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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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古城，滔滔汾河。
一堵历经岁月的砖墙，斑驳坑洼的子弹孔依旧清晰可见。它就那样静静地矗立着，见证着战争与和平，炮火与人烟。
它或许会在偶尔间抬眼，享受一次俯瞰芸芸众生的快感，“1976啊，又是一个和平年。”
正欲百无聊赖地合上眼睛，它或许会恰巧发现一件新奇事儿。“唷，今天从外面来了个小孩？嘿，长得真切特（方言，可爱）。”或许，它会这样说。
没有人会关心一座城里有几个巷口几条小路，只有一块生了锈的铝板记着这条毫不起眼的路——东南大街。
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领着一个小孩，穿过古城的南大门，走上了东南大街。家门十分好找，就是对面右首的第一户人家。
推开家人为她和新来的孩子留的街门，女人沿着石砖盖住的土坡往院子里走，还不时地提醒一旁的孩子：“前两天刚下过雨，抓紧我，别滑倒了。”
“这孩子叫杨同泽，只比咱京墨大一岁，一路上不哭不闹的。哪像那个臭小子，一天天的没个消停。”
女人把杨同泽往自家掌柜的那边引，又出去院子里去找自己亲儿子来见见新来的哥哥。
“唔，同泽啊，这名字啊……好听，好听。”
男人念叨着小孩的名字，微微有些愣神，又伸出食指和中指反夹着小孩的鼻子轻轻一捏。
“我有弟弟了吗？弟弟在哪儿？”门外一个粉嫩嫩的小娃娃风风火火地夺门而入。
七年过去，杨同泽依旧记得当年梁京墨得知新来的不是弟弟而是个小哥哥时那变化多端的表情，每每忆及此处，他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娃娃一开始还无比兴奋的小脸儿，经历惊喜，愕然，惊吓和沮丧四个阶段，然后小大人似的清清嗓子，郑重宣布：就算你是哥哥，也得听我的！
自己向来扛不住可爱的事物，小时候村子旁边泉水里粉扑扑的鲤鱼也是，活像年画里蹦出来的弟弟也是，都让他欲罢不能。
“哥，你今天怎么来接我了？”刚出校门的梁京墨一眼就看到了瘦瘦高高的杨同泽，招了招手往这边走。
“啊？哦，昨天开学第一天，在年级组忙了些事。今天工作和作业都挺少，就来看看你放学的样子。”
弟弟放学的样子……如他所料，这小子只要没见着熟人就一脸的生人勿进。
也就跟自己呆在一起的时候才显得活泼一点。
见弟弟走到跟前，杨同泽抬手照着他脑门敲了一下。
“嗷，哥，轻点儿，疼。”
杨同泽无奈地替弟弟揉了揉刚被打过的地方：“快别嚎了，我没用劲儿。”
梁京墨深知自己被打的原因，赶忙自我检讨：“哥，对不起，是我不争气，没考上哥你的四中，你别生我气啊。”
“别贫了，我没生你气，就是觉得以后也不能和你一起放学回家，有些不放心。”杨同泽说。
前些年国家开始整顿社会风气，那些个打家劫舍的地痞流氓要么被抓去劳改，要么被吓得不敢露头，但难保不会有非要往枪口上撞的人。
因为高弟弟一级，去年刚离开和弟弟一起上的第八小学，就有个混混……
“我你还不放心吗？那些混混碰上我还不一定是谁倒霉呢!”梁京墨道。
“比起我，哥你才比较令人担心吧？”说着把他哥往校门左侧拉，避开了人流。
虽然不想承认，但要论打架，他们兄弟俩还真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梁京墨从小就是个武痴，跟原来“明清一条街”上住着的郝师傅学了不少把式。
去年有一混混正赶上他护着的一队小学生放学回家，发现一个个都细皮嫩肉不像会干架的，就等几个孩子走到巷子口，对着里面一个小姑娘猛一伸手……
梁京墨向来反应快，那女生自己都还没察觉呢，混混就已经捂裆嗷嗷一阵叫唤。
这还不算！据说一群五年级的小屁孩，还簇拥着那名被梁京墨死死扣着的混混，生平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了威武庄严的东南大街派出所。
至于那混混为什么会乖乖就范……
目睹一切的男孩子们表示，就算他们的大哥大不爱跟人说话，他们都会无时无刻地追随左右！
目睹一切的女孩子们表示，就算梁京墨同学看起来十分帅气，她们也只会在放学时尾随其后。
反观自己，整个儿一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江湖上从未有过他的大名。
“对了，哥，我跟你讲昂，今天班主任说男生要负责护送女生回家，体育队的当队长，所以咱家附近三条街的学生都跟我走。”梁京墨道。
“瞧你神气的!”
