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一颗茶

3、离别与团聚

　　距离上一次一起聚餐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过后杨逸谁也没理，只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去思考任何问题，每天都是做饭吃饭睡觉，连奶奶叫他出门他都不愿意。
　　父母那边来了消息说，杨逸在家里待了半个多月了，该是时候出去熟悉环境了，倒时候放寒暑假可以和弟弟一起回来看奶奶。
　　话虽是这么说，和弟弟一起回来，其实弟弟杨一恒除了过年的时候和父母一起回来外，根本就没有回过乡下。
　　甚至，过年回来的时候杨一恒也只是一个人抱着手机待在房间里，谁也不理。
　　杨逸曾经找过杨一恒，但是碰了一脸的灰。久而久之，杨逸就发现这个弟弟似乎不太喜欢自己。
　　“杨逸！”奶奶在楼下喊他，“快下来，你妈说给你买了票，到时候你弟弟会来接你！”
　　杨逸从iPad中回过神来，有些烦躁地抓抓脑袋，应了声。
　　他到不是烦奶奶，而是有些烦父母。
　　这么多年，杨一恒很少回过乡下，杨逸也几乎没有去过父母那里，那是个很繁荣的城市，基本上农村里外出务工的人都会往那边跑。
　　杨逸曾经也想过，如果有机会他也想去看看，但杨一恒的表情和言语让他没有了任何的想法。
　　“奶奶，买的是什么时候的票啊。”杨逸靠在楼梯栏杆上看着下面的老人。
　　“我不晓得这些，你问一下你妈，你行李收拾了吗？”老人往楼上走。
　　“没，我妈说出去的时候再买。”
　　老人一听这话就有些不高兴了，多浪费钱啊，乖孙衣服还能穿呢，而且刚买没多久。
　　“别听你妈的，太浪费了！”
　　杨逸无法，只能乖乖地应声，其实他也觉得过于浪费了。
　　话说完，老人进了二楼的厨房，杨逸也快速收拾了一下行李，说在外面买，其实也不可能真的就在外面买，他知道父母都很忙，根本没这个时间，杨一恒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而讨厌他，更是不可能陪着一起去逛商场买衣服。
　　许汀来找杨逸了，跟二楼的杨奶奶打了个招呼径直上了三楼。
　　杨逸的房间门敞开着，许汀看见杨逸把衣服全部抽出来放在床上，然后挑出这个季节穿的衣服，再一一叠好放进床边的行李箱里。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许汀心里有点烦闷。
　　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要出去和父母团聚了，他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但是就是很烦。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突然抛弃了。
　　“杨逸，你什么时候出去，如果今天我不上来的话是不是连你什么时候走都不知道了？”他语气有些幽怨，眼睛里是责怪、不忿、难过。
　　杨逸刚开始没有发现许汀站在门外，一直到许汀出声，他才抬起头扫了许汀一眼。
　　他开口语气不咸不淡，似乎出不出去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唔，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打算整理好之后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我妈给我买的票，你不是说你放假了要去你爸那边吗？到时候一起？”
　　许汀压下情绪：“我爸说今年他们厂里比较忙，我去了的话照顾不来，就不让我去了。”有点失落。
