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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无话可说 ...
张良怎么会哭呢?
水色弥漫,波光摇曳。
刘邦说不清究竟作何感受。
他的神仙,总是那样飘摇不定,不是牵线的纸鸢,能牢牢牵住,或者风停了,会掉进自己怀里。
他用情欲拖住学者,拽进怀里,却也始终套不牢他无欲无求的双眼。在床上折腾地厉害的时候,学者也只是无助地喘着气,茫然地望着他。
他怎么会哭呢?
刘邦近乎着迷地看着学者在他身下迷茫地瞪大了眼睛,那双眼睛就如两汪甘泉,光是看一眼,就让他内心沸腾的怒火和鼓动的躁郁平息下来。
你明明不会伤心,也不会难过。
刘邦不知道这个故事究竟藏着学者哪些不为人知的深意。
他不过一时情急,便脱口而出,让学者重复那些让他感到欢欣的话语,他从前都是这样做的,白发学者扛不过情鼂潮,会言不由衷。
说你喜欢我,说你爱我。
爱这个字,对刘邦来说并无特殊。
似乎能够等同于喜欢。
他们不是纣王和妲己。也许他真能君临天下,张良却不会是“祸国妖妃”,这又有什么可以感怀担忧的呢?那样自毁城墙的“爱”,他无法理解,也嗤之以鼻。
他一向好说话,既然学者抗拒,甚至是惧怕那个字,他可以不说。
这个有关弱点的故事并未给他带来什么感悟,却为他点明了白发学者的弱点。
明明白白地暴露,清清楚楚地拒绝。
“你哭了。”他亲吻着咸湿的泪痕,那泪水和普通人并无区别。
你在怕什么?你怕我爱上你,还是你爱上我。
刘邦觉得,学者就连喜欢也显得那样大度宽宥,若是真有了爱人之心,也同此时相差无几。
他以为张良不会爱的。学者就像是神放在人间的躯壳,执行神的意志——
所以他渴求他的爱,所以他看着学者如雪的白发,会想尽办法将神仙从高高在上的云端拽下来。
他这二十几年不是白过的,大抵也知道这就是越得不到,就越想要。
但从前的学者实在是过于苍白,无论怎样的浓墨重彩,在那双眼睛里也只是匆匆过客,留不下一丝痕迹。
不,不对,姑且还有一丝吧。
叫做“朋友”。
……
它曾经让刘邦喜出望外,也实在让他放心不下。
但张良哭了,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大概也说不出来。
见过雨渍吗?看起来越是干净的,微不足道东西,就越容易留下痕迹。
这道泪痕,比所谓“朋友”二字,比不知道要让多少人事物瓜分的“喜欢”,更能取悦刘邦。
他动作轻柔地用斗篷把学者裹起来,抱在怀里,安抚学者不自觉颤抖的脊背,亲吻他惶惑不安的眼睛。
“别怕,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如你所说的那样。”
……
他一向善于把握机会,近距离使用奇迹之力一天便也只能用一次,他夜里腻着学者一同歇息,第二日白日里悄悄传送回戚姬身边,整理衣冠。
如此这般,也只能隔着日子与他的军师一同安寝。学者皱眉反对,也反抗过,最终都在一番痴缠下不了了之。学者很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去问他,府邸当中是谁充当了传送的媒介?
他说是戚姬,学者便不再多问。只是嘱咐他,临到战事开始时,必须认真斟酌人选,不可任性。
他便笑着搂住学者说,你知道在大事上,我从不任性。
他的确喜欢戚姬,不多问,也不多事,该柔情蜜意时也绝不含糊,做这样掩人耳目的事,也心甘情愿。她貌美如花,能歌善舞,温柔体贴,她符合男人对于妾室的一切诉求。
他不大爱见吕氏,他离开吕氏的时候吕氏便已经有了身孕,在家生了孩子也坐了月子,如今宝贝似的照顾着孩子,他偶尔过去坐坐,也觉得没什么滋味。好像他走的远了,看不着了,不惦记了,也就陌生了。即便同床,也很难像往日一般家长里短。
吕氏放到沛县还算清隽可人的模样,当下看来也不过如此。刘邦偶尔会和萧何喝酒,笑自己喜新厌旧,说世间美色迷眼人。他半开玩笑说,我离了吕氏——我的结发妻子,一路上竟也从没想过。
萧何便打圆场说那时主公日夜操劳,城里城外,军中上下事务繁多,难免疏漏。
刘邦双臂搁在桌上,趴伏在手臂上歪着脑袋问,那为何我离了军师,便觉得片刻难安,知道韩信与他种种就怒不可遏,恨不能生生啖其血肉,埋入自己骨血之中?
