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内省不疚》僖年

29、初现默契

　　星期六，云层很低，灰白云朵分布均匀，看不见太阳。房间里弥漫着那种会在整个白日里持续不变的无精打采的光。
　　博文的妈妈打来久违的电话，“你还没起床啊？快起来了。妈妈要去看看你。中午就到了。”
　　“你别来了，我下午还有工作呢。”
　　“周六下午你能有什么工作？不想见妈妈啊？”
　　“我们这行哪来的周末！您还当我做夜场的时候呢，白天能随时出门？我现在是客人定档什么时候，我就得什么时候到了。早没自由了。”
　　“哦，妈妈忘记了。可是，我都已经登机了。你想想办法吧。俩小时以后到机场接我。就这样，我手机要关了啊。先不说了。”
　　他滑着手机屏幕走向客厅。淘气看见他，从狗窝里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摇着尾巴走到他身边，一只前爪踩在他的脚面，喉咙里发出弱小的嘤嘤声……他摸着它的头，“等一会儿，爹先打个电话，再给你拿狗粮。”它已经不像刚来时那么捣乱了。听完他的话，直接懒洋洋地卧倒在地，头枕着他的脚，四肢舒展。
　　“哥们儿，下午的拍摄我去不了了。你帮个忙，咱俩串个班。”他给同事打电话。
　　“啥事这么突然？”同事问。
　　“是我妈突然袭击。烦死了。”
　　“哦，那行。我这就准备一下。你妈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你就别置气了，忍耐一下。赶快打扮得朝气蓬勃的，去接她。下午的拍摄有我呢，放一万个心。”
　　“嗯。谢谢了。”
　　“客气啥！”对方挂断电话。
　　他给淘气准备了狗粮和水，出了门。
　　周六的地铁依然那么拥挤。机场也是一样，人来人往，站哪儿都碍事。时间还早，他找了个按摩椅坐下，付了半小时的按摩费……不知不觉睡着了。
　　突然，有人一巴掌敲在他的鸭舌冒上，帽子直接扣住了他大半张脸。他推起帽子，看到妈妈气呼呼的脸。她好像跟他很熟的样子说，“你咋那么不长心呢？昨天又熬夜打游戏了，是不是？”
　　“没有。”他把帽子戴正。
　　“竟撒谎。告诉你晚上少打游戏，不利于健康，你就是没记性。”
　　“真没有。”他心想，你啥时候告诉我的？是前年，还是大前年？
　　“我还不知道你！”妈妈拉起他的胳膊，“赶紧走，我去看看你的猪窝成什么样子了。”
　　“哎，你烦不烦啊。说得好像你有多了解我似的。”他甩开她的手，走在前面。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是我生的，我不了解你，谁了解你？”她紧跟着他。
　　她在他很小的时候离开，嫁给了一个外地男人，生有一个女儿，也就是他从未谋面过的妹妹。他和妈妈始终没有一起生活过。她能给他的最大限度的付出，就像现在一样，很久来看他一次，给他买身新衣服，买点儿吃吃喝喝，去家里帮他打扫一番。在他那里呆一两天就走。常年不通电话。他读初、高中那会儿，偶尔有事还寄希望于她。但每次电话打给她，她总以各种理由拒绝帮助，让他找他爸爸。后来索性他也就不给她打电话了。
　　妈妈跟着他七拐八拐地走进地铁站，她说：“你就这么抠门，连车都舍不得打？领着你妈坐地铁呀！”
　　“谁让你来了？再说，大城市不都这样嘛。而且在这儿打车没有坐地铁快。”
　　她翻了他一眼，跟着他过了安检，不耐烦地挂起精致的小单肩包，还拍打了包包几下，好像安检传送带弄脏了她的包似的。
　　“啥牌子的包啊？值得这么仔细。你老头送的？”他伸手去捏她的包。
　　她打了一下他的手臂。“别乱动。弄脏了，不好打理。”
　　“洁癖精。”
　　“这死孩子，怎么跟妈妈说话呢？”
　　他在地铁上抢了个座位，让给她。她跟他谦让着，“妈妈不坐，妈妈站着减肥，你坐吧。”他没听她的话，一把将她按在座位上。她脸上露出笑容，“孩子长大了。懂事了。”
　　“别动。你就这一瞬间有点儿像我妈。笑得真诚了。”