自家弟弟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当大哥大啊。
说话间，已经有两三个男生在梁京墨身边站定，用探究的眼神不断地打量着他。
见有人来，梁京墨立马将和哥哥说话时熟稔的语气收起：“其他人呢？”
正说着，一个女生被身后的小伙伴推搡着站出来，脸憋得通红：“那……那个，你是梁京墨同学吗？”
“是。”
他扫了一眼女生身后的人，问:“人都到齐了吗？”
“齐……齐了，我们攒点好人数才出来的。”
这个年纪男女生之间的交流一向仅限于收发作业和纸条传话，面对面说上两句话已经是极限。
所以一行八个学生加上杨同泽，自动分了开来，四女生在前,三个男生殿后。
梁京墨自成一排，插着兜走在最前头。杨同泽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见此情形，杨同泽对弟弟今后初中三年的人际交往前景感到深深的担忧。
于是他伸长胳膊把弟弟的脖子一搂，说：“京墨，好歹是同班同学，以后是要一起回家的，今天跟他们互相熟悉一下，以后一起回家也不至于尴尬。”
“我不会说话。”梁京墨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怎么会呢？我看你之前的小学同学就挺愿意跟你说话的啊。”
梁京墨：“哥你看错了。”
他们那不是愿意说，而是不得不说。定期跟“收保护费的”联络感情而已。
“那……那就把他们当成我，说两句话就行。说了总比不说强啊。”杨同泽秉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循循善诱。
“你……确定？”梁京墨狐疑道。
“当然！”见弟弟被说动，杨同泽赶忙给予他最大的自信。
“好吧。”
于是梁京墨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绕到最后一排，朝其中一个男生伸出了手：“认识一下，我叫梁京墨。”
那男生盯着那只平白结了好些茧的手，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我叫冀泽……”他赶紧把手伸出去，然后又生生地刹住。
怎么感觉他的手……有点怪怪的？
很快他就明白那种怪异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掰手腕，掰过的是朋友，掰过我的是兄弟。”
这手确实怪怪的——
怪高的。
梁京墨伸出的胳膊，从肘部开始向上弯曲，摆出一个挑衅力十足的姿势。
掰……掰手腕？
此时此刻，杨同泽和对面的几个男生心中都划过一个大大的问号。
如果说交际能力分为两个极端，梁京墨占一个端点，那另一个端点上站着的就一定是冀泽武。
因为，冀同学可以将一切不寻常都转变为以他的智商能够接受的寻常，另外他还拥有一句话带跑其他人的思维的能力。
比如现在——
对于班里这个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男生，他们几个私底下也议论过。听原来第八小学的同学说，梁京墨曾经跟“流氓”正面交过手，还赢了。他这会儿要和自己掰手腕……一定是要我们互相证明自己有护送女生的实力！
正当场面尴尬到连杨同泽都不知道该如何打圆场的时候，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我是冀泽武，掰手腕我可能不如你，但如果碰上危险，哥们我肯定冲在最前面！”说着也屈起手臂，紧紧握住梁京墨的手。
电光火石间，众人屏息以待。
……
冀泽武五秒落败。
其他男生听了冀泽武的慷慨宣言也“明白”过来，纷纷来争抢那握手权。
路边一通瞎闹之后，梁京墨依旧走在最前面，重新把手插在兜里，和一开始没什么两样。
但如果细细观察的话不难发现，原先松散的队伍变得紧凑了一些。
而在最后一排的男生们，个个都面红耳赤地用左手扶着右手手臂，一声不吭地把几个女生护在中间，看向梁京墨的眼神也由原先的探究变成……深深的敬畏。
至于“掰过我”才是兄弟这个前提条件，已经没人在意了。
谁说他们几个不是哥们儿就跟谁急！
“京墨……这都是你计划好的？”杨同泽不确定地问。
用实力证明自己，然后收一波小弟，顺便促进小队间友好关系什么的。
事实上，梁京墨只是单纯地听哥哥的话，跟同学们“熟悉一下”而已。
不过，以前一旦他弯起胳膊，别人就会条件反射地倒退三步。
反正交成朋友这还真是第一次。
梁京墨碍于身后的同学，不好暴露自己哥来疯的本性，只是把手从兜里拿出来，十分真诚地问：“哥，我跟你掰过吗？”
