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病》麻辣椰奶糕

41、悬崖13

　　“什么，你说你被他们发现了？”

　　李博涛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震得陶瓷杯盖发出一声脆响。

　　“是，但他们没有证据，我……”

　　“行了行了，别说了……去把秦素年给我叫来。”李博涛像挥赶苍蝇一样摆了摆手，满脸不耐烦。

　　“……”

　　林丘颔首，默默退出办公室。

　　又是黄昏。

　　他一人走在教学楼的长廊上，橘红的夕阳把整个侧面浸染透。掏出手机，翻遍消息栏，还是没有任何徐听涛的音讯。

　　就像忽然人间蒸发，连一丝他曾活过的气息都嗅不到。

　　没有人关心，没有人提起，仿佛一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

　　……太让人难过了。

　　他一路走到初二四班，叩了叩敞开的门，神情略微黯淡。

　　秦素年就趴在桌子上，趴在一堆杂乱的书本作业当中，但并没有睡着，而是在听到声音的第一时间扳直身体抬起头，仿佛一架抓住了上门猎物的捕鼠器。

　　“主任让你去办公室。”

　　秦素年双眼亮了亮，拿上书包欣喜地起身，“我这就去。”

　　“……”

　　到底有什么好高兴的。

　　……对了，他可以问问秦素年。

　　“你等一等。”

　　秦素年有些不解地回过头，“还有什么事？”

　　“你知道前——徐听涛为什么不来学校了吗？”

　　秦素年闻言轻轻皱起眉，脱口道：“我怎么知道，我跟他又不熟。”

　　说完就不再看他，加快脚步从后门离开，仿佛一点也不关心这个话题，心里装满了别的事。

　　“……”

　　林丘有些惊讶地发现，他现在会凭着一个人对徐听涛的态度来判断自己对这个人的喜恶。

　　医院住院部，前台。

　　坐在桌前的护士看见来人，扬起下巴点头微笑，“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您好，我想请您帮忙查一下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徐听涛的病人。”

　　“徐听涛……”

　　护士快速敲击着键盘，视线一行行扫过屏幕。

　　“没有哦。”

　　“……真的没有吗？听到的听，涛声的涛？”

　　“嗯，我们这没有叫徐听涛的病人。”

　　“……好的，谢谢。”

　　墙上的指针指向六点半。

　　林丘慢慢踱出医院，沿着街道往地铁站的方向走，一步一步。路灯光打在身上，宛如落了一层薄霜。

　　喜欢？这个词或许太浅薄了。

　　爱？又似乎太庄重了。

　　有时候，感情是无需言明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通晓彼此的心意。什么喜欢啊，爱啊……当两个灵魂共鸣的人相遇，所有形容关系的词汇都只是修饰和陪衬。

　　他十四岁，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反感早恋这个词，仿佛未成年人的爱恋都是有罪的，都是羞耻的。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女凭什么不可以拥有纯粹的感情？只要不违法，不背德，不伤害到其他人……

　　啊。

　　林丘停下了脚步。

　　与其说是停下，不如说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绊住了。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定定看着那个方向，少女挽着年长者的胳膊，有说有笑地从出租车上下来，走进一家酒店。

　　“……”

　　忽然好想吐。

　　生理性反胃，头皮发麻，目眦欲裂，四肢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他捂住嘴，转身冲进一条昏暗的小巷，俯在垃圾桶旁吐了起来。

　　天空的颜色组合十分诡异，像旧时的蓝色咔叽工服，又像女人的肉色丝袜。呕吐物在霓虹灯的照耀下变得五光十色，他几乎要把胃袋倒空、再整个翻出来，恶心的感受却依旧如影随形，宛如跟踪狂空洞而狂热的眼神——你看不见它，它却一直在看你。

　　……不该这样的。

　　一想到刚才那幕场景，他就觉得天旋地转，觉得这个世界疯了，莎士比亚的剧作成了垃圾，低俗露骨的色情刊物登上圣坛。

　　他撑着墙面，慢慢冷静下来，汗水又渗进新的伤口里。疼，但一想到自己刚才都看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就还想划更多，划烂划穿，直到疼痛迫使他遗忘一切。

　　“……”

　　不行，必须举报李博涛。

　　在那之前……可以先收集证据。

　　真荒谬，先前他被李博涛派去跟踪调查别人，现在自己反过来跟踪调查他。

　　秦素年一定是被李博涛骗了。

　　他和那个女生走得不近，刚刚还差点因为徐听涛的事迁怒于她。

　　但是……

　　没看见也就算了，既然亲眼看见，那这件事就不能不管。

　　林丘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地转身，往马路对面的那家酒店走去。

　　-

　　“啧啧，这窗户，这走廊……好怀念啊，你说是吧，顾婵？”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冯斌放下书，只见谢威左手拎着一大屉饭盒，右手拎着水果零食，大大咧咧地从病房门口进来。

　　“听说你醒了，来看看你。别害怕，除他以外都是正常人。”

　　紧随其后的是个扎高马尾的漂亮女生，朝冯斌无奈一笑，用涂了黑色甲油的拇指指了指谢威。

　　“我也进来了啊？”脖子上挂着一副红色头戴式耳机的男生猫在外面，小心翼翼地叩了叩门，被身后人一巴掌推进来。

　　“打扰了。”