萧何就假装醉了。
吐得还像模像样。
他知道开春就有战事,因着学者的身子不能捉过来饮酒,只能趁着还有闲情的日子,抓紧时间腻歪着他的军师,让他短暂的记忆中只剩下自己,忘了南行时的一切,忘了除却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萧何其实什么都都知道,刘邦也只能抓着他喝酒。
刘邦看着酒杯里有些混浊的酒液,那倒影中就是他这张脸。
多少拿得出去,也有人愿意跟他。
北伐时他看着亲卫传报的信件,恨不得立刻南行,把人抢回自己怀里。临行时隐秘阴暗的心思在看到“军师受寒,韩将军与军师共处一室”的时候就被明晃晃地戳破,哪些曾经毫无顾忌就能诉诸于口的念头,突然变得肮脏得上不了台面。
他曾经可以当着萧何的面搂着学者,咬着他细滑的颈侧,他现在可以看着陈平和萧何了然于心却哑口无言的样子暗自发笑,但他已经不能做得更多了。现在过去,是看韩将军如何照顾他的军师,看他们如何相处?在一千将士前他刘邦从北地跑来南地,就为了把韩信踹开,然后和军师共处一室?
韩信能说患难与共,悉心照料,他扔下北伐的队伍,就没有任何能够被谅解的借口,南地与北地的距离,他一旦动用奇迹之力,可能数天都无法回到战场。
他知道他脸色很难看,也知道陈平在一旁看了他许久,最终他也只是把信收进怀里,笑着道出喜讯。
“韩将军和军师已经诛灭了两名阴阳家。”他强压着拔剑乱砍一气的念头,也遏制住了自己想要踹翻案桌的冲动,他对陈平说,“看来我们也得加快进程了。”
这并不容易,流寇四处躲藏隐蔽,有些村户怕告密之后遭到报复,纷纷选择闭口不言。面对着胶着的局面,刘邦心头的火烧得越来越旺,陈平一面安抚着他,一面派人重金搜集流寇的消息。
戚姬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虽荆钗布裙,仍难掩姿色,眉目姝丽,情状窈窕。
她将所见流寇去往的方向,坊间流传的隐藏地点一一告知,恳求务必将流寇一网打尽,免去北地乡民积年苦痛。
刘邦仍旧不大相信,陈平派人查探一番,戚姓氏族在北地曾任戍边之责,戚姬之父亡故后,一家人便隐居乡里。
戏耍了他们半月有余的流寇终于彻底暴露行踪。
四处喷溅的鲜血,此起彼伏的叫嚷,鸣金收兵与击鼓追击的响声同时响起,分不清那些喊叫声是兴奋,还是惧怕,战场的确足以使人疯狂。刘邦握着重剑,看着四散溃逃的流寇,心中并无得意与鼓舞。
“就如戚姬所求,一网打尽吧。”他们不需要为寇为祸的俘虏。
穷寇莫追。
但陈平知道说服不了他。
那支流矢就是在那时穿过亲卫的保护,直直扎进了他的胸口。
痛当然是痛的。可他看着四周惊慌的脸,远处周昌,樊哙的怒吼声,只觉得过于小题大做。
他和他的那些同乡好友,从前打架私斗,也挨过打流过血,谁多哼哼两句都要被嘲笑无能。
“主公!快护送主公回去,叫医者来看!”
温热的血从他按着伤口的指缝中流淌而出,很快浸湿了整个胸口,黏黏腻腻的。
像一个个用汗湿疲惫掩盖求而不得的夜晚。
如果他在就好了。刘邦难以自禁地去念,如果他在,会不会着急呢。
他晕晕乎乎地被扶下马,送上了车驾。
在陷入黑暗前,他坏心眼地想着,如果学者在的话,他一定要抓着学者那双手,牢牢摁在自己血流不止的胸口,把这样冶艳的颜色烙在那人的手心。
或者涂上那双浅色的唇。
或者让那个人,里里外外,从头发丝到指头缝,都变成他的。
【军师受寒,韩将军与军师共处一室】
箭头被发力狠狠拔出。
皮肉翻出,自然是钻心之痛。
他闷哼一声,出了一身的汗,意识模糊。
他的视线恍恍惚惚,只知道人来人往,很快门窗被掩上,他大概是躺在床上,伤口断断续续疼着,又泛着股清凉的感觉。
床帐被放下的时候,视线更暗了些。屋子里似乎有人守着一盏灯。
他闭着眼睛,突然有些庆幸。
不管是北地还是南地,学者都有丧命的风险。
他其实清楚,一夜受寒的背后一定藏着另一番惊心动魄,险象环生。
只要他活着,只要他赢了,只要他拥有更大的权力。
他始终能见到他。
张良就哪儿也不用去了。
……
睁开眼的时候,那个貌美温意的女子,伏在不远处的案桌上,睡着了。
他受伤的时候,是戚姬帮着寻了能拔箭治金疮的医者,怕他因疼痛难寝调了助眠的香。为照顾他熬红了眼,眼看他精神不错,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他很渴。
他就着戚姬端着水杯的手,一口饮尽了杯中的水。
眼看流寇被杀得仓皇逃窜,看到希望的乡民为追击的后军指名了各个方向。
刘邦卧床休养,看看战报,听听戚姬讲古。
北地南地都已经平复了,是该启程回去了。
【军师病情反复不定,抗拒服药,韩将军整军慢行】
他一遍遍看着这短短几句话。
说起来,从前也见过学者喝药的模样,身体经不住劳累,喝得是补药。
他一口口用嘴灌进去的。
“……将军,该喝药了。”戚姬端着药低声提醒。
“呵……”刘邦勾起嘴角,抬眼看向她,不意外于女子白皙面庞上浮现的浅浅红霞,“还叫将军?”
