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叶莲》春末之魅

3、当时明月谁曾见

　　庭院里，遍地花开的争先恐后，怡然的芬香足能让人不辨东西。
　　“哥你在房里啊。”尹雪的弟弟，尹火从拱门跑了进来，一路踩碎了一株百合还外加十数只满天星。
　　“你走路稳点，少糟蹋点东西是能死啊。”尹雪青筋暴动。
　　“哥，这个不重要了。明儿个我赔你一垄就好了。”尹火粗犷的脸上有点羞涩：“有人来说亲了。”
　　“是吗？恭喜了。”尹雪打个哈哈。最近魅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少出现。
　　“那姑娘的模样，我也看了，虽不是什么倾国倾城，不过，看了还算是对眼。”
　　“对眼就好啊。”他拿起手中的木块，刻起了人像，魅的眼，魅的唇，魅的眉。
　　“爹娘说再过两个月便是吉日，适宜嫁娶。”
　　“那你去娶呀。”
　　“你是哥哥嘛，哪有弟弟先成亲的。”
　　尹雪困惑的看着弟弟：“我还没发现，你居然大逆不道的想要当哥哥了。你有胆你就当哥吧。”
　　尹火黑色的脸上微窘：“哥，我是说，你先娶亲，我才好”
　　“你的意思是我为了我弟弟的终生幸福去娶老婆？”
　　“对啊对啊，哥哥你也十八了吧。”
　　“我还没有那么大的牺牲精神，为了你的幸福去讨个不对盘的老婆，回来相看两相厌。”
　　“可是姑娘家的青春不能耽搁的。”
　　“看来你忘了我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我得善尽为兄的职责提醒你，你亲哥哥的终身幸福照样耽误不得。”
　　“哥。”
　　“叫我爹也不行。”
　　尹火跺跺脚，顺着来世的路，跑了出去，还不忘踩了一株名贵——不但有名而且贵的要死的黑郁金香。
　　听见身后的衣衫的响动，他咬牙切齿的说：“尹火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魅，今晚，我们扁他，让他知道什么是兄有手，弟被揍。”
　　“雪，不要生气了。”
　　“我要揍得他三天下不了床。”
　　“雪，不要迁怒了。”
　　“揍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风月无边，此情可待，潸然泪下。”
　　“雪，不要胡言乱语了。”
　　“我没有胡言乱语，我真的会揍他。”
　　“雪，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总是要娶妻生子的，你这样，会让人笑话。”
　　“魅，我已经有你了，你不是我造出来的吗？我已经造出来了你，完美无缺的你，又何必再多事的去搞个什么可能是瑕疵品的人？”尹雪抱着魅，好像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抱着魅，那时候，也是嚣张的说：“你是我造出来的。”
　　“雪，我的全名是月氏魅。”轻轻的揽着怀中的人，小心翼翼的坐在太师椅上：“我的全名是月氏魅。”月的魅色，月的清柔，月的神祗。
　　“不要听，你就是魅，你的名字是我取的，你不要乱说。”
　　“月氏魅，是天界的掌管月缺月圆的神祗，你见过的，不是么？”
　　“骗子，魅骗人。”雪指着魅的鼻子：“骗子。”
　　“我总是要离开的，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反正不可能是永远。”
　　“骗子。”像小兽的啼哭，雪悄悄地哭着仿佛害怕惊动了穿堂而过的风。
　　“雪没有真正的朋友吧，雪便将我当成了很好的朋友。”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雪的背：“雪太寂寞了，便造出了那尊木像，他寂寞了，将我当成了朋友。”除了寂寞，还有自卑吧，他没有说。
　　“骗子。”
　　“所以我希望雪可以成亲，成了亲，就为另一个人所有，也拥有了另一个人，就不会再寂寞了。即使有，那样的寂寞，也会变得很轻很淡。”
　　“骗子。”
　　“雪，成亲吧，努力的爱上一个女人，生下一个孩子，那时候，雪拥有的，便会很多了。比我拥有的要多得多。”
　　雪的声音里还有泣音：“离开了我，魅还有什么呢？为什么我会比你拥有的多很多呢？”
