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不如鹣鲽情深》七庙生

12、临别宴

　　老王爷将信卷好，装入王府特制的竹简。
　　只道，今日速速将信送去济南驿站，交予谭监史。
　　有亲侍领命下去了。

　　时辰也不早了，王公公见老王爷处理公务的速度慢了下来，便很有眼色的劝慰道，“王爷已经批阅一宿了，这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呐，老奴真真是急在心里。”

　　有内侍正好进屋侍换茶水，王公公将手上的拂尘甩至一边，殷勤麻溜的接过碧色茶盏，径直送向老王爷手边。

　　他自幼服侍于老王爷，这起居服侍，周身习惯早已了然于胸，他敢说第二，无人能说第一。

　　“也罢，来人更衣洗漱吧！”老王爷看了他一眼，接过茶盏，抿了口温热地茶水，吩咐道。

　　待王公公等人服侍好老王爷晨间事宜，天已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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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平王府正堂，王妃已梳妆完毕，侯坐于正堂已有两刻左右。
　　老王爷自外间而来，只远远瞧见一个端庄华贵的身影。
　　走近了，只见她穿着绣有金丝凤凰花图案的苏绣宫装，朱红点缀的樱唇艳色无双。一双极具洞察人心的凤眼一如当初桀骜跋扈，凤舞朝天髻上的梅花金簪闪着耀眼的光芒。

　　一时竟叫人恍惚了。

　　直至王妃一个转身，庄重端庄的朝他行了个万福礼，他才回过神来。

　　他挥了挥手，王妃才慢悠悠起身，吩咐侍女传膳。

　　今日的早膳，颇有些心思。
　　一共十二道小菜，荤素冷热搭配，咸甜俱备。主食也多种选择，米粥馒头糕点等。王妃速素来不喜糙食，竟也备上了王爷在军营中常食之物。

　　王公公见状，屏退多余仆妇，替两位主子侍放好汤碗，便默默立在一旁。

　　空气安静的出奇，这几年战事频发离家颇多，夫妻感情日渐消弭，还不及他两个嫡长子时常跟在身边的来得亲切，如今这般又是为何。

　　王妃率先打破这死寂一般的沉默。

　　“营中清苦，王爷多用些。” 王妃执箸，夹起一块炙牛肉于他面前的碟中。
　　多少年了，她都不肯服软，一贯高傲冷淡。如今竟是转了性子。

　　老王爷默默看了她一眼，半晌，才食用掉那块迟来多年的牛肉片。
　　王妃看着自家夫君专心用食，思忖再三，终是说道：“王爷，这些年是妾身失了分寸，妾身不应为陈年往事偏执不放，怄气非常，伤了夫妻感情不说，还让王爷忧心，这济南内外事务皆仰仗王爷梳整打理，妾身一介妇人，却妄想以浅薄之姿干涉论议。”

　　甫一说完，到激动处，王妃竟是起身福礼，又道。
　　“妾身知错了，望夫君原谅。”

　　这通篇大论的知错行为，有礼有据，进退间大方得体，王爷又见发妻低眉顺目，发梢脸庞间俱是因局促讲话而绯红异常，再细看之下，早已没了当初的冷冽强硬，心就软上了半分。

　　王妃微微抬头，凤目似有泪盈于睫，白皙面容缓和柔软，如若不得王爷首肯，她是不会起身的。

　　这声夫君多久没听到了，老王爷心下感慨。

　　“王妃快快起身，你我夫妻二人何必多礼。”老王爷放下银筷，连忙起身，“前尘往事过去都过去了，日后好好过日子才是紧要。”

　　老王爷轻扶起王妃，温柔的握住她的素手，又道，“这段日子又要辛苦王妃打理内院事务，前线告急得多在外耽搁了。”

　　“你放心，珏儿和桁儿我一定好好带在身边，定要他们毫发无损的回来见你。”

　　王妃就势起身，素手纨帕擦拭眼角溢出的泪珠，戚戚间好不哀切。

　　“妾身知晓了。妾身定会将府内安排妥当。还有明之那孩子受苦了，妾身也会教人悉心照顾的。”

　　“你见过他了？”老王爷倒是惊奇，这孩子昨日才到府。
　　“是啊，晨间时分，他还向妾身见礼来着，十分懂事。” 王妃心下想着这孩子不知对她那些事知道多少，还未理清思绪，他却先来个下马威。她内心愤懑不平，面上却不显半分。

　　“是啊，这孩子着实受苦了，王妃便好好照顾他和云儿吧！”两人说话间已重新坐上了主桌，老王爷体贴的舀了勺蛋羹于她汤碗里。

　　老王爷已经好久没这么高兴，面上笑意难掩。王公公也是很欢喜，毕竟主子愉悦他也少花点心思乐得清静。

　　王妃手中的绢帕却是抓紧了，继续从容得体的微笑着，又对王公公道，“王爷的行装，日常衣物用品都打点好了，还得劳烦王公公清点一遍，以免遗漏，这军营中要费心了。”

　　王公公轻笑着点头福礼，“老奴这就下去清点，王妃这般费心劳累，王爷真是好福气。”他忍不住直接夸赞起王妃，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就你话多，哈哈……本王确实好福气……” 老王爷开怀大笑，一扫之前的阴郁苍老之感。

　　夫妻二人，又细细说了会儿话，温馨踏实的吃了顿临别宴。老王爷再次嘱咐，仔细照顾云枫院那两位。王妃面上不骄不躁，不争不怒，连连说好。心底却冰凉一片，旧人如斯今永已，情断无言君不知。

　　这一别，会是他和云妾侍的最后一面。她已经没有什么可计较的。

　　王公公清点好行装，待老王爷用饭完毕后便吩咐人装车，一切准备就绪，一众人浩浩汤汤的前往驻军大营，去奔赴那未知的凶险。

　　张巧月办完事，便回来向王妃回话。她见自己气色不太好，又回去细细描了眉，抹了红胭脂，整个人才鲜明生动，明媚多姿了起来。

　　九月初五是个好日子，不仅是她的生辰，而且也是母亲的忌日。她想，今天准备的这份大礼，母亲肯定喜欢。

　　“事情办妥了吗？”王妃正用铜盆里的温水浸手，有婢子恭敬地递上帕子。

　　她随便擦了擦手心手背，便径直走向梳妆台前端坐着。看着铜镜中这个年过四十，却依旧美丽如华的女子容颜，她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脸。

　　“婢子都办妥了。”张巧月乖乖答话后，忽又话锋直转，“请娘娘给奴婢一个机会。”
　　“机会？”王妃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忍不住轻笑了起来，“什么机会？”

　　“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

　　“哈哈！本宫许你！”

　　“多谢娘娘大恩，婢子定不辱命。”

　　张巧月发下重誓，以命相赌。那碗当归黄芪土鸡汤也顺利送入了云枫院，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这场搏杀，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铜镜中的女子露出一张绝美风华的笑颜，笑意不达眼底，寒意却如冰刃直剖心膛。这才是真实的她，不信天，不信地，不信血脉亲情，只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