“……郎君,季郎。”
有一些事情,似乎是水到渠成,渐渐默认的,就比如他不问为何是戚姬要来照顾他,家里没有别的仆从了么?陈平也不会闲着没事塞两个军中壮仆进来碍事。
“我已有妻。”他看着满面通红的女子,“但我不会亏待你的。”
“妾信季郎。”
刘邦心下暗笑,他都不信自己,缘何其他人这般信他呢?
……
缘何张良还揪着那句朋友不放呢?
……
刘邦以为自己可以气定神闲地,甚至满不在乎地迎接学者。
他已经平静,也已经释然了。
他会得到很多,以后会得到更多。
凭心而论,从他顺手拉了一把张良到现在,他得到的比他最开始预期地要多的多。
张良作为军师,能带来更多。
……
他看到红发的将军翻身下马,诚恳地请罪道歉,也能平心静气地宽慰。
【咔哒——】
可当车门被推开的时候,他就像莫名被卷进了狂风骤雨之中,失去了行动的方向,任他如何准备周全,都已经乱了章法,从胸口到后脑一阵阵地发颤。
他告诉自己没什么,转身看着马车的方向。
宽大的斗篷罩住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人,他一眼就能看出,学者瘦了不少。
学者苍白的面孔犹带着几分病色,明明纤瘦得禁不起吹风雨打,却意外地契合这一日的暖阳,独他站在高处,寂静地望着一片人声寂然,又看向了刘邦看不到的远方。
这般情景下,他和他实在隔得太远。
军中关于军师身份的传言,他是不管,也不问的,甚至萧何和陈平还会有意润色,让它广为传播。
他拉着学者,穿过人群。
每个人都在赞叹,每个人都呼喊。
每个人都看到了曾经只有他看在眼里的白发学者。
刘邦其实早就能想到,即便此刻众人通过学者看到了他的价值,终有一日他登顶之时,人们便也只能看到他,再去津津乐道曾经的奇闻逸事。
终有一日地自得,还有终将失去的惶恐。他想,他所得到的一切,与眼前的人关系太深,他必须独自站得更高,跑得更快,下手更狠。
他恐惧因为失去这个人而失去一切。
……他也惧怕最终得到了一切却独独失去这个人。
他想了很多很多,在学者面前,都落做了妒忌的妄言。
……
他胸口的火其实从没熄过,看着无察七情,不觉六欲的学者,几乎快要把他的理智烧光了。
这滴眼泪,来得正是时候。
……
刘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想头,他心里很清楚,即便是朋友,他们之间也已经是予取予求。
对于他随口提起,并不在意的字眼,学者却避如蛇蝎,敬而远之。
他既欣喜,又惋惜。
他看着学者将那样明显的弱点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躺在他身下,却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只是朋友当然不够。
提起那个故事,又让他牙酸。
他好声好气,温言温语地哄着学者。
“别怕,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如你所说的那样。”
他勾着唇角,愉悦地想着,神仙哥哥,别怕,我不说的话,你不会知道的。
我会是你的朋友,你会爱上我。
既然你会哭,也一定会爱上我。
他不懂这个字为何让学者动情,让天人落泪,但他知道,他不能将它拱手让人。
刘邦虽然对白发学者黏得紧,但做得隐蔽,加之有奇迹之力,便几乎无人知晓。
议事的时候,魇足的男人解放了自己总是被锁住的目光,他在东张西望,可学者总在那里坐着,纹丝不动。
他们如同普通君臣一般。
只他知道在学者襟口往下几寸,有他留下的齿痕。
时间稍长一些,那些看不到的地方,就都是各种各样的痕迹。
他让人又搜罗了不少书,送到学者府上。
晚间他搂着学者细瘦的腰,懒懒地问:“我送你的那些书,可有看,不够的话我让人再去找。”
白发的学者面上的红晕刚刚褪下,有些难受地翻了个身,气息不稳:“谢谢,但现在没那么多功夫看了,快要开春了。”
他知道学者不喜欢汗湿,扶着人起身,披上斗篷,去隔壁浴房,那里热水都是现成准备的。
“不着急,等以后,就有时间慢慢看了。”
“……嗯。”
他会慢慢让人接手军务,毕竟他的军师白日里也是需要补眠的……往后的日子,也还很长。
他轻轻摩挲着学者锁骨,细腻的皮肉包裹着这局身躯,修长而过分纤细。他的掌心全都是厚茧,只是轻轻擦过,就会留下一道红晕,异化的指尖坚硬冰冷,容易伤人。所以他更喜欢用唇舌去感受躯壳的柔软,汗水的咸湿,口中的甜腻。
他拿起一旁的舀了一瓢水,浇在这从长在他身前,开在他怀里的兰花上。
他想起第一次共浴的时候,学者抗拒得踹翻了浴桶,浑身羞得通红。他当时觉得新奇,连世间最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也不见学者脸红羞涩,为什么还会为坦诚相对而羞臊难堪。
现在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学者连清理自己都是那样一丝不苟毫无生趣。
刘邦却越看越喜欢。
他吻住学者被水汽浸润的唇,好半天才舍得松开:“子房,你若是女子,我便早早把你娶了。”
这样的无谓之言似乎也已经司空见惯,学者找回了呼吸节奏,点了点头。
他不满学者过于平淡的反应,在那块精致的锁骨上留下一个报复的牙印:“听说项羽有一个红颜知己,朝夕不离,甚至在军前立誓长相厮守……”
他想说你对我也是如此。
可平静居然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打破,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学者的波澜不惊是那样浅薄的外壳,轻轻一敲就碎了,脸色连带着唇色一同失了血色。
怎么了?