　　魅低下了头，茫然，离开人间以后，会有很多很多吧，能够听见瑶池的乐，仙子的舞，能够和一众好友，墨龄，青萍他们，喝喝酒，天界的花，不会像人间这样俗艳，一切但求空求静。那为什么，还是觉得，拥有的，太少呢？
　　许是人间待的太久，想望就太多了吧。
　　要的太多，便会觉得，得到的太少了。
　　“不知道。”他回答。
　　“我不想成亲。”雪仍然强调。
　　“那是你没有碰到喜欢的女子。”
　　“那你碰到过吗？”雪不服气的问。
　　有吗？瑶池的轻歌曼舞，如雪容颜。
　　有吗？人世的绝俗女子，环肥燕瘦。
　　千年，太久了。他想是有的吧，只是，忘了。
　　没有什么重要到非记得不可，就忘了。
　　“没有。”他说。
　　“你既然没有碰到喜欢的人，怎知道，碰到的话，就不会觉得孤单呢？”雪好奇的看着他。
　　“我想的。”魅有一丝赧然：“我想的，不会错。”
　　雪没有在说什么，“哦”了一声。
　　“反正你娶妻就是了，我就可以放心了。”魅看着他不在意的脸，有些着急。
　　“我一直觉得，我会死的很早。”良久之后，雪说。他拔着自己的眉毛，没有用力，一簇就掉了下来：“老人家说，掉眉毛的人，活不过二十五。”
　　“谁说的。”魅失笑。
　　“我叔叔就是，眉毛掉得厉害，二十三就没了，剩下婶婶守活寡。我不想也不愿耽误另一个女子。”雪没有睁开眼睛，头使劲的往魅怀里钻。
　　“都是骗人的。”魅摸着他的长发，悄悄地拔去了他的两根银丝，还是十八岁啊，这个孩子，还是十八岁，只有十八岁，为什么：“都是骗人的。你会活得长长久久。”
　　“我不要长久，我只要能看着魅就好了。”
　　“说什么傻话，自然是，活得久些，比较好。”魅怜爱的，看着怀里的人。还是个孩子啊。
　　“我知道娘他们都当我是个死人了。”
　　“我不当你是，你便不是。我自然是有办法救你的。”有办法吗？他也不确定，只是想，怀里的孩子还年轻。
　　又是一声“哦”，雪又不说话了。
　　“雪，今天晚上我们让月亮变圆好不好？”一室的哀伤，让他有些害怕。
　　“好啊好啊。”雪跳了起来：“今儿个初八，也可以月圆吗？”
　　“夜深的时候吧，那时人少。”还是个孩子啊，他想。

　　黄昏。
　　橙红色的太阳落在了山顶，血红的夕阳将天空将整座山晕染成一片红色。夕阳西下，引人不尽唏嘘。
　　魅握紧了手中古雅的铜镜，轻叱一声：“归。”夕阳的光辉受到了召唤，争先恐后的照在了铜镜上，铜镜顿时显现出灿烂的光华，余晖在铜镜上，如石沉大海，源源不断的流进了铜镜里。
　　当夕阳在目所能及的地方消失时，魅在铜镜上写了一道符咒：“现”。宛如受到了驱散，刚进到了铜镜里的阳光缓缓的溜出了铜镜外，如细细的丝线，一缕一缕跑到了天空，丝丝缕缕慢慢凝成月亮的形状。当月亮渐渐现出初八该有的大小时，魅收起了铜镜。
　　“这样就完了啊。”尹雪打了个哈欠。
　　“现在大家还没有歇息，等到大家都歇息了，我再把月亮变成圆的给你看。”及其宠溺的，魅说。
　　“哦，大家什么时候会歇息啊，”
　　“再过一个时辰吧。”魅绛紫色的衣袍划出了优美的弧线，落在雪的身上：“累了，就睡会儿吧，不要一会儿等不到月亮变圆了。”
　　“哦，魅我先睡了，时候到了不要忘了唤醒我啊。”
　　“自然。”他把雪靠在石头上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上，听着雪不自觉的咕哝里什么，没有在意，只是抬头看着月。
　　倾城的月，娇柔的月，因日而生的月。
　　在天庭的时候，很多人都说他不够强，青萍曾经给了他一拳头，看着他打了个趔趄说：“太弱了。”是啊，在天庭中，他最为懒散，修行是件很累人的事，就没有怎么费力，弱是当然的。
　　可是再弱的人，也有某些东西，是自己想要守护的。
　　他想要守护一些自己能守护的东西。
　　“月氏，为什么不走呢？”轻如月落的，身后的足音。青萍。
　　“不想走，就不走。”他的淡漠如尘世中的流雾。
　　“为了这个孩子吗？”青萍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
　　“是，”他看着怀里的人：“他舍不得我。”
　　“是他舍不得你，还是你舍不得他？”青萍的声音里，总是有那么点火气。
　　“他舍不得我。”
　　“那好办，来，让我帮他消去你们相识的记忆，以后，他连你这个人都会忘记了，还舍不得个屁啊。”青萍作势要动手。