　　“成，找我是出去玩？等我整理好就出去吧。”杨逸开口，他心想，那次也不是许汀故意的，只不过是他们在玩游戏，而且这么多天把自己闷在家里看小说、打游戏也有些无聊，都快走了，不妨就出去玩玩，有些事情越是害怕，越是容易显现出来。
　　许汀闻言沉默不语，走进去坐在了杨逸的床上，看着杨逸整理。
　　衣服不多，整理起来也快。
　　杨逸和许汀叫上了周边同龄人，一起去河边捉鱼。
　　阳光下河水被照得波光粼粼，一群少年们穿着凉鞋趟在水里，弯着腰拿着竹簸箕捉着鱼，嬉闹声从河里散开，每个人都洋溢着欢乐的笑。
　　杨逸就坐在岸上看着他们打闹，将这一切都印在脑海里。
　　也许以后就很难看见这个场面了。

　　大清早的，杨逸被奶奶叫醒去赶最早的班车，奶奶收拾的除了杨逸行李外的大包小包，也让他带着，都是些腊肉、腊肠、腌好的蕨菜、笋子。
　　杨奶奶就在家门口送别也不跟着车一起去，到了县城车站他外公会在那里接，然后送到火车站，本来母亲是准备了机票的，但是杨逸说没做过飞机有些怕，就改成了火车。
　　告别奶奶，上了车，许汀的头突然从他家二楼探出来。
　　“杨逸！过年记得回来！到时候我们聚聚，如果你过年不回来，高考完之后我就去找你！”
　　他喊着，眼睛还朦胧着。
　　许汀心想，我草，我都被自己感动哭了。
　　杨逸看着他那一头鸟窝笑着回答：“好！”
　　接着他又冲杨奶奶安抚地笑着说：“奶奶，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放假我会回来的。”
　　杨奶奶连声说：“好好好。”然后转过身去不再看孙子，年纪老了见不得分别，她不想让孙子看见她哭。
　　班车驶了出去，杨逸回头看着那越变越小的老人，眼睛变得酸酸胀胀的。车上早早起来去县城里办事，或者出去务工的人看着这一幕，都安慰着杨逸，他们有些是看着杨逸长大的，有些是其他村子里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杨逸散发出来的善意。
　　一路上，杨逸心情都有些惆怅，一直到了县城外公接到他，他打了电话告诉奶奶，又打了个电话告诉母亲。
　　外公先带杨逸去吃早饭，并且在车站的小超市买了些零食给他，之后就带他去了火车站，送他上了火车。
　　在外公的车上是，外公叮嘱杨逸，证件和钱都收好，火车上人多又杂乱，可能会遇到扒手。
　　杨逸点头，把这一切都记在心里，可也就是把这一切的好都记在心里，让他更加的愧疚。
　　坐上了火车，杨逸抱着背包小憩一会，一直到火车启程他才打起精神坐直身子。
　　他从包里把iReader拿出来点开最近看的小说看了起来。
　　尽管杨逸一年几乎见不到父母，但是父母该有的都不会缺他的，iPad、iReader、笔记本、一些杨逸所感兴趣并且向他们提过，或者奶奶告诉父母他想要的，父母都会给杨逸准备着，并且找人送到杨逸外公家，让杨逸去拿。
　　杨逸家是村子里第一家建起四层砖房的，也是村子里第一家签了网线开了WiFi的。
　　很多孩子都喜欢到杨逸家蹭网，奶奶也用一楼开了个门面做小卖部，家里的田都租出去给别人用了，每年租户也会给不少的米吃，家里就杨逸和奶奶两个人也吃不了多少。
　　父母就靠着这点物质上的东西，来弥补杨逸缺失了十几年的父爱母爱。
　　像给杨逸报兴趣班之类的他们也想过，但是因为杨逸长大一点之后，特别黏杨奶奶，不肯跟着外公外婆在县城里住，所以就不疾而终了。
　　但是杨逸自从在小学音乐老师的宿舍里看见吉他并且老师演奏过后，就特别喜欢吉他，跟父母提了一嘴，他们就买了一把吉他给杨逸。
　　那个时候，杨逸每天中午该在教室午休的时候，他在音乐老师的宿舍里跟着老师学吉他。节假日的时候，他会照着谱子自己慢慢练，一直到现在他都还有在弹。
　　只不过初中是半封闭式的，他家住得比较远，就住宿了，弹得有些少。