他把到嘴边的哄骗之词咽了回去,换上吊儿郎当的面孔:“子房,男人的誓言,就是用来打破的,你说呢?”
“……不知道。”
“那你觉得,我们呢?除了朋友,还有什么……”他搂着学者,靠在学者的肩上。
回答他的还是沉默。
他仍旧是笑着,从心底刨出一个冷冰冰的答案,他们连知己都算不上。
至于长相厮守,他是想都不会去想的。
谁说的准以后。
这么大反应,是因为他将他比做那女子吗?
但看起来不像愤怒。
“知道天作之合吗?”他轻舔着学者颈侧细腻的肌肤,“他们都说项羽和虞姬是天作之合,可我觉得,你才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
“……你信天命?”学者挣出了他的怀抱,一贯冷淡的眼被蒸腾的热气氤氲出了一丝软弱的情绪。
“我只是喜欢这个说法。”他捋着学者蓬软的白发,“天意让你我相遇,朋友也好,怎样都好,是不是我们也会很长久?”
……说好了无所谓长相厮守,有些人却总是勾着他不舍分离。刘邦嘴角一翘,天命这东西用来收拢人心总是屡试不爽的,比起深信不疑的军师大人,他只有在想要信的时候才会说两句好话。
“我不喜欢。”温软的躯壳裹着浴袍跨出了浴桶。
刘邦甚至还没来得及伸手捞,比起学者突然的疏远,他更惊异于学者矛盾的态度:“你不是……信天命,循天意的吗?”
他简直是看人下菜碟的典范,几乎没有失过手,眼下失控的情形让他有些恼怒。
他没能弄懂那一夜学者看着他的眼神。
“我信天命,也厌恶天作之合。”
似乎也没能明白自己突然激烈的情绪,学者扔下他独自回房了。
项羽果然发来了联军檄文。
他摆摆手,对那些跃跃欲试的军汉子们说:
“去打项羽?那我两年算是白混了。”
项羽在大河流域,乃至在云梦泽都有不俗的影响力,在铲除阴阳家的紧要关头,转头去攻打铲奸除恶的英雄,身败名裂也只在一瞬之间。
“但不对他动手——在他和阴阳家那劳什子打得厉害的时候,实在是有失机会。难道要看着项羽逐渐势大?”周昌拍着大腿,有些着急上火。
他撑着下巴看着右下首垂首坐着的学者,温声道:“无妨,我想上次军师说的事情不无道理,我打算派人秘密去一趟云梦城,试探东君的态度。”
学者有些恍神,听到了军师两个字,方才抬起头,但不过片刻便理清了他们谈论的事情:“东君选择留在云梦城,他在阴阳家当中,并不大肆倚靠人祭增强实力,云梦城在他的管制下,从东皇太一出事以来,秩序井然,并不自危,现在对于他来说,反而是跟着其他阴阳家更加安全有利,因为最终起事的人都会盯着这个都城。也许他还在观望,但他并不像好战之人。”
在刘邦迅速收拢东部都城时,云梦城有没有特别派出队伍前来阻挠,也没有像湘君湘夫人一般选择暗杀。
刘邦漫不经心地点着头,看着学者精神不振的模样,暗想他似乎折腾地过了。
有关云梦城的归属,必然是他和项羽争夺的重中之重,这几日议事厅都在商讨局势,不管是文臣武将皆在出谋划策。
学者却显得有些沉默,这几日除了今天,都不曾主动说过话。
萧何私下问过他,他笑着回道军师是夜间劳累,萧何便无奈地皱眉看他——
“主公当以大事为重,军机要务就在眼前……”
刘邦说他知道。
一旦战事开启,他和他的军师免不了会相隔两地,说不得几个月见不了面,他哪里肯放过纠缠这几日。
他以为他累着学者了,学者每每坐在议事厅,也只是端坐垂首,不言不语。
他觉得从前或许是他多心了。
学者连头都不抬,更别说去看韩大将军了。刘邦看着同样只是目不转睛看着沙图的韩信,想象中能暗暗示威的情景似乎并没有出现。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得意,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
他有些亢奋。
摆弄到夜已深沉,他帮着学者洗漱的时候,白发的学者终是扛不过睡意,在他怀中睡着了。
刘邦早早就懂得什么是柔情蜜意,也知道如何做能俘获枕边人的心。
靠在他怀里的人,多得他记不清名字也记不清脸。
完事以后他搂着身边的人,有时候觉得是情之所至,有时候又觉得在逢场作戏。
娶了吕氏以后,也就很少在外偷食。
他过了一晌贪欢的年纪,诚然,新鲜的颜色总是更加勾人,但家里有人等着也不错,每日不用出门也有热汤热饭,加之他家财声望颇丰的丈人,刘邦是踏实过一段日子的。
……虽然他知道他肯定安分不了多久。
谁知道神仙会下凡呢?他想要的东西很多,张良是其中一件。
一件。对,这家伙只字不言的时候,就只是供人观摩的人形雕像。
后来他才渐渐觉出几分□□的温软,和白雪一般不经人事的迷惘。
他被温水沾湿的指节描摹着学者的眉目,他的军师即使不睁开眼,也教人捧在掌心爱不释手。
他时常莫名地不悦,就如此时,他知道他用尽手段捆住了他的军师,他叫学者没有气力去抬头看人,开口说话。
可他同样被层层捆缚,放不下,离不开。
他看着学者因为水温偏高白桃一般润泽又泛红的脸,桃子安分地呆在他怀里,他们相互依偎,仿佛只有彼此。
只有?