　　男生一个踉跄扑进房间，露出身后和他穿着一样电竞队服的娇小女生。她略微点头，轻缓带上门。

　　病房里只有冯斌一个病号，另外两张床都是空的，谢威把东西一股脑丢在隔壁床上。

　　“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他提起一箱牛奶，“这个就不用我多说了吧？oo牌牛奶，我的兄弟都爱喝。”

　　冯斌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嘴角不自知地挂起淡笑。

　　“……谢谢。”

　　他跟谢威第一次正式见面，就是因为这个牌子的牛奶。

　　“顾婵，幸会。”

　　“兄弟你好，我叫游子桥，久仰大名。”

　　“莫祁岚。”

　　冯斌依次朝他们点头，神态有些冷淡，但并不抗拒。

　　“可以把他们都理解成老魏的狐朋狗友。”谢威坐在离冯斌最近的地方，垃圾桶放在两腿中间，慢悠悠地给病号削苹果。

　　别看他平时没个正形，手还挺巧，弄出一盘兔子苹果，挨个给他们分。

　　“难得啊，谢少爷，能吃一口您亲手削的苹果。哟，还长了耳朵，挺有童心啊。”游子桥在那调侃。

　　“不吃还我。”

　　谢威手从顾婵面前穿过去，游子桥朝左一躲，把苹果丢进嘴里。

　　“行了行了，别闹了……冯斌同学，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顾婵翘着二郎腿，直直看向冯斌，后者点了点头。

　　“你跟老魏是什么关系？”

　　“……小时候认识。”

　　顾婵了然，“懂了，在遇到我们之前老魏一直都跟你一块玩，对吧？”

　　“……不完全是。”

　　“什么意思？”

　　冯斌顿了顿。

　　“我们十一岁那年，他突然搬家了。”

　　也就是说，在认识顾婵谢威他们之前，魏翊还经历了一段他们都不熟悉的时期。

　　“那他小时候是什么样的？”游子桥向前倾身好奇道。

　　……小时候的魏翊。

　　冯斌露出了有些微妙的神色。

　　“……很活泼。”

　　“哦？我自己都不知道。”

　　这声音来得太突然，众人纷纷看向门口。魏翊正靠在门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蔺晨站在他斜后方，推了推眼镜，似乎在观察冯斌的康复情况。

　　“行啦，兄弟们，二人世界的时间到啦，咱们撤吧。”

　　顾婵左手拎起谢威，右手拎起游子桥，路过门口时垂眸在魏翊身侧小声搁下一句：“不早点跟我们介绍，不够意思啊，老魏。”

　　魏翊耸了耸肩，“你也没问。”

　　顾婵若有所思地牵起嘴角，把房门带上。

　　魏翊这才看向床上坐着的冯斌，朝他走来，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金属制材摩擦地板的声音有些刺耳。

　　“为什么救我？”

　　直球。

　　似乎是没想到他上来就这么问，冯斌张了张唇，一时不知该怎么答。

　　魏翊双手交握放在两腿中间，抬了抬眼皮，等他开口。

　　被安柔解救出来后，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魏翊可能有危险。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烈，在他抵达剧场时达到了顶峰。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正确的。

　　“……因为不想再看到你出事。”

　　良久，他慢慢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

　　魏翊掩饰般地低头一哂，“是之前那件事的报答？”

　　指的是罗茜茜那件事。

　　冯斌摇了摇头，没有半分迟疑。

　　“……要知道，我们现在的关系连朋友也谈不上。”

　　魏翊自顾自说着，维持着双手相扣的姿势，右手拇指一下一下地点着左手拇指，视线胶在自己的动作上。

　　他在害怕。

　　冯斌想。

　　虽然不知道在怕什么。

　　“……我会救你，与你是否把我当作朋友无关，与你之前对我的恩情无关，更与其他人无关。”冯斌顿了顿。

　　“原因在于你本身。”

　　他将手放在雪白的被套上，一向澄澈好听的声音此时还有些沙哑，蓝白病号服的第一颗扣子没扣上，露出里面的一截绷带。

　　“你也许言辞刻薄不近人情，也许思想古怪异于常人……但那都没关系。”

　　“因为你是魏翊。”

　　“所以我选择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你。”

　　冯斌一句接一句地缓缓道来，仿佛在念一首诗。

　　……莫名其妙。

　　魏翊垂眸想。

　　病房门外爆发出一小阵骚动，在冯斌完全把头扭过去之前，魏翊头也不抬地抄起床头柜上的不锈钢烟灰缸砸了过去，“砰”的一声，门口又归于宁静。

　　“……我忽然发觉，你也没变多少。”

　　他终于抬起头，不偏不倚地和他对视，嘴角没有虚伪的笑。

　　还是和以前一样莫名其妙，尽说些令人费解的话。

　　“……相互了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冯斌慢慢扬起嘴角。

　　他们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这气氛也太好了。”病房外，顾婵把耳朵贴在门上嘀咕。

　　游子桥的耳朵贴在门的另一侧，他右手握拳放在嘴边，幸灾乐祸地看了眼谢威：“老谢，你正宫地位不保了。”

　　“滚你妈。”

　　两人险些又掐起来，被莫祁岚和蔺晨一边一个拉开。就在这时，走廊那头传来某人的脚步声。

　　蔺晨率先察觉，回过头，在看清来人的面孔后，他松开谢威的袖子，微微皱了皱眉。

　　“徐听涛，你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