　　旁边的人都回头回脑地看他俩。
　　她低下头，右手拇指抚摸着左手手指上光滑的美甲，每颗指甲都是鲜艳的红色，中指指甲上还贴了钻，闪闪发亮。
　　一路上，他们都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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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他拿出钥匙开门。
　　在门口迎接他们的是一只被淘气咬烂的拖鞋，门厅脚垫被它拖到了餐桌下面。客厅撒了一地狗粮。卷纸被淘气扯开，从卫生间拖到门厅。它从卫生间探出头，警惕地看着他们。
　　“你这是弄啥啊？怎么还养上狗了？养这东西干嘛啊？瞅瞅这家里弄得跟狗窝一样，又脏又臭……”她一边收拾，一边嫌弃地唠叨着。
　　淘气热情地围着她转。
　　“滚开。烦死人了。躲开，躲开，别弄我一身毛。”她从脚底抽起拖鞋吓唬淘气。
　　淘气跑过来躲在他身后。他蹲下逗它玩。
　　她一直在唠唠叨叨……突然，她在阳台上大喊，“你过来收拾吧，我实在弄不了。”
　　他过去一看，狗窝旁边一滩稀便。他看了淘气一眼。淘气迅速躲到茶几下面，不肯出来。
　　妈妈还在不停絮叨……她指着淘气骂了几句，又过来说他。
　　他边收拾，边说，“还不是你一大早搞突然袭击。我没时间遛它。着急出门接你，忘了把狗粮袋子藏在高处了。它是吃过量了才这样。而且平时都是遛弯的时候去外面拉。”
　　妈妈好像根本没有听他说话，嘴里还在唠叨着，“臭死了。养这个破东西干什么？你赚钱多了吗？有钱不养你妈，养这糟蹋家的东西。”
　　“我养它，是因为我孤独的时候，它能陪着我。养你，你能吗？自己什么样心里没数吗？这么多年了，我有说过你吗？受不了，你就别来啊。”他说完一直后悔，不管她待他怎样，他们始终是亲生母子，不该如此。可多年以来憋在心里的话，最后就压缩成了这么几句不中听的。
　　她气得坐在沙发上，不再说话，用手捡着裤腿上的狗毛。过一会儿，她又去厨房搞卫生，接着又是他的卧室和卫生间……一直收拾到做晚饭。
　　晚饭时，他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她突然说，“给我也开一罐。”他把啤酒递给她，本以为她要说点什么。可她的不满都摆在脸上，什么也没说。他们自顾自地吃菜喝酒。
　　他怕真正的轰炸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开始。于是，吃完饭，就躲进了卧室躺着。她站在卧室门口嚷了一句，“困了就睡，别打游戏了。”他说，“知道了。”接着，又听见她对淘气说，“躲开，躲开，别跟着我……哎呀，你弄我一身毛，烦不烦啊，滚远点儿去。”
　　不知不觉，博文好像做了个梦。他知道自己在做梦。梦见什么又不是很清晰。隐约感觉淘气在挠门。他翻身醒来，在黑暗中听见客厅里电视节目正滚动播放，妈妈不耐烦地调换频道，声音很大。他从不喜欢内心浮躁的人。他轻声说，“你在吗？”卧室门口传来淘气嘤嘤的应声。那一瞬间特别孤独，他知道，生命里的回声终会被替换。
　　他出来，一手抱起淘气，一手从桌上拿了瓶矿泉水。淘气的前爪搭在他的肩头，脸贴向他的颈部。
　　“我明早就走。”妈妈一脸不悦地说。
　　“好啊。几点？我送你。”他问。
　　“不用。我约了朋友去旅游，路过你这。她们明早就来接我了。”
　　“好。那我就不管你了。玩的愉快。”他关了卧室门。听见她摔遥控器的声音，接着是摔另一间卧室房门的声音。