刘邦低着头,从同样的角度看下去,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像是拓印在被风搅乱的纸页上,一页页在脑海中蹁跹而过。
刘肥的母亲,曹氏;他的正妻,吕氏;他的妾室,戚姬。
王氏,李氏,赵氏……那些没留下半点纪念的女人,的确随着岁月渐渐模糊了。
他从未真正想过要和谁过一辈子。
是张良长得太好看了?让无知的顽童也会日日趴在树后偷看的人,让五大三粗的军汉子们只敢私下调侃,到了跟前半点不敢亵渎的人,怎么会不好看。
他睡过的好看的人少吗?也许以前都不够好看,但现在他有了戚姬。
他也可以抱着戚姬洗漱,这样把人搂在怀里,但他绝无耐心次次如此,也不会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看着她睡着的样子。
大概是他不够喜欢她。
他轻抚着学者绵软的白发,想起了那只叫房子的猫。
喵地一声蹲在墙上叫他的时候,和学者睁着眼唤他主公的模样极其神似。
浴桶的水面倒映出男人宽纵而温柔的眉眼,他搂着白发的学者,居然笑得很满足,一点也不像他。
他警惕地敛了笑意。只是稍稍一动,那面原本清晰的倒影就被晃动的水波搅乱。他静静地注视着这一池动荡不安,直到水面再次平滑如镜。
对的,这双眼睛是常含算计的,只不过借由嘴角的笑,硬生生化作几分漫不经心。哪怕是急怒暴戾,眼睛一弯,也能尽数压在心底。
他早就察觉到他已经越发不愿,也不耐在学者跟前掩藏自己。
对他生气,和他撒娇,甚至是故意弄疼他,只为掘出神仙更多不由自主的反应。不满也好,气愤也罢,一点点把沉默与迷惑的时间填满。
这才是只有他能看到的。
……
萧何收拾着议事记录的纸页,回到府邸,走进书房,归拢进他按年月整理的档案中。
……
不是他多心,军师的话越来越少。
他最开始也以为是刘邦胡闹太过。但每次议事他都坐在军师身旁,他看着学者裹在裘袄里,不言不语,有时候,甚至还会微微皱眉。
接下来的事似乎都在按照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陈平领命前往云梦城,刘邦布告云梦泽将一同讨伐无道阴阳家,却仍旧按兵不动。
项羽与阴阳家主力军激战的时候,陈平回信,说东君愿意交出云梦城,但要保证城中百姓与拱卫四镇的安稳。
云梦城中还有许多旧时代的官员,祭司,他们不求前程,只求保全性命,安度晚年。
萧何念着陈平的信,声音有些颤抖。他们已经做过预计,也多次互通过消息,可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只有不真实,只有难以置信。
他看向厅中众人,那一张张面孔上有惊喜,有雀跃,还有同他一样的恍惚。他的视线转向对面的将军,红发的将领面上只有几分不置可否,而主座的男人,只是噙着寡淡的笑意。
萧何放下手中的信,回到自己的座位,倏然间察觉到——这个熟悉的地方多了几丝陌生的感觉。
哪怕刘邦,哪怕他的主公一空着就找他喝酒闲磕,他也越来越不了解这个男人。他们在沛县的过去其实乏善可陈,但那也是过去,也是小半辈子的回忆。他觉得刘邦只是想找一找过去的感觉,他觉得刘邦也早已意识到他自己的变化。身份的变化带来的不仅仅是行事的考量,还有对某种曾经的舍弃,毕竟他们还要夺取一份看起来更辉煌的将来。
自从刘邦频繁地找他喝酒,韩信就几乎不来了,除了公开的宴会。
从前随性攀墙而入,偶尔交心的韩大将军其实连呆在泽中城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上次陪同军师南行的时候,南地许多归属的城镇或多或少都冒出了几个钉子,韩将军自请平乱,一冬过去后,收获颇丰,今后用兵不至于腹背受敌。
他前几日克制着不去看身旁的军师,只因主座上的男人那过分尖锐的目光,他犹记得男人提到将军与军师时暴戾而疯狂的神色。
此时此刻,他终于忍不住扭头。
坐在上位的男人只看得到学者低垂的脑袋,而他能清楚地看见学者再次蹙起了眉头。
“哈哈主公,我等拿下云梦城,那项羽不得气疯了,肯定得打吧?”