杨同泽答：“……掰过。”
梁京墨又问：“最后谁赢了？”
杨同泽：“……我。”
梁京墨：“那我们是不是兄弟？”
杨同泽：“是啊。”
梁京墨：“所以这只是我一贯的交友方式，都是冀同学带的好。”
嗯，很有道理，逻辑正确，无法反驳。
这掰手腕的交友方式确实是有渊源的。
这渊源得追溯到七年前杨同泽初来乍到的那一天。
面对新来的是个哥哥这一无法撼动的事实，梁京墨表示他不服，非常不服。
他认为自己从小被爸爸夸力气大，一定有当哥哥的能力。
况且，新来的比他还要瘦小。
于是……
“我们来掰手腕吧！”梁小墨提议。
“为什么？”杨小泽不解。
“如果我赢了你，就换我来当哥哥。”
“那如果我赢了呢？”
“哼，不可能！”
“如果我赢了，你就做我弟弟，好吗？”
“……好。”
两个小娃娃踩着高高的凳子，趴在那张吃年夜饭才会拿出来用的大圆桌子上，有模有样地把小手放在中中间，还都十分自觉地在没有裁判的情况下同时发力——
“三——”
“二——”
“一！”
梁京墨：“咦啊——”
杨同泽：“——咦？”
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杨同泽毫不费力地赢了这场事关毕生荣辱的战斗。
“怎……怎么可能？！！”梁京墨一脸震惊地瞪着杨同泽。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杨同泽一样吃惊，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力气会这么大。
若他事先知道自己力气这么大，一定会让着这个可爱的弟弟的。
“你是不是偷偷练过？你怎么能比我厉害！”梁京墨气急败坏地追问。
“对不起，我没有，我……”杨同泽不想弟弟生气，有些着急。
两个小娃娃跳下凳子，背对背蹲到大圆桌子底下，一个怒气冲冲一个紧张兮兮。
突然——
“啊！”杨同泽恍然大悟状。
“你一定偷偷练过，对吧？”梁京墨转过身问。
杨同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小鼻子：“之前在我家，妈妈身体不好出不了门，我就帮忙打水，打水的地方是一个好远的泉眼，打水的铁桶好重好重，我每次都只能拎动一点点水，走好多好多回才能把家里的小瓮装满。不过后来我拎得越来越多……所以我的力气才比你大一点吧？”
“哦——我从来都没有拎过水，怪不得我比不过你。”
面对新来的是个哥哥+新来的比自己力气大这两个无法撼动的事实，梁京墨表示他还是不服。
“我没有拎过水，你拎过，这样不公平。”
于是梁京墨跑去跟妈妈说：“妈妈，以后家里的水让我来打吧，我要练力气！”
刘志芳不明所以：“咱家的水有你爸爸来打，用不着你。”
“可是那个新来的说，以前他在家时经常打水，为什么我不行？”梁京墨试图说服妈妈。
刘志芳听了这话，心疼地红了眼眶，为没有早点得知杨同泽家里的情况而自责。
“儿子，你听好了。哥哥以前很辛苦，他要帮他的妈妈打水，连糖葫芦都没有吃过。现在哥哥到了咱家，我们不能让他再受委屈了。”
梁京墨似懂非懂，但新来的没吃过糖葫芦这句他听进去了：“哦，那以后我就负责不让他打水吧……糖葫芦也分他一半！”
刘志芳揉了揉儿子的脑袋：“嗯，真乖!还有，以后要叫哥哥。”
梁京墨撅噘嘴，还是不肯低头，一声不吭地就想走。
“站住！”刘志芳知道自家儿子脾气倔，于是叫住他打算好好絮叨絮叨。
“你哥哥小时候，他的爸爸就去世了，他的妈妈，就是你大姨，身体不好不久前也去世了。现在你的爸爸妈妈就是他的爸爸妈妈。但是妈妈觉得这样还不够，哥哥一定还需要一个好弟弟来安慰他，对不对？”
“去世？去世是什么？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吗？”
小孩子第一次接触到“去世”这个字眼，大都会发出这样的疑问。
而这疑问的提出，往往会引起一室人的沉默。
“……是啊，再也见不到了……”刘志芳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湿润。
“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
四岁大的孩子，不知生死，却有与生俱来的恻隐之心。
“好可怜啊……”
梁京墨捏了捏他的小拳头。
“好，那我就当一个可以安慰哥哥、保护哥哥的，世界上最厉害的弟弟！”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