　　他已经睡意全无。从床头柜上摸起手机，打开“王者荣耀”。淘气在床尾刨来刨去，它可能觉得在卧室比在客厅安全，完全放飞了自我。直到他说，“淘气，你妈妈这段位也太低了吧。”它才停止刨坑的动作，跑到枕头上，挨着他，抬头看手机。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床头，用手臂夹着它，说，“来，我们观战一局，看你妈妈能不能打赢。”他不知道淘气是否真的听懂了，反正它看着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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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输了。”他笑出声。淘气已经睡着了，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声吵醒，它跑到床尾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博文发微信给田歌，“输得很惨烈！”
　　“你偷看我？有病吧！”田歌顿时一阵儿脸红。
　　“你又没设置禁止观战。谁不能看啊？”他似乎还挺有理。
　　“要不是你看我，我不能输。就赖你，你克我。”
　　“你这女人讲不讲点道理？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不怪你怪谁。我最怕别人偷看。有人观战我就准输。我都掉星了。”
　　“明明是你们队友之间配合不好。要不我带你一局，帮你赢回来。敢不敢来？”
　　“来就来，谁带谁还不一定呢。”
　　因为俩人配合很有默契，一直赢。玩到半夜3点才睡。
　　睡前，彼此发了握手的表情，互道晚安。

　　博文一觉睡到九点钟，有几个未接电话，完全没有听见。他没有洗漱，简单漱口。喝半瓶矿泉水。肚子不饿，没有一丝吃东西的欲望。在阳台上简单活动筋骨。从书架上取了本书。打开窗子，窝在摇椅里吹着风。淘气蹲在他脚边，面朝窗口，耳朵微微向后倾斜，头部和脖子上的绒毛随风浮动。它眯起眼睛，享受着微风的抚摸。风吹动南阳台的金色镂空纱帘，丝丝清凉穿过开了一夜空调的闷热房间，让人精神振奋。忽然，莫名地有种放寒假的感觉，好像回到了许久以前。这一刻，他才发现手中的《三毛全集》看起来已经很旧了。即便物换星移，人事变迁，那些旧时光里的感觉却仍然追得回。它们从未离去，从开始就安置于记忆的褶皱里，机缘适宜的时候便会打开。他翻开《三毛全集》……

　　田歌睡醒时，大概是中午11点多。她以为博文那样的年轻男人应该比她更懒。她发消息给他：“战友，起床了吗？”
　　“早起了。”他看看表，发语音，“我读书读了两个多小时。你才醒？”
　　“嗯。”
　　“睡得好吗？”
　　“好极了。”
　　“起来吃点东西吧。”
　　“嗯。你呢，吃饭了吗？”
　　“正准备去吃。”
　　“那吃完继续战斗？”
　　“不行。我午饭后继续读书。晚上再战斗吧。”
　　“读什么？”
　　“《三毛全集》。”
　　“一个大老爷们……真不可思议！怎么？喜欢三毛那样的女子？”
　　“不是。”
　　“那为什么？”
　　“你忽然想读一本书的时候，只是需要那种感觉。不可抵抗。不想破坏这种偶然的心境。没有其他原因。”
　　“行吧。那我下午出去玩。晚上回来继续战斗？”田歌发出邀约。其实，她打游戏打得很烂，经常坑。只是昨天突然跟他很有默契，一时赢上了隐。
　　“好啊。你别太晚。周一我得起早。”
　　“知道。说得好像就你一个人上班一样。再见！”田歌突然想起淘气，又发消息补问两句，“淘气干嘛呢？跟你看书啊？”
　　“睡觉呢。”
　　“跟你这种无趣儿的主人，也只能睡觉。再见！”她丢下手机，伸了个懒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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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田歌刚刚跟博文因为打游戏有了点儿默契。下一章节就初遇胡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