　　“青萍，放手。”魅用力的拨过青萍的手。
　　“幸亏我不是凡人，你是要我骨折还是怎地。”青萍甩甩手，两眼放光的看着魅：“月氏，我发现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你能发现什么事啊。”魅没有问下去。
　　青萍也没有继续，只说：“月氏，不如消了他的记忆吧。”
　　山间的风毕竟还是有些凉了啊，魅紧紧抱住了雪，雪是个怕冷的孩子，最怕冷了。所以，要紧紧抱着，才不会被冻着了：“忘了，就忘了吧。”许久后，他说。
　　忘了就忘了吧，他也忘过很多人很多事，很多美的不可方物的什么。
　　忘了吧，他能够忘了，雪一定也能够吧。
　　每个向前走的人，都一定要，忘记什么的。何况，雪还有很长时间，去记得一些别的什么。
　　“当我让他看下今日的月圆再说，好吗？”近乎哀求的，他说。
　　山间的风拂起了两人的发，在银白色的月光中，发丝交缠，某些叫做绝望的心绪，忽然就涌上了心头。绝望，就是慢慢的走进海水里那种，即将窒息的感觉。
　　雪用力的往魅的怀里蹭着，魅走了，就再也没有这么舒服的怀抱了，再也不会有了。
　　他没有开口再说什么，没有求什么，他很久之前，就知道，求不来的。
　　他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的让魅在的每一天，自己都是快乐的。
　　也尽自己所能的，让魅在自己身边的每一天，都是快乐的。
　　魅的世界，是他无法企及的，只能仰望吧。或许以后连仰望都不会了。
　　他会忘了魅。那个绛紫色，有点温柔有点落寞的魅。
　　他在魅的怀里使劲的咧着嘴，想要看看怎么才能最像微笑。
　　要笑，才不会让彼此的离别不会太伤感。
　　他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垂着自己的肩膀：“魅，你怎么都不叫我，时候快到了吧。”看着魅的身边做了一个青衣的男子，他不客气的踹了他一脚：“一边去，干嘛打扰我和魅赏风景。”不知道是不是月光的缘故，他的脸有些白。
　　青萍正想发作，看着魅冷冷的脸和微曲的指尖，很有风度的捏了一下雪的鼻子：“死小孩。”
　　“好像说的自己是老妖精一样。”雪不屑的咧嘴：“什么人啊。我都十八了还说我是小孩。”
　　“对，青萍是老妖精。”千年不死的老妖精，一株修成了仙的万年青。
　　“开始开始，我都没有看过。”雪很快忘了老妖精的存在，指着月亮说。
　　魅摊开左手，拇指食指微曲，右手尾指轻点掌心，古雅的淡紫色的铜镜出现在掌心。“现。”
　　淡淡的光芒仍如细细的丝线飞上了天空，惊散了半夜觅食的鸟兽，当升到月亮边的时候，缓缓的，补齐了月的缺。
　　据那天晚上憋不住出来上茅房的人，叫王三的说：“我从没有见过那么美的月亮。”
　　围观的人马上凑热闹；“怎么个美法，不就是半个月亮。”
　　“哼。”不屑的冷哼：“你懂什么，那天的月亮是圆的，比十五的还圆。”
　　“你不要以为春天说瞎话就不会被雷劈啊。”
　　“我发誓，真的是圆的，那月亮圆的，我都没办法形容了。我看着那么美的月亮，不知道怎么就想哭，然后就忘了上茅房，跑回家哭了一趟。”
　　“那泡尿憋回去了啊。”
　　王三扁扁嘴：“什么啊，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第二天晒棉被。”
　　“尿床了啊，多大个人还能干得出这种事，也真有你的啊。”鸟雀样散开。
　　“我说的是真的啊。”王三欲哭无泪：“那样的月亮，真的美的让人心都碎了。好像是个大美女死了男人一样。”他想了半天，想了个不伦不类的比喻。
　　“真的吗？”摇着折扇走过来的是尹家二少，他“咦”了一声，旁边那个大美人去哪了，不管不管，二少该相信他的说法吧：“二少啊，那个月亮。”
　　“月亮啊，我刚听到你说了，初八的月亮比十五还圆嘛，我知道了。”
　　“我就知道二少是好人一定会相信我的。”
　　“我只说知道了有说相信了吗？”尹雪用折扇敲了下王三的脑袋：“你当我白痴啊。”施施然的走开。
　　王三瞪大了两只眼睛：“我说的是真的，怎地没有人信呢？明明就是圆的啊，我家的被褥现在还在太阳底下晒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