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客栈》执此浮生

60、第六十章黄泉篇·望乡台

　　佛道之人曾言‘生死有轮回’，可人死之后会去往哪里，从没有过答案。
　　‘上穷碧落下黄泉’黄泉是怎样的，幽冥又是怎样的？从没有人可以回答，因为能回答的都再也说不了话。
　　当然，这些‘人’里，从不包括某些不寻常的人。
　　云乐生趴在九吾的背上颠簸，四周全是漂浮着的魂魄。有的神情狰狞，有的肢体残破，总体看起来很是惊悚。可奇怪的是，云乐生内心很平静。
　　或许是他性格使然，又或许是因为云乐生认为这些魂体和他也没有什么不同，总之，云乐生趴在九吾背上好奇的看着四周的一切。
　　这些魂体有的清醒，有的恍惚，有的木然，有的癫狂；看着他们就像看尽了世间百态人间冷暖。
　　“等一等，九叔，情况不太对！你看这些人。”
　　云乐生看着，突然就发现，这条小道上的人，神智大多清醒，他们神情或是悲伤或是愤恨，都很鲜明。这和其他地方的魂体不太一样，这里的魂魄激愤的多也感性的多！
　　九吾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一不留神，胖道士就消失在神色激动的人群里。
　　九吾想了想，背好背上的人，缓着步子向前走。
　　也不知是什么人修建了枉死城，这里的街道宽敞又整洁。而九吾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街道，不似其他的弯曲，街道两边的房屋也是齐齐整整的。街道上的魂体有序的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向前走，一部分往回行。
　　九吾背着云乐生顺着人流往前走，透过前面密密麻麻的人影，隐约看见一个高台。高台上站满了人，他们或是神色哀伤，或是面目赤红，或者激愤怒骂，或是苦苦哀求。这里的人都不是人，却又比任何人都像人！
　　他们的喜怒哀伤没有了皮囊的阻隔，肆意挥洒着所有的怨气和不满。那处高台就像是一个大染缸，放大了所有不满和哀怨，让这些魂灵躁动不安的宣泄着心里的情绪。
　　九吾他们随着人流慢慢地走，看高台上的人上去又下来。上去的人有的神色温柔，有的心怀忐忑；下去的人有的满目哀伤，有的恋恋不舍。
　　这些人走了一批又来一批，有些魂魄甚至直接守在高台下，静等下一次登台。这些人似是中了毒，这高台就是他们戒不去的梦魇，既爱又恨，可到底还是离不了它！
　　“九叔，这是什么地方？”云乐生悄悄地拍了拍九吾的肩膀，看着这些神情癫狂的人，十分的不解。
　　九吾往上托了托云乐生，看着前方那些可怜又可悲的人，满目复杂。
　　“我曾听人说，人死后，走黄泉道，入枉死城，过忘川河，登望乡台。从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幽冥是什么样，怎么走这轮回路自然也是传的似是而非，不能全信。可我想，前面大抵就是凡人口中的‘望乡台’了吧。”
　　望乡台望乡台，顾名思义，那是能让魂魄再看到前世的唯一一处地方。九吾曾想过它是怎么的巍峨和庄重，却不想它竟是如此的质朴。没有任何的装饰和围挡，仅仅是一处宽大的高台而已。
　　“那里...是能看到人间的地方吗？”云乐生趴在九吾的悲伤，声音越来越低，“我听戏本里唱，逝去的人如果留恋人间的人或物，都会站在这样一个地方看着人间。我娘她......会在吗？”
　　说到最后，云乐生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九吾想叹气，但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孩子，稍有动静就会惊动云乐生。
　　再说，云乐生往昔总是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并不是不在意，而是他知道，即便自己表现出在意，也没有人会关心他的开心或者失落。
　　“或许吧，不过，人间话本里的东西，终归是不可信的。这幽冥，没有谁来过还能回去。那些咱们所口口相传的东西，也不过是人们愿意相信罢了。你，不必太过当真！”