樊哙快人快语,直说了出来。
萧何眼尖地看到军师搁在膝盖上的手轻轻攥着拳头。
“陈平之前的来信有提过,项羽憎恨阴阳家,他的老部卒中有许多与旧官吏或者阴阳家有死仇,常常不分青红皂白屠杀官吏,以至于多数府衙空无一人,治下百姓没有管制,也不得安宁。”
一直没有说话的军师开口了。
坐在厅里的人甚至都反应了很久。
无他,很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
萧何看得更加放心大胆,反正现在所有人都在看。
不出意外,主座上的人的眼神有些晦暗。
军师也似乎是真的体力不支,说了一段话后顿了一会儿,才轻轻喘着气说:“大河流域边界的一些小村落,想来他们也不在乎,一定深受村中无赖与惯偷的烦扰,人们举旗反抗不过是因为人祭残忍,官府腐败污浊,然全无管制,他们也无法正常生计,主公可以广选人材,接管这些区域……长此以往,也能兵不血刃夺取大河。”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学者的脸上那不同寻常的苍白与疲惫,秀挺的鼻尖上,甚至还冒出点点虚汗。
对座的红发将军眉毛一拧,轻轻别过了头。
主座上的人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温声道——
先生体虚,不如暂且早些回去歇息。
萧何终是起身扶了学者一把。
很轻。
太轻了。
他想起从前张良也是身体不适,在议事厅里坐都坐不住,那时刘邦当着陈平和他的面亲自搀着学者出门,连事也不议了,笑得看不见眼睛。
现在呢?
他看向主座的男人,似乎能看见因为紧张而紧绷的腰背线条,那很不明显,萧何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他能看得出来。
这里有很多人。
一滴汗从学者的额角蜿蜒着淌进颈侧。
萧何心中叹惋,他想拽着那个无赖的领口,骂上一句,何苦来?
非是闷热,而是体虚出汗,可见其身体亏损。
“主公,军师行动不便,我送他回去吧。”
“……也好。”
萧何却是不耐烦回应那个诘问的眼神了。
从军师搬出主公府邸以后,萧何的确没有主动上过门,更别提进入内院。
外院里零星有几个仆从,管灶房浆洗热水的,再就是孔武有力的外门护卫。内院几近无人。
看着人回来了,有人进了屋子烧上了炭火,便默不作声地带上门离开了。
其实这般情境,萧何早就知道,他苦笑着推开半扇窗:“军师,若有机会入驻云梦城,有暖房的宅子会住得更舒服,不用烧炭,便不会熏人。”
学者依靠在床头,轻声道了句谢。
“军师大人,你可有顾忌?”
“……”
他看着学者难以掩藏的惊异,心下有了几分判断。
刘邦究竟是怎么了?连这样明显的异样也毫无察觉。
他们都以为张良只是累了,只是气力难以支持,便不大爱说话。
他听到刘邦暗示意味的回答无可奈何。
但他没想到那个男人也只是一无所知地洋洋自得。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自知失言。
他想不出张良会有难以直言的话。从某种程度来看,他们的军师有时候比樊哙和周昌还要无所顾忌些。
张良会有顾忌这件事情,听来就匪夷所思。
他看着学者忽然不知所措的神情,便主动岔开了话题。
有些生硬。
“军师喜欢我那儿的茶房吗?”
“喜欢的。”
答得很快。
“日后安定下来,军师也能僻一处自己的院子,找人栽些花木,修个茶房。”
“……”
可能今天对萧何来说,就是个多说多错的日子。
多说多错,害人害己。
……
“……我自己的院子,不在这儿,也不在云梦城。”学者因为这个话题,微微抬起了头,左右打量了一下,“那里……做不了暖房。”
萧何着实有些好奇:“军师……你的故里在哪?”
学者摇了摇头,他看向萧何的眼神微微发亮,似乎对于这个意外的话题有了兴趣,难得愿意多说两句:“我从小被师父收养……我们住的地方,不能说,但大约离河洛近一些。”
“……你来到云梦泽,就是因为天命吗?”尽管对于这个说法存疑,也知道军中传言甚上尘嚣,萧何并没有遗忘他们曾经的对话。
关于为什么要辅佐刘邦。
白发的学者因为这个问题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直到面上全无血色,才淡淡地答道:“……是,也不是。”
萧何看了一眼半掩的门窗,他有种预感,这是他最接近某种真相的时候。
浅淡的日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斜斜照进了这个简单的卧房,显然学者并不善于整理,角落的书架上杂乱地堆放着各类杂书,像是没有动过,案桌上四散着手绘地图,各军奏报,还有笔记。
萧何只是简单地看一眼,就已经意识到,学者的确别无所求。
事实上,除了张良自己,这些书,这些奏报,这件房里的一切其实都不属于这个人,直接走了,似乎也并无不可。
【他要的这样少,我又如何向他索求更多?!】
倚在床头,靠着窗侧的学者一动不动,窗外狭小的光亮还是尽力扑进卧房,温暖着那座苍白的雕塑。
看得久了,萧何总觉得,也许下一刻张良便会消散无踪。
“……既是天命所归,与项羽之争,定能取胜?”萧何一只手背在身后,指尖扣入掌心,疼痛让他很清醒,时至此刻,他其实也是点点滴滴榨取张良价值的帮凶而已。
很长的时间里,萧何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以为他等不到答案了,但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是。”
只是一个字的回答,却仿佛重若千金。
那声音失了淡然。
但学者低着头,萧何看不清他的神色。
……
他忘了他是怎么离开的。
才刚走出内院,就觉得恍如隔世。
外院里,才刚刚移栽的花木下,坐着刚刚议事完毕的男人,神态悠然。
“子房歇下了?”四周都是亲信,男人便叫得随性又亲昵。
他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刘邦失笑:“怎么,你也身体不适吗?”
