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完缺》维满

1、味道

　　苏梅儿端坐在后厨大院一角，贴身婢女喜儿给她布了一小桌茶点侯着。
　　王妈的大嗓门响彻整个院内。她正在指挥下人们腌制酱菜，众人在她调派下默默地各司其职。
　　天清日和，秋风送爽，立秋是腌制酱菜的好时节。苏梅儿啜着热茶，闲闲地看着下人忙忙碌碌。
　　几板车的青蔬绿瓜，被洗净晾干。而院中一角，一口比人还高的茶色大缸正立身待命。
　　几个壮硕的杂役在大缸边新搭了一副木梯子，将晾干的菜瓜层层传递给缸里的酱菜师傅进行腌制。
　　当然，师傅们在苏梅儿的监督下，洗净脚才入缸布菜的。
　　大缸快铺满时，王妈动作利索地褪去旧布鞋，抬脚正要登上木梯子，苏梅儿箭似的冲过去拉住她，动作前所未有的唐突，惊得众人齐齐看向她，一时不知所措。这个嫁进沈家三年的夫人，一向沉静不管事，极少这么失分寸。
　　“王妈，脚好生洗净再上去。喜儿，给王妈端一盆水过来。王盛，去抱两束干净的稻草铺在缸面上，待王妈踩好了才收走。”
　　喜儿自是听主子的，夫人话音刚落，她便去端水了。王盛突然被点名，倒是一时失了反应，便巴巴地看向王妈。
　　王妈年近花甲，在老宅管事多年，威望自然胜过入门三年却甚少露面的夫人
　　王妈见自家儿子被人随意使唤，眉头一皱，表情拧横，正欲发作，却兀然瞥见某处一抹修长身影闪过。她瞪大了眼，失神片刻，硬是收起性子，神情缓和下来。
　　她没好气地对王盛说了句，“夫人让你做什么去做便是，还不快去！”
　　说完朝苏梅儿哼了一声，便往木梯旁一张竹凳子走去。撒气般一墩儿坐下，竹凳子承她一坐，只一声霹雳撕裂声，却也未见松散。
　　喜儿连忙端过去水盆，在水里撒了些面粉，恭请王妈洗脚。众人见老人脸色不善，忙转头去各忙各的活。
　　王妈卷起裤脚，心不甘情不愿地伸脚入水盆里，负气搓洗，水花四溅。
　　喜儿见状，连退几步，差点踩上苏梅儿的脚。
　　苏梅儿也不恼，伸手拍拍她的肩。
　　喜儿领意，急忙走开，不多会又提了半桶水过来，等王妈妈一洗好，她便趁王妈妈不备，舀两勺净水在她脚上再次冲洗。
　　王妈做酱菜多年，从未领受如此嫌弃，心中怒火燎燎，却又顾忌着方才那抹身影，只怒睁着眼剜着喜儿好一会，才恨恨地登上缸口踩酱菜。
　　这最后一踩，只有王妈妈的身量能胜任。
　　苏梅儿转身坐回小桌旁，暗暗舒了一口气。王妈一贯蛮横，难得今儿个相和。
　　她拿起杯子轻啜了一口茶，茶水竟温热如初，因事分神，她没多想，一连两杯以安神。
　　在沈家，唯酱菜能让她上心。
　　她向来极爱吃酱菜，但去年无意中知道酱菜是如何制作出来后，她足足禁了一年口欲。
　　酱菜那酸爽脆口的滋味光想想就能让她口中津液泛滥。可是一想到众多的臭脚丫子在上头踩过，便又教她胃口全无。
　　整整一年，她都是在很想吃与倒胃口的矛盾中煎熬度日，所以，今年无论如何，她都要亲自把守每一个制作步骤，她无法再忍了。
　　待到大缸封口，下人盖上特制的大斗笠时，天色已暗，厨房传出的烟火味渐浓，忙碌一天的下人未等她发话便四散了去。
　　苏梅儿看着黛色夜幕中那口大缸稳稳的身影，微微期待。而这种小追求竟让她有活着的踏实感。
　　夜色愈沉，院内流萤四起，点点萤火忽远忽近，她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扣住了几只，回身欲与喜儿看，这才发现喜儿不知去向。
　　遍寻不见，她低声地埋怨一句：“这丫头怎地没个交代。”
　　于是，她双手扣着萤火，自个儿回东厢院去。
　　叠叠回廊虽已掌灯，但秋风不逊，灯笼摇曳生影，拐弯抹角处更是烁烁沉沉，甚是骇人。
　　苏梅儿加快脚步，急急穿行。
　　回到东厢院，见房门大开，更是跑将入内。待她倚桌喘息，才发现喜儿已布好饭菜。
　　只是，佳肴如宴，浓香扑鼻，两杯盏中，琼浆满泻。烛光下，杯碟光华熠熠，甚是耀目。
　　苏梅儿心下一惊，呆立桌旁。愣神凝息。眼前布置，全是那人喜好。
　　身后忽尔掩门声，惊得她松了手，萤火虫趁机散了去，在烛火中失了影踪。
　　而她无暇他顾，只余心跳难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