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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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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三月在上京正是温婉时节。草长柳发花迟迟,未出阁的闺女荡起秋千,满架笑声莺啭。
国民谁能想得到此时的塞下。黄沙滚滚,烟尘蔽日,寒风中雪气未褪,与地狱无异。
陈持白记得自己第一次出征是追随父亲剿灭南侵鞑靼人。父亲带他爬上大青山,指着地平线说,儿啊,从这里放目远去的地方曾经都是我们的疆域。那一刻,持白眼中的颜色变得漆黑如墨。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西楼,望断天涯路。
那次出征的决战中,十三岁的持白骑上了他的乌骓马,拿起刀戟参与厮杀。正是子丑时交界时分,偷袭的鞑靼士兵中了埋伏。天空中的孔明灯照彻夜色,顿时匍匐在地没穿铠甲的矮个子民族就像暴露在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冷静地出招出式,刀不留人,表情安和不像个孩子。
持白从来没有想过假如某一天战争会不再流血漂橹,也没有想过某一天国家会不再需要战争,更没有想过某一天会脱下战甲不再报效国家。他的家族三门九代,无数战士为国家立下赫赫战功。从灞上一劫到河隆之围,从那纳坦之变到吴阴靖乱,英灵洒血,死得其所。持白也同样不怀疑终有一天自己也将死得其所。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时他听到大帐外飞白吹奏羌笛的声音,呜咽如一滴眼泪。
十五之夜,月色正好。阳关三叠正供怀乡。
他是不喜欢此曲的,大部分丝竹之音他都嗤之以鼻。只有塞下曲,他们的战歌,却时常击节哼唱。
战事扰边境
狼烟烽火猛
刀在手血在胸
家国藏心中
王不留行
王不留,行!
很多年前,持白已从留白的口中得知,王不留行竟也是一味药材。但他却未记得功效,他的记忆里只有那晚的情景。三人都喝醉了,留白弹奏铁琵琶,飞白吹奏箫管,他则即兴拔剑起舞,边舞边唱,竟至落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一曲已罢。却听脚步急促,飞白挑开帐帘迈步踏进。直直走到持白案前,将杯中油茶一饮而尽,又粗喘几声这才开口说话。
我去看过他了……
持白当然知道飞白指的是谁。他与飞白坐镇河隆调度粮草,而留白正在苏穆塔引领三万精锐之师,驻守防线。半月前鞑靼人的硬弓伤了留白胁下,据说留白身着白衣,手持玉笏,身登战车,仍在前线指挥督战。而飞白一直很担心,借运送粮草之机去看望了留白。
伤口外翻,共长七寸,军医根本奈何不了……他们说大哥……说他……
飞白手一松,木杯落入羊毡,悄无声息隐没。整个大帐突兀安静,只有炭火燃烧的浊音打破沉寂。
枭鸟惊蛰,声声若,胡不归。胡不归,胡不归,国事安危如山倒。
持白抬手拍拍飞白寂寞的头发,那里湿冷仿佛冻结成冰。空气干燥而僵硬,仿佛将如亘古一般绵延永恒。他想说,这还不是最让人绝望的事情;他想说,即使以一当十力拔山兮气盖世也抵不过在劫难逃。但他的声音却在内心的塌陷中退缩了。
飞白,那边炉子上有我给你留的烤驼峰。你累了,吃完去休息吧。
飞白,油茶再添一杯?
飞白,你的羌笛再吹一次给我听可好?
飞白始终不应。良久,持白叹息一声。
别担心,我们三个会死在一起的。
飞白猛然抬起头,死死盯住持白的眼睛,爆发性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