　　这次出去的时候他想着把自己的吉他也一起带出去，毕竟弹了这么多年还是有感情的。
　　不过母亲说，到时候在外面在给他买更好的吉他，以前的这把吉他就放在老家，杨逸听了也没反对。
　　当初买这把吉他的时候他不在现场，现在出去了之后可以自己去店里买，顺带也是未来生活的环境。
　　不过他并不指望父母会陪着自己去买。
　　按照杨一恒的说法，连他这么个常年生活在父母身边的人，都无法得到父母长期的陪伴，更何况一个不在身边十几年的孩子呢。
　　杨逸狠狠地眨巴眼睛，看了眼时间，收起iReader。
　　他想着刚刚看的小说情节，越发的觉得虚幻，小说里两个主人公相爱并得到家人的祝福，连身边的朋友们也不会嫌弃他们，他们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情节有些玛丽苏，但是却让他这种人有些向往。不是向往玛丽苏情节，而是向往文中的两个主角不被有人用有色眼镜看待。
　　书中没人认为他们是恶心的，也没人认为他们会传染艾滋病给人。
　　这跟他接触到的根本不一样。
　　他多想这一切都能够善了，多想世界不再带着偏见。
　　想起之间在群里的一个腐女妹子，看小说的时候说，好甜好甜好甜，这就是爱情，结果后来在群里吐槽的时候说，班上有个女孩子玩闹的时候亲了她，好恶心。
　　由此也可以见得，所谓的爱情、所谓的糖，都有且仅存于小说、纸片人，只要一提升到现实的程度就会接受无能。
　　手机在不停地响着，是□□示音。
　　许汀不停地给他发消息，问他到哪去了，什么时候到。
　　班群里也有不少人at他。
　　杨逸有些诧异，他对班上的人一直不冷不热的很少接触，没想到许汀在群里发了个他要出去和父母团聚的消息，就会炸出这么多人，并且看着文字，每个人都有着些许遗憾。
　　有成绩比较好能够上高中的说，不能够继续跟杨逸一个学校遗憾；有成绩不好初中毕业就准备外出务工的说，早知道就一起出去了；班主任也难得看群消息，他单独私聊了杨逸说，去了外面好好读书，加油之类的鼓励的话。
　　杨逸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从小他就不怎么擅长维持人际关系，又因为父母在外面开公司有钱且文化比较高，导致杨逸从小就被远程教育要乖，不要乱胡闹，要给奶奶和他们省心。
　　加上他小时候长得粉雕玉琢的，玩伴们的父母也是怕他磕着碰着，于是杨逸就更少和他们一起去玩了。
　　然而诧异过后就是唏嘘，至于唏嘘什么都懂。
　　杨逸揉了揉太阳穴，只回了许汀的消息，接着给奶奶去了个电话。
　　去父母那边中途是需要转车的，现在还不能直达，所以他才一大早就出发。

　　当杨逸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六点了，他打电话告诉母亲他到了，母亲那边安排了司机在站外等，还说杨一恒也一起来了。
　　杨逸只是乖巧地应着，挂了电话之后，拨通了刚刚母亲发来的司机的号码。
　　他左手拖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背上背着一个背包，右手拎着装土味的蛇皮口袋，就这样走了出去。
　　因为长得实在是过于醒目，且拖着一个格格不入的蛇皮袋，不少人的目光向他投去，还有人对着他拍照。
　　杨逸感到羞赧，脖子开始泛起粉色，然迅速红遍了整张脸。
　　刚开始坐在车上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才觉得格外的怪异，好像自己与这儿格格不入。
　　不过也不只是杨逸一个人拿着蛇皮袋，其实也有一些从乡下来省亲的中年或老年人扛着蛇皮袋从列车里走出来。
　　实在是杨逸长得过于出众，而导致他人的视线过多的停留在他身上，毕竟人都是视觉动物。
