那个男人在死前曾质疑她对肖凛的感情,称她是因为拒绝了男人才去喜欢女人,是被动。
      那时柴静欢不置可否,因为她向来确实有些抗拒男人是真,被动地喜欢上肖凛也是真。
      可是无论动机如何,至少她可以说“喜欢”二字是真的。无论现在这种感情还有无存在的必要,都不需要怀疑那时的动情。
      而在这里,这种感情却极具争议。如那段文字中所写,绝大部分人对它还是极为不齿,即便是提到,也只会阴阳怪气地笑。
      而米莲最后采访的,便是这种“女性情谊”中的一人。此人与同舍女犯互相依赖,渐渐生了这种情愫,便如双胞胎一般,不肯离开分秒。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尤其当影响眼见着扩大了以后。所以监区将其中一人调离开,而临别前,据说就像白娘子被关进雷锋塔前与许仙痛别一般,哭嚎之声不绝于耳,那个拦在中间的干警后来也被私下里戏称为女法海。这整个的事件也成为当时狱中极为轰动的事件。后来,人虽然分开了,却依然在想尽办法取得联系,对于这一种,监区的态度倒有些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闹出事就好了,底下的那一两招,她们还是能得过且过的。何况这种感情,不是男女之间,至少不会生出下一代来——这样的话,其实令柴静欢听得恶极,然后,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守住自己的秘密,否则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还好,眼下刚才傅明泉没有起劲地继续讨论下去,不然米莲一定会对自己挖掘三尺的,因为看起来米莲对这类话题稍有兴趣,不见她有一点反感,自己可绝对不要成为她的采访对象或者观察对象。

      打定主意后,柴静欢准备找个时间与傅明泉说清楚。

  • 作者有话要说:  ①:这段话来自03年发表的一篇论文,确有其文。引用而已。如有不当,会随时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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