　　九吾说着，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下，稳稳地走着。静了半晌，九吾耳边才传了一声小小的‘嗯’。云乐生，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缺爱的不大孩子！
　　“你娘她长什么样子？”
　　“她的长相我也记不太清了，就记得她很温柔，一双手又白又滑极好看！爹说她爱花，可性子又懒，种下的花总是过不了多久就被她忘到脑后。爹还说，娘做什么都坚持不了多久，学什么东西总是半途而废。
　　对了，娘的眼角有颗淡淡小痣，她不喜欢，总是涂了粉细细地掩去。娘爱美，衣服喜欢熏得香香的，头发总是梳的光光地，然后挽上好看的髻。她还喜欢步摇和亮亮的东西！可惜，我再没有机会送漂亮的东西给她！”
　　听云乐生絮絮叨叨的说着，九吾嘴角不自觉的染上了笑。他大抵可以想象兰歌在世时，云府是怎么一番温暖又热闹的光景；而云乐生这样一个小小地孩童，又是怎么在往后的时光里去祭奠和怀念那样温暖的一个人。
　　九吾想安慰云乐生‘没关系’，可这句话就像是长了刺，死死地卡在他的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谁都不是云乐生，谁都不能明白他对母亲的怀念和想念究竟有多深，所以，谁都没有资格对云乐生说没关系！
　　正想着，九吾突然就停下了脚步。
　　有些时候，你的整个世界可能会黑暗冰冷的让你无力支撑，可它也可能会在下一刻突然释放出光明。柳暗花明，绝处逢生，即便是处于绝境，也总会有路可走。这就是天道的仁慈！也是天道的残忍。
　　“怎么了？”察觉到九吾停下了脚步，云乐生抬起头有些不解地问。
　　只是，云乐生尚还没有回话，就听耳边有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在呼唤：“小...小安，小安是你吗？”
　　云乐生茫然的望向前方，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望乡台台下。而在九吾不远处的地方，正站了一位妇人。那位妇人双目如泣，发髻整整齐齐的用一根乌木簪盘在脑后。她笔直地站在高台下，身量修长而又坚毅，犹如青松，坚韧不拔。
　　她就那样站着，像是从云乐生记忆里走来，带着无限的光明劈开重重迷雾，来到了云乐生的面前。
　　“......”云乐生张了张嘴，有些迷茫又有些飘忽，他觉得自己的灵魂空荡荡的一无所想也一无所知，他就像是失去了感知世界的能力。
　　那妇人终是忍不住扑了上来，眼角的那点小痣似是有光，直直的印进云乐生心里，而她素白的面容虽无着妆，却更衬得她的神情生动。
　　九吾缓缓地把云乐生放到一旁，那妇人看着云乐生面前凄苦，红红的眼眶似是要流出血来。都说鬼魂无泪，可到底还是没有悲伤到极致。不然哪里有哪些鬼怪泣血的传说！
　　“...娘...娘！娘！”云乐生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自云萧何逝去之后，他所有的不安所有的仓惶，甚至于他的灵魂，终于落到了实处！
　　云乐生抱着兰歌，眼泪就像决堤了的小河，怎么都堵不住。他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悲伤，尽皆化在这一汪泪水里。
　　云乐生以往从不觉得自己一个人活着能怎么样，被人欺负被人忽视又能怎么样？云乐生孤身一人行走世间，外人对于他来说什么都不是！所以他从没感到过委屈，即便是有过不甘，也渐渐消散在时光里。
　　可是现在，他见到了兰歌，他才忽然发现，原来那些不是他不在乎不委屈，而是他知道即便自己生气不甘，也没人来抱一抱他哄一哄他。他的在乎和委屈就像是阳光下的微尘，即使存在也不值一提！
　　九吾看着相拥而泣的两母子，有些欣慰又有些悲悯。
　　就在这样温情的时刻，九吾耳边突然炸起一声怒吼！又惊又怒！
　　“九吾，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