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内省不疚》僖年

11、重聚

　　这次聚会里，没有俊男靓女，没有这个主任、那个老总，没有滔滔不绝的指点江山与随声附和，也没有男女之间的殷勤和互诉衷肠，更没有明里暗里的攀高踩低。男人没有开豪车，没有订豪华酒店包厢，没有名贵手表和香烟。女人也没有精致妆容、没有高跟鞋和名牌包包。在他们身上找不到任何商标。
　　她们都还是老样子。生来普普通通的人。外在与内核都未得到戏剧性的提升。
　　即使在未来，戏剧性的变化也未必会发生在这个小群体当中。她们当中甚至有人还不够成熟，不愿成长。因为种种原因，两三年更换一次工作，或改行。但症结主要在于自身，不能妥协，不想将就，总觉得或许未来还有更多可能。这是由她们内在相似的部分导致的结果。

　　这次聚会，以一种静默的姿态，在田歌家开始。
　　胡生和田歌一起下厨，做了几道拿手菜。主食是羊肉面。因为于敏和胡生都是内蒙人。虽然她俩不在同一座城市出生，但胡生一定要做一点儿家乡的味道出来，为这半个同乡接风。
　　“这个味道，真地道！”于敏捧起面碗，恨不得一口气把汤都喝光。
　　“你慢点儿吃。这么多菜，你都没吃呢。”田歌拿扇子对着于敏沁出汗珠的脸扇着风。她脸上的雀斑和红血丝一点儿没少，还跟以前一样，但完全不影响她的不羁和自信。“要不把空调温度再调低点？”田歌问。
　　“别调了，你要为她一个，冻死我们几个吗？”曼曼笑道，“她就是汗腺发达。上学的时候，我跟她一个宿舍，最知道她，就这德性。”
　　“哎呀，你别扇了。等我这碗面吃完，汗都发出来就好了。”于敏好不容易腾出嘴，跟田歌说了句话。
　　胡生心满意足地笑着，“有这么爱吃吗？明天再给你做。……你吃点儿菜。”
　　“你们不懂。这些年在外面几乎吃不到家乡的味道，只能每年春节回家解馋。”于敏竖起大拇指对胡生说，“你怎么做出来的？回头也教教我。”
　　“做法简单，随时教你。主要羊肉是家乡的羊肉。其实，我也吃不惯外面的羊肉，有些地方做出来的味好像用羊尿泡过似的。所以我让我妈从内蒙寄了些羊肉过来。”
　　“怪不得，原来是我们大内蒙的小羊羔子。”于敏喘了口粗气，又捧起碗。
　　田歌也笑着吃起来。
　　曼曼问，“田歌，你不是不吃羊肉吗？”
　　“你还记得啊？不过那是以前。现在吃了。”田歌回答。
　　“她是只吃正经的内蒙羊。”胡生补充道。
　　“嗯？明智！”于敏眨着她的大眼睛，对着田歌比了个点赞的手势，又狼吞虎咽起来。
　　“有这么不一样吗？我也尝尝。”曼曼拿勺子喝了口汤，而后连连点头。
　　“不一样吧？这是牧区天然草场养育出来的羊羔。这种羊经常自己啃食沙葱。肉质鲜嫩，没有膻味。是不是一点儿也不臭？”胡生问。
　　“还真是。”颜硕说，“我以为是你做的比外面干净，才没有异味呢。”
　　胡生摇着头说：“是肉不一样。”

　　田歌看着曼曼，心里默默感动。能记得她不吃什么的人，从家里到外面一共也没几个人。
　　她从小对气味敏感，特别受不了膻味。在认识胡生以前，从不吃羊肉。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母亲带着她去参加聚会。她们吃大锅的羊汤，是清炖的，只放了一点点盐，没有任何其他调味料。田歌至今记得，那羊汤的热气和味道从大盆扩散出来，整间屋子都散发着羊膻味。她从屋外进来，气味穿透鼻腔，一阵阵反胃。她不肯吃。萧宛强硬塞给她一口。她跑去院子里吐。萧宛为此恼羞成怒。她吐过之后，没敢再进屋，蹲在窗台下面等着，哭都不敢哭出声来。她令萧宛在人前感到没面子。萧宛在大家的劝说下匆匆吃了几口，就拉着她离开了。
　　直到遇见胡生，她才改变对羊肉的认知。胡生带她去一家名叫“西贝莜面村”的连锁餐厅。那里专做内蒙特色美食。有很多她没吃过的东西，比如莜面鱼鱼、铁锅焖面、桂花凉糕……酸菜的做法也与东北不同。他们的酸菜用油炒得金黄，里面放入腌制的咸猪肉，没有汤，用平底盘子端上来。色泽香味俱全。胡生点了一碗羊肉面。先尝一口，觉得味道正宗。从面汤里夹出小块儿土豆丁，让她试味道。她尝过，的确不膻。胡生又给她尝小块儿肉丁。然后，在酸奶碗里挤入蜂蜜，搅拌均匀，递给她。胡生说，这家的酸奶也是内蒙特有的味道，跟超市卖的不一样，偏酸，拌蜂蜜吃刚好，可以去味解腻。她从那碗正宗的内蒙羊肉面开始，渐渐能吃烤得焦糊的羊肉。后来能吃羊肉串。再后来，她们去内蒙西部玩儿，去过胡生妈妈家。她妈妈做的羊汤面、羊肉包子、爆炒羊肉、蘑菇炒羊肉，她都爱吃。

　　田歌回过神儿时，目光突然停在莫尔脸上。莫尔正闷头吃着摆在面前那盘芦笋炒胡萝卜。
　　田歌夹了油焖大虾放在她碗里。她抬头看田歌一眼，说，“好好吃饭。不用管我。我不客气。”然后，故作舒展的姿势。
　　曼曼好像从她们脸上发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你俩有事啊？怪怪的。”
　　“没有啊。好好吃你的饭。”莫尔夹了芦笋放在曼曼碗里，“多吃点这个，脂肪低，健康。”
　　于敏猛地抬起头瞪着莫尔，“我就发现，咱俩上辈子可能是冤家。满桌人，属我脂肪最多。你聊什么不行，聊脂肪。减肥的事，吃过这顿再说。”
　　“我又不是说你。”莫尔捂嘴笑着。
　　“笑屁。给我夹点儿。”于敏翻着白眼。
　　“给你。”莫尔夹了芦笋给于敏。
　　“对嘛。脂肪低的菜就默默夹给我。不要说出来。”于敏嚼着芦笋，又给自己倒满一杯啤酒。哧溜喝了一口。“啊，好酒，好菜，舒坦。”
　　大家都笑了。各自端起酒杯。他们在一起喝酒很舒服，都不是劝酒的人，情绪来了，自发喝，谁也不用动员他人，谁也不用刻意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