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内省不疚》僖年

45、第 45 章

　　孩子出生前，很多事莫尔还能忍耐。可孩子出生后暴露出更多问题，以及过去长久忍耐积压的委屈都在点燃她的怒火。两人的矛盾升级。从妇产医院回来没多久，两人就分房睡了。她和孩子在阳面的房间。她独自照顾孩子。他住北卧，玩游戏、刷抖音。两人的关系不再像两口子，更加缺少互动。有时候，有点儿像两个不相干的合租者，又比合租伙伴少了礼貌和彼此的尊重。莫尔的性情也发生了变化。她需要他搭把手时，对他大声喊叫，甚至骂他。他刷着抖音，总是拖延。她埋怨他无用。他说在外面工作赚钱够累了，不想和她吵架。但她已经不喜欢沉默。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看清楚这段婚姻了。

　　她始终忘不了，那年一个人走在深冬寒冷的大街上去医院堕胎。忘不了，在医院诊室里脱去贴身衣物，躺在诊室的升降床上，感觉自己被缓缓升起的仪器操控着。麻醉师是一个戴口罩和近视镜的男人，在手术室里走来走去，跟医生护士闲聊，不时看看她。那些医疗器械接近身体时，她感到巨大的耻辱。护士将她固定在手术台上。麻醉师在她手臂上扎了一针，过了几秒，问，“能听见我说话吗？”莫尔回答，“能。”男子继续小心推针，对医生说，“再等等。”医生和护士都坐在她脚边等待着。麻醉师推完针很随意地走到医生旁边，看着莫尔的身体问，“这个又是为什么打胎？未婚吗？”“已婚。又是喝酒又是吃药打针，怕孩子不健康。”医生回答。“家人没来？”麻醉师又问。莫尔只听到这里，就没有了意识。护士将她叫醒。扶她下床穿衣服。将她推去输液室。她感觉自己的羞耻心正慢慢地消失。在医院来往的人群间，在严冬冰寒的大街上……
　　他从未接送过她。她看着医院里那些小情侣，渐渐心如死灰 。她只一次打电话给他，那一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一丝希望他接她回家的念头很快闪过。电话那头是婆婆的声音，“儿子，你告诉她，她再不认错，就别回来了。跟她亲妈一起过去。我们不要她了。妈再给你找个好的。”他小声对着话筒说，“什么事？如果没大事，自己打车回家吧。”她说，“知道了。”一共打了七天点滴。她每天都独自来往于医院和家里。一直没有见到婆婆。郭寒仍以工作忙，应酬多为借口，每天半夜归来，倒头就睡。她内心也坚硬起来，如身体康复般坚硬起来。

　　莫尔想起这些过去的事情，不禁落泪。那一幕幕令她伤心的场景犹在眼前。她说，“我们离婚吧。我选择一个人必定是因为他在那个时候对我足够好。而我离开一个人的时候也一定是因为他已经不对我好了。”
　　他一怔，转而冷笑。
　　她在他冷笑的时候，突然感到心虚。她又想起桑和。他的冷笑没错。
　　“你不要以为我只是为了帮家人改善条件。谁不想被爱啊？如果你觉得我们之间是各取所需。你当初不要骗我，不要对我那么好。你直接跟我谈条件啊。”莫尔说。
　　“直接谈条件，不是两个人开始的方式。”他继续冷笑。
　　“对。你没错。动物本能嘛，为了结个婚，完成一项人生目标，堵住父母的嘴。”她蹲下抱头痛哭，头发被她双手抓得凌乱。“是我错了。我一再对人失望。对桑和，觉得他没本事。对你，觉得你曾经对我那么好，却不能一直好下去。这都是我自己选的。我活该。但我已经受够了。”
　　“别说的好像你受了多少委屈似的。吃的住的用的，你哪样比别人差了？还不知足。”
　　“是，我没有资格委屈。可你知道我有多可怜？就在前些天，我还对一个陌生的快递小哥有了期待呢。我去门口取快递，就因为他对我笑了。不是你妈那种阴阳怪气的假笑。是真诚的笑。这些年我太想看到一张这样的笑脸了。我受够了这个没有温暖的家。之后知道有快递要来，我都精心打扮，就为了从他手中接过快递那一瞬间，他能多看我一眼。
　　郭寒突然心中一惊，伸手去拉莫尔，想要说什么。
　　但莫尔拦住他的话，她说，“你先别说话，先听我说完。我努力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我不想每天被你呼来喝去，不想被人挑剔。可无论帮你做什么，无论怎么努力，你都不满意。这些年，我替你扛了多少事？妈误会我的时候，你从来不站出来维护我一下。结婚以前，你说过不想让我做的那些事情，婚后你一件也没少让我做。你也说过你喜欢安静的女孩儿，不喜欢疯丫头。我以为我们符合了彼此。但和你过日子以后，我发现你从未真正欣赏过我。你不喜欢沉默寡言的女子。你喜欢跟陌生女孩儿搭话，喜欢在外面喝酒玩乐。你总说这也是小事儿，那也是小事，怪我无理取闹。可在你心里到底什么是大事？作为一个丈夫，你妻子的幸福，你妻子的情绪，都不是大事吗？甚至你的孩子出生了，你也不关心。你知不知道，小事不和谐是最致命且折磨人的，因为小事每天都在发生，永远没有终止。婚前，你对我说过的话，你都没做到。我现在已经想清楚了。我们离婚吧。”
　　他问：“我怎么没做到？我赚钱养家。我还得做到什么？难道天天陪你，不用赚钱？不用有事业吗？”
　　“我没让你天天陪我。我需要你偶尔陪我。偶尔，你都没做到。我需要你欣赏我，给我爱意，让我相信你，你都没做到。你根本就不爱我啊。”
　　“我怎么不爱你了？我就是喜欢安静的人啊。如果我不爱你，我怎么会娶你呢？我怎么不娶别人呢？”
　　“爱安静的人是用厌弃的态度对她说话，从细碎中挑她毛病，让她知道她找不到比你好的人吗？爱一个人是看她受委屈从来不维护吗？爱热闹你就承认，找个跟你一样爱玩的女人去。别在我这找免费保姆。我心意已决。离婚。”
　　“你别一口一个离婚。为这点事置气值得吗？”
　　“呵……那我为了没有快乐与爱意的婚姻煎熬，值得吗？我生病的时候，都是一个人，你都在外面喝酒聚会。每次你都说有事，每次都对我说等等不行嘛。为什么别人的事都不能等，只有我的事得等？你的存在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今天不想跟你吵。咱先睡觉行吗？你先消消气。给我两天时间，让我想想。”郭寒把自己关在北卧。

