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彼岸的弦音》破琥

19、记忆之阀

　　每当，夜幕从水平面漫溯而上，屋子里再亮的灯光也无法遮掩，每一件物品被黑暗拖拽而出的阴影，甚至是细小的尘埃与飞虫，也会在柔和或强烈的光线下，暴露出自己的踪迹。
　　何况是最不易隐藏的、在孤独狭小的空间里，会被自以为是的头脑认为藏匿很好的，那卑微的心情。
　　夜知自知，自己的存在，从十年前迁移至法国的那个小镇上，就不可阻挡的，变得可怜而轻微。他不易入眠，往往需要极其安静的氛围和黑夜，直到听不见丝毫的虫鸣或者草丛里奔跑而过的鼹鼠，才能安然休憩。他是希望自己能够沉睡下去的，只可惜，总不能得偿所愿。眼角时常出现重叠的黑眼圈，是精致如玉的面容上，唯一的瑕疵。
　　无数次，他虔诚祈愿：
　　如若沉睡可以让人回到过去，在我醒来之前，请求你，不要放开我的手。

　　记忆之阀，咬合着艰难震动的齿轮，悠悠地转动着。

　　巴黎，戴高乐机场。
　　苍青色的出入口板凳上，端坐着一个面容阴郁的少年，他的发丝很长，额上的一缕是略微的卷曲，像是天生的栗色卷发，在冰蓝色的大厅玻璃墙壁映照下呈现出一圈浅淡柔和的幽暗光泽。他毫不理会过长的刘海，手指握着拳头紧张地攥着一张纸片，眼睛紧闭着。
　　他焦虑地摸索着手机上的按键，神色烦躁而恐慌。他已经觉察出来，手机没电了。
　　联系不到安排好来接他的人，此刻的他，异常的被动和无助。
　　“我还真是粗心。”他喃喃自语着，放弃了再启动手机试一试的想法。
　　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这种，独自一人，体味陌生的凄冷感觉。他学习了十年的法语应该没有问题，足以找人求助，但是……他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只能听见声音，却看不到对方的那种感觉，始终令他尴尬。
　　宽大的衣服有些发凉，袖口和领口的风都跃跃欲试地想舔舐他的皮肤。他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两只手臂相互交叉着环抱在一起。
　　就这样等着吧，等到Bernard（伯纳德）夫人发现我还不回家，就会打电话给父亲，到时就会有人来寻找了。他暗暗想着，轻轻叹了叹气。
　　“请问……你……”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几米外响起，小心而有礼。是一个中国女孩。他的听力很好，但不确定那是在对谁说话。
　　“对不起……请问……”声音渐渐近了，脚步也向自己靠拢着，他有些诧异地侧过头，猜想，那或许是在对他说话。可是，她难道没有看见，自己是……
　　“真是对不起，”这次，女孩的声音更加清晰和温柔，清澈地宛如流水从他耳边泠泠淌过，“请问，你会说中文吗？我遇到了一点麻烦……”她似乎是发觉男生没有注意到她的打扰，干脆走得很近，却在面对面的那一刻有了轻微的惊吓。“对不起，似乎你看不到我……”
　　“你，在跟我说话？”少年确定这个女孩是在问自己，顺着声音抬起了头。
　　清俊秀美的鼻梁高高挺立着，如大理石般清秀光滑的脸庞在光线下灼灼耀眼，眼睛紧闭着，却被浓密纤长的睫毛衬托得弧度柔和。女孩睁大了眼，自然而然的，两腮浮现出红晕。
　　“啊，是，是的，我真失礼！可是，我现在遇到了麻烦，想请你帮个忙！”女孩似乎是弯下腰，不好意思地鞠躬，声音忽然在空气中低了几度。
　　少年默然的唇角，悄悄牵起。居然会有人，对他这个什么也看不见的人鞠躬。那么，就听听看吧。“什么事呢？”
　　女孩像已经获得了极大的帮助似的，感激地道谢着，“我坐错了航班，现在又联系不到学校的老师，有个电话好像是这边负责人的电话，可是那边全说的法语，我……”
　　“想让我帮你打电话？”少年的领会能力很强。
　　“对，谢谢你！想知道怎么去他们那里，那样就可以了。”女孩掏出手机找到电话簿，点出那个号码，放在少年的手上，很细心地把他的手指放在拨打键上。“你摁一下就行。”
　　少年点点头。他拨通了电话，却在简单和对话交谈了几句法语之后，结束了通话。
　　“你好像，记错了号码。这个电话来自一家法国餐厅，似乎和中国来的老师没有任何联系。”少年摇着头，把手机还给女孩。他听得出，女孩翻动电话簿的动作显得很惊惶。
　　半晌，女孩颓然地叹息，“怎么办，怎么办，我好像真的记错号码了！完了，这下死定了！”她似乎是在捶打自己的脑袋，少年听到了“咚咚”的声音。
　　“你记得要去的地址吗？”少年并不讨厌和她说话，“可以要机场工作人员帮你查一查。”
　　女孩默然摇着头，然后又马上用语言说明了情况，“我是要和他们一起去一个法国击剑俱乐部来着，可是俱乐部的名字太长，我又不会念，所以印象十分模糊。”
　　少年想了想，不知道自己还能帮上什么。“这样的话，我只能帮助你去买一张回程的机票了。”
　　“可是，就这么回去了，实在太可惜了。而且……白白浪费了……”她是想说，白白浪费了哥哥让给自己的机会，而且就这么回去了，爸爸和妈妈又会有借口，不让自己学习击剑了。她不想，遇到这点困难就甘心认输。
　　少年听到了她言语中的惋惜，突然，心中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连他自己也觉得惊讶。他本不是如此热心的一个人哪。也许，是她对于自己的那些许尊重，让他冉生了一点点感激。这个主意，她或许并不会认同呢。
　　“如果你想留下，我可以，让你在我家借宿几晚，直到你找到同伴。”他故意说的很慢，好像是在给对方仔细考虑的时间，语气也不是十分有诚意。然而，女孩意外的，迅速地做出了回答：“真的吗？那真的太感谢你了！我就打扰了。”
　　像是又鞠了一躬，少年觉得面颊上有轻微的风扫过，微微的凉。
　　不怕被我拐卖了吗？他差点问出口，但随即一想，自己在她眼中，也许是一个可怜的残疾人也说不定，所以才降低了警惕心吧。“那么，跟着我走吧。”倔强的自尊心突然之间又觉得受到了伤害，他的脸陡然阴沉了下来。
　　女孩拿起脚下行李包，就伸出手来想扶着少年，少年正慢慢地站起，被这一碰，猛然惊得手臂一甩，厉声道：“干什么？”
　　“我，只是想扶一下你。”女孩赶紧缩回了手，才意识到自己是有点冒失了，“对不起。”
　　“算了。”少年淡淡地回答，从小，他就不喜欢任何人近距离地触碰自己，包括母亲。“你在前面走，我能听着你的脚步声跟着。我们要去李昂火车站，你去叫出租车。”
　　“嗯，好！”女孩欢快地答应着，往前快速跑了几步，然后又急忙停了下来，等着少年跟着上来才慢慢迈开步子。她在橙黄的阳光下的微笑着，凝视着少年的脸，“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走路比较快，你要跟上哟！”
　　明明减慢了步伐，却还说自己快。少年觉得，她的话，让自己有一种还是正常人的错觉。他居然有点期待，接下来的路途了。“你可以叫我，Dani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