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内省不疚》僖年

20、惜缘

　　卖房子这段时间，各种开好车，穿名牌，佩戴名表和名贵首饰的人见多了。田歌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表面光鲜。她好像从一个新的入口踏入这个世界，看清了许多人的另一面。
　　这期间，诚心的买家倒也有过几个，都是贷款客户。因为家里人口多，老人、孩子目前都挤在一起住，需要改善。但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去年贷款买房的首付款比例是30%，今年变成40%了。所有递过资料的人，没有一个能凑够首付款。加之银行审核越来越严格，信用报告上有房贷或信用卡逾期的，也无法通过审核。
　　眼看着中介都灰心了。他们开始劝田歌，“大房子确实不好卖。再者，你这房子的装修也太特了点。只有年轻人和改善型的人能将就。客户群直接缩小了不少。你要是改个欧式豪装，肯定能吸引一大批有钱的客户。”
　　田歌冷笑道：“欧式豪装，我也不可能三百多万就卖啊。怎么也得五百万打底吧，你说呢？”
　　中介尴尬地点头，“是，是。我的意思就是咱再添点儿钱，把装修改一改，重新卖。你还能多赚点儿。”
　　“停止你的这种幻想。我没钱装修，也折腾不起。让我往出掏钱的事情绝对不可能。钥匙给你，明天你自己带人看吧。我搬去顶楼小屋睡。其他房间，你们随便看。早上我就不起来了。只要不是签合同，都别叫我了。”田歌将钥匙交给中介。

　　她一连两天没有睡好。食欲不佳。饿了咬两口面包，渴了喝矿泉水。默默地把自己关在顶楼小屋里。偶尔跟淘气爸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微信，看看淘气的小视频。
　　终于感觉自己快熬不下去了，想着出去找份工作，好歹能有份收入。
　　这时来了一家三口。开的是老款捷达。车身很旧。站在楼上就可以清晰看出车身有多处磕碰和划痕，车主好像从来没有打算过处理这些旧伤。
　　这三个人看起来都很朴实。两口子年龄将近五十，小伙年龄应该跟田歌差不多，小也小不了几岁。老太太穿国产运动装和球鞋，肩上挂着市场里几十块钱的布面小包。老头和妻子穿同款运动装，戴着口罩，边爬楼梯边咳嗽。小伙稳重，丝毫没有年少轻狂的感觉。普普通通的一家人。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来到顶楼敲门。田歌身着浅粉色卡通睡衣，头发蓬松，完全没心情迎接任何人。可是开门时一眼撞见了老太太和善温婉的笑容，田歌便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害羞地理了理头发。随后，老头和小伙子也面带真挚笑容，出现在楼梯拐角处。他们与田歌简单攀谈几句之后就走了。问的最具体的就是产权问题和供暖问题。对于其他事情似乎没有考虑。
　　原以为，卖房之路令人堪忧。不料，这一家三口当晚就返回来与田歌签了合同。使了大劲儿砍价两万块钱，没有任何刁难一个独身女子的气势。只是觉得价格还是要稍微讲一讲，买卖不能一口价，就求个心理平衡罢了。
　　老头带了十万定金和七万中介费，是沉甸甸的现金，就用她妻子白天出门时背的几十块钱的布袋子装来的。
　　中介高兴得眉开眼笑，把一家三口逐个夸奖了一番。“当真是见过低调的，没见过像您一家这么低调的。不开豪车，不炫富，不多言也不多语，兜里实实在在是钞票。哎呀，小伙子也一表人才，有福相，有福相。积福的一家人啊。”
　　一家三口只是抿嘴微笑，并不接话。没有丝毫骄傲，也没有对他人刻意恭维的反感。
　　田歌也笑道，“这是传说中的人狠话不多吗？”
　　“是钱多话不多。钱多话不多。”中介反复纠正道。
　　买方谦虚地说，“我们并不是有钱人家，也是图了这里的环境好，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拿出了全家人勤勤恳恳做生意的辛苦所得，都是点滴积累来的。”
　　这一家三口像活菩萨一样出现在田歌人生最落魄的时候。也给了她信心。她真真切切感觉世道在变好。生活到底还是奖励了那些勤恳、踏实的人。她决心再也不对着那些虚荣和装明白的人假笑了。要像这对夫妻一样踏踏实实做事，不好高骛远。

　　至于后来听说房子又涨价的消息，也并没有后悔。心中依然感激与那一家三口之间的缘分。房子到他们手中没有成为拖累。便是最好的结果。
　　她收获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量力而行”。当初要不是自己一腔热血，在没做好准备的时候就买了那套别墅，也不会在那段迷茫的日子中被高额贷款压得透不过气来。当盲目和自大剥离于肉体凡胎。她感觉到幸福。

　　她很快搬离了别墅。在房租不高的地段临时租了房。搬家那些天，一直是一个人收拾打包。因为没有大件要拿走，也没有雇搬家公司。自己开车，一天几趟，来回往返拿东西。全部搬完那一瞬间神经松懈下来。孤独感将她击溃。她站在地中间，看着满地等待整理的大大小小的包裹，突然蹲下来，抱膝痛哭。但她依然没有找任何人帮忙，甚至没有跟任何人诉说。
　　那些天，田歌只跟萧宛通过一次电话。因为一盆花。
　　以前，萧宛对“拥有”和“不舍”有强烈的执着。这也深深影响着田歌。她们母女俩既小气，又吝啬。对那些会成为累赘的东西，哪怕再沉重、再令人不悦，都会死死攥住，不肯放手。所以，她辛辛苦苦搬来的一堆东西，多数都是用不到的废弃物。幸好，萧宛没有要求她带走那盆花。
　　那盆花是萧宛亲手栽种。当初给田歌的时候，它大概只有膝盖那么高。放在田歌那辆越野车的后备箱里。她将它从洮南拉来长春。不敢随意处置。因为萧宛总说那是发财树，代表金钱和财运。要她放在别墅讨个吉利。她说，若是养死了，会不吉利，损失财运。田歌不喜欢养花，却不得不对它小心翼翼，出门时，还给物业留了钥匙，托人帮忙照料。
　　如今卖房，田歌得了一笔可以暂时傍身的钱。萧宛也暂时不用为女儿的生计担心了，也就把那盆花忘得死死的。但田歌始终害怕某天母亲突然想起来，又要吵闹。于是，她主动说，“那盆花树长得实在太高了。我的车拉不走。只能花钱雇车运输。”萧宛一听，连忙阻止，“花还没有运费贵呢。为它花钱雇车太不值得。你就想办法将它结缘出去吧。”于是，田歌问买家是否可以继续留下这盆花树养。买家是喜爱花草的人，当即同意。田歌才松了口气。
　　田歌知道，自己并未因为一盆植物的寓意而改过命，母亲也一生未因讲究寓意而富足过。结缘是件轻省的事。
　　她开始对缘分产生兴趣和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