　　“您在哪？我出车站了。”杨逸小声地闻着司机的位置，司机给他报了个车牌号，他东张西望着寻找目标。
　　“好好好，我看到您的车了。”
　　杨逸向停在十几秒开外的一辆看起来就很贵的越野走去。
　　司机就站在车前抽烟，见一个眉眼跟老板相似的少年拖着行李走过来，忙上前去接。本来他人该是在车站门口等着少年出来的，但是车上有个祖宗，却说就在这里等着人来。
　　他也没办法，只得按照这位小祖宗的吩咐来，尽管来接的是老板的大儿子，但跟老板的小儿子相处久了，就知道老板小儿子不待见自己的哥哥，想给个下马威。
　　有钱人家的是非真多。
　　将行李一一放入后备箱，司机替少年打开车门，少年礼貌的道谢。

　　杨逸在司机开车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拿着手机在玩游戏的杨一恒，他叫了一声杨一恒，然后钻进了车。
　　杨一恒自始至终都没有理会杨逸，瞟了一眼很少见面的哥哥，倒是不在玩游戏了，而是和朋友聊天去了。
　　他还不是文字聊天，是发语音的，还外放，字里行间都在挤兑着杨逸，杨逸不是傻子，听得出来是杨一恒不待见自己。
　　不过杨逸倒是不知道杨一恒为什么要这么做。
　　司机在前面眼观鼻鼻观心地开着车，心里只是唏嘘，小少爷才多大就怕自家亲兄弟在未来抢夺大蛋糕啊。

　　夜色里，车里只有杨一恒聊天的声音，杨逸握紧了拳头又松开，那些话听着说不难受是不可能的，可他也不知道杨一恒这样的敌意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很早之前杨逸就试图和杨一恒谈过，都是无疾而终。
　　当年两人都还是奶包子的时候，杨一恒还是很黏他的，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
　　司机将俩人带到公寓的停车场，将人送上电梯。
　　杨逸跟着踩了上去，没坐过电梯的他稍微有些不适，但也忍着，反倒是杨一恒冷哼了一声，从鼻腔里逼出来的音里充满了不屑。
　　这个小区是该市的富人区，是复式的楼层，格局很宽。
　　家里的装修也很好，杨母在家里等着小儿子将大儿子接回来，餐桌上满是吃的。
　　她将杨逸带到自己的房间，又让他先洗个澡，洗完澡再下去吃饭。
　　杨逸先给奶奶打了个电话报平安，挂了电话之后就抽出换洗衣物，房间里没浴室，杨逸先去询问了一下浴室在哪里，然后拿着衣物进去了。
　　淋浴的热水从头上淋下，驱散了这一天的劳累，可心里却似这浴室里升起的水蒸气般，朦朦胧胧，没有真实感。
　　杨逸是洗完了从身上换下来的衣服，才出的浴室，又问了杨母在哪里晾衣服，过后才下去吃饭的。
　　餐桌上，杨母、杨一恒都在，只有杨父不在，杨母说杨父今天突然有应酬，不能回来。
　　三人吃饭，杨母不停地给杨逸添菜，问询着杨逸的坐火车累不累。
　　杨一恒这会儿倒是没怎么作妖，就是脸色不怎么好看，杨母也注意到了杨一恒的状态，给他添了最爱吃的菜，问他怎么了。
　　杨一恒先是谢谢杨母给他添最爱吃的菜，最爱吃的菜这五个字加重了音，他才抱怨说，在车站等得如何如何的累。
　　杨逸听着就很不是滋味，杨母夹给他的菜也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闷声说吃饱了，然后问杨母可不可以去休息，杨母估计心疼大儿子了，就说去吧去吧，明天她会空出时间带他逛逛，让他好好休息。
　　杨逸躺在床上，心里有些空荡荡的，没有归属感，床单估计是新的，没有浆洗过后的味道，他有些轻微地失眠了，尽管身体已经很疲惫了。
　　他还有点想奶奶了。
　　独自一人跨越千里来到父母身边，却发现因为接触得少了，尽管身体里留着是同样的血液，还是难免有些隔阂。
　　杨逸数着羊，不知道数了多少只终于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