萧何看着刘邦,总也想不起从前的男人究竟是何模样,或许从前的嬉笑怒骂,阿谀奉承,也只是男人自得的伪装。
前途光明,终能登顶。
人们已经开始仰视男人。
未来会更好。
除了那个困在内院,缩在床头的白发青年。
那个偏着头,漠然地提出疑问,对身后男人肆意狎弄混不在意的学者。
萧何侧身看了一眼近身护卫的亲兵。
刘邦对于他的主动致意感到新奇,挥手让亲卫都退出外门。
“萧大人有话要和我说?”是调侃的语气。
“……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有心事。”萧何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不用敬词,连一个温和的表情也欠奉。
刘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轻轻扯出一个笑:“同床共枕,你觉得呢?”
“……!”
一股冷意窜上脊背,他知道他该适可而止,顺着那该死的身体不适的台阶请辞走人。
男人的发色和眸色在云梦都属罕见,介于正紫色与丁香色之间,明明是有些女气的颜色,放在刘邦这个人身上,却是十足的风流霸道。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对他不闻不问?”刘邦的目光越过他,看向隔墙的内院,看向内院紧闭的房门,那双眼睛里偶然闪过一只从墙头一跃而过的白色身影。
“……”话已经被挑破,萧何便只有保持缄默。
刘邦耸了耸肩,银灰的耳饰在阳光下泛出冰冷的光泽:“我在等……等他求我啊。”
萧何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心头的疑问脱口而出,干涩而艰难。
“……什么?”
“他如果有求于我,我会满足他的。”
所有主动的给予,都是自愿的,但被给予那一方永远不会有过多的自觉。
“我能阻碍他,也能帮助他。”
其实不是,被给予的那个人心里像是装着一本帐,没有好坏,全数都记着。
“最好是一笔烂账,一辈子也算不清的那种。”
给予“恩情”的人就能安心了。是安心占有,还是放心松手,也只有等待以后。
“……”
是言语刺耳,还是笑容刺眼呢?
“军师尽心竭力辅佐主公……”
“我对他也不差啊……”
萧何告诉自己,刘邦本来就是这样。
本来就是这样的,精于算计,斤斤计较,善于掩饰,不肯吃亏,瑕疵必报。
萧何垂首行礼,指尖染着掌心的零星血迹:“我曾经和军师说过,让他善自珍重——我以为,你多少待他不同,主公——你可曾想过,如需他付出一辈子来偿还的烂账,你又能否支应得起。”
“放肆。”
“告辞。”
……
张良独自坐在床上,脑海中回荡着是仅仅一个字的回答。
反反复复,或轻或重,或急或慢,一声声一叠叠。
他不该想这么多。
项羽终会战败身亡,这是预言定下的宿命。
这是大魔神王现身的结果。
痴心人,痴情人,终究和大权无缘。
师妹也该知道才是。
……但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就只是因为师父对师妹回避了那个曾经的真相?
哪里不一样呢?仅仅是一个如果,也将他惊得浑身冷汗,如果刘邦才是大魔神王。
他无法动手。
那他又凭什么去对项羽动手?
仅仅因为项羽是那个恰好的转世之人?
抛开这层身份,他出谋划策的缘由便只是协助刘邦一争天下。
只是私心。
只是起源于一个师门任务,却中途变质的,难以察觉的私心。
没有起源便生不出私心,没有下山历练寻找大魔神王的使命,就没有相遇,这就是命运,从他被太古魔导师收养开始,就已经初现端倪。
没有相遇,事情会变得不一样吗。
他们其实一样。
只是小师妹选择了项羽,他遇见了刘邦。
只是那个预言,提前揭示了结局。
他只能重复着真实又荒诞的答案。
是。
他什么也不能说。
师妹,假如项羽是大魔神王,你会杀了他吗?
你不会。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够这样肯定这个越俎代庖的回答。
得知奇迹的预言,他以为他是狂风中独自前行的旅人。
对于生命的有始有终,他无悲无喜。就像他知道虞姬与项羽,知道他的师妹终将成为风云巨变的陪葬。
他曾经以为他是天道的见证者。
【老师,那个叫做妲己的傀儡呢?】
【完成了使命,不知在何处沉睡了。】
犹豫与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从前平淡的记忆被刻意回想掀起的风吹出一层层褶皱,让他不禁去想,他与师妹,对于太古魔导来说,和那具傀儡有何区别。
是因为有心,所以姑且算是个人。
张良不是神仙。
他只是天命的傀儡,天道的意志。
应运而生,再顺势而亡。
这就是天命。
这同看史书终究不同,不知何时,他开始回避那个无声到来的结局,回避那个操纵命途的“使命”,他开始厌恶早就计算好的生离死别,厌恶所谓的“天作之合”。
夜间他起烧了,男人的额头贴着他的。
“发烧了。”
他浑身发热,只想找个阴凉的角落,贴着冰冷的墙壁,疏解难挨的热毒。
但他被牢牢地捉着,无力的双腿蹬了蹬,便被轻巧地压制住,布满厚茧的手握着他的手腕。
“热……”他喃喃。
“啧。”
他只着中衣贴着一副宽厚坚实的胸膛,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安抚着他的焦躁。
“喝药。”
白发的学者像是一尾鱼,因为离水而不安地挣扎着。
“不要,不喝。”
还没喝药,他的嘴里已经是满溢的苦味。
这次没有蜜枣。
只有熟悉的窒息,来不及吞咽的药汁从嘴角溢出,顺着纤细的曲线一路淌进胸口。
耳畔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哄诱:“你回来的时候,也这样喝药了吗?”