　　第二天，婆婆又上门了。“我来看看我孙女。”说完就去逗孩子，没多瞧莫尔一眼。
　　莫尔从洗衣机里拿出一盆新洗净的衣物，到晾衣架前晾晒。
　　婆婆坐在沙发上翻着相册。嘴里念叨着，“这男人呐，离几次婚都不怕。只要条件好，要什么样的姑娘都有。女孩子都排着队呢。分分钟能领回来漂亮的、年轻的……可这女人就不行喽。二婚，谁要啊？就算那男的接受，婆家也容不下啊。”
　　“妈，你在说谁啊？”莫尔问。
　　“哦，我看相册想起来我一个老同学。年轻的时候，我们还笑话人家二婚。这不，老了老了又换个年轻媳妇。”婆婆捏着眼镜腿儿，假装仔细看相册。

　　这天夜里，莫尔和郭寒又吵架了。
　　“你跟妈说咱俩要离婚了？”莫尔问。
　　“说了。”
　　“行。反正早晚都得知道。说了就说了吧。咱俩啥时候办手续去？反正你妈也已经知道了，也没怪你。你不用怕了。”
　　“离婚是大事。我还得进一步跟我妈商量。她同意，我才能跟你办手续去。”
　　“你让我等两天，等的是让妈做决定啊？”
　　“我只是想让她同意。”
　　“签字的是咱俩，不是她。你是成年人了。不是小孩儿了。”
　　“你少跟我说这种话。你也不是小孩儿了，怎么不出去工作？怎么花我们家的钱？”
　　莫尔沉默了几秒钟，“行。反正这次我不管你妈同不同意，这婚我都离定了。不离，以后你们也别想有好日子过。我不忍了。”

　　郭寒征得妈妈同意后，很快和莫尔办理了离婚手续。孩子判给郭寒。莫尔净身出户。
　　婆婆与她彻底决裂，并告诉莫尔以后不许见孩子。莫尔收拾东西的时候，婆婆给莫尔的家人都发了消息，“莫尔和一个送快递的小哥搞破鞋，被我抓奸了。她还跟我吵架。我已经对她够好了，实在忍无可忍了。现在他们俩已经离婚了。亲家，咱们的情份到头了。希望你们以后都好。”
　　莫尔拎着包回双阳，打算先在娘家住些日子，再做打算。一路上都在想怎样跟妈妈说这件事，毕竟离婚不是小事，她希望不要让妈妈太伤心。一进屋，发现哥哥和嫂子也在。
　　妈妈上来就给了莫尔一个耳光，“你还有脸回来。我一辈子那么要强，你爸走的早，为了你们兄妹俩，我一生没再找男人。含辛茹苦把你们养大，希望你们成人。如今你都做了什么？还有脸回这个家？”
　　嫂子赶紧抱着孩子躲进卧室。
　　“妈，你别理她。别气坏了身子。”哥哥把妈妈扶到餐桌前坐下。跟莫尔说，“你先出去一阵儿吧。妈在气头上呢。你跟快递员胡搞。这事放谁家，谁也一时接受不了。你先走吧。让妈静静。”
　　莫尔突然什么都明白了。她转身就走。没做任何解释。

　　她是少有的在离婚时不争夺财产的女子。有一瞬间，她鼓起勇气想要打破世俗的安逸欲望，也甘于从头开始。离婚时，她觉得自己可以一无所有游走在穷途末路的边缘，她觉得那里有道光。只要能离开就行。反正自己从来就没富有过。她能从全部记忆中获悉到这一点。她似乎什么都不需要拥有，又似乎始终需要一种无法得到的东西。她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一直在心里萌芽，却不能凝聚出一个确切的概念让她抓住。她想要追寻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