那声音悠悠荡荡地盘旋在脑海中,他伏在男人的怀里,居然从这句话里品出了一丝甜。像很久以前,在大泽深处环抱着他,和他说冷的那个人。
苦涩的味道始终滞留在口腔,从耳边汩汩流动的话语却不断地堆叠着甜腻的感受。
“他没有,对不对?”
学者抬头看向“蜜枣”,“蜜枣”弯着眼睛,轻轻吻着他的鼻尖。
过于缠绵的语气让从来畏苦的学者无法轻易地集中注意力,他只是有些贪恋地默默听着,即便一团浆糊的脑袋一时半会分析不出言语的真实含义,只觉得闭着眼觉出的那一丝尾调都沾满了蜜浆。
是喜欢的。
空蒙的识海深处,漫山漫谷都是充斥着苦味的厌恶,偏偏不知何处飘来一句喜欢,就像捏碎了一把梅子,甘甜和着酸楚的气味汹涌而出。没有来由也没有后续,就只是难得放纵地贪恋。
又一口药汁被渡进嘴里。
他如同一只刚落地小猫,眯着眼,看不清也要仰着头找寻一口鲜甜的乳汁,攀着男人的肩膀,嘴唇磨蹭的男人的弯弯的嘴角,迫不及待地讨要着一句话,或者一个吻。
耳边响起男人纳闷的疑惑:“……真烧糊涂了?”
随后便是一声响彻脑海的怒吼,平静的空间霎时沸腾起来,喧嚣嘈杂之声不绝于耳。
刘邦半点旖旎调笑的心思也没有了。
学者北归到现在,病情并无反复,现在却病如山倒,气息奄奄,过分秀气的眉头委委屈屈地拧着,玉脂润白的脖颈闷出了一层浅浅的粉红,
医者嘱咐既要开窗通风,又怕天冷风寒,再添新病。
最终只开了远远的半扇窗。学者热得不耐烦,绵软的白毛脑袋在男人怀里扭来扭去。
“乖~踏实点…”刘邦接过仆婢递过的布巾,细细地替任务呢擦了汗,才抬头问:“军师有无大碍?”
“……军师起烧应当非是受寒所致,而是内火发生,思虑过甚,加之……”那医者开始吞吞吐吐,眼神闪烁。
四周伺候的仆婢躬身退出,刘邦换了个姿势抱着怀中的病美人,大咧咧道:“说吧,无事。”
医者避过身,低着头,不去看榻上两人:“……主公,若是素日行房……阴阳有别,男子与男子行房,有违天伦,以“隔三差五”为佳,不宜多过,且阳元一物,可使女子受孕,却对男体颇有损害……”
“行了,知道了。”刘邦伸手捏了捏学者软和的颊肉,“当真比女人还娇贵。”
医者始终垂首,盯着脚尖,不偏不倚。
刘邦挥了挥手:“去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清楚就行。”
医者如获大赦,忙不迭离开了。
现在的学者,看起来和夜里缠绵的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色若桃花。
这样玉雪一样的人,却是非要受些磋磨,失了神志,才显出几分人性。
“再有几日,我便进驻云梦城。”他低声说着,指尖轻轻拨弄着学者额前汗湿的白发,“你在怕什么。”
说起来,他该是高兴的。他身居高座,好整以暇看他的军师神思不属,沉默寡言。
他还记得曾经纷乱嘈杂的街道上,他抱臂站在酒馆门口,看着不远处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的青年与白发的学者交谈,他们的话语被淹没在四周兴奋的叫嚷声中。
只身一人,置身兵刃之间仍能面不改色的学者,究竟为何上前拦住项羽?
他们说了什么?
收留学者那天夜里他问学者从何处来,得到了一句认真的“不能说”。
那次也一样。
所以,怎么能怪他不信……他甚至从没被责怪过。
所以他从未向学者讨要项羽留下的令牌。
这是证据,也是自尊。
刘邦不知道他究竟想要证明什么。
他为神仙与凡人无异的孱弱而惊异,为学者懵懂迷惑的感情而狂喜,为时常想起最初那个神色浅淡,看似通晓一切实则一无所知的白发青年而感到怀念,惋惜。
他一面迫切地想要得到学者明明珍而重之却敬而远之的情感,一面打心眼儿里唾弃这样的非此即彼,过分纯粹。
刘邦不会那样爱人。
他习惯完全占有,绝不会竭力付出。这是他的生存法则,至少从现在来看,是正确的。
所以他觉得他该停下了,现在这样也行。人前互相敬重,私下缠绵悱恻。
及时抽身,也没有什么损害。
可他实实在在被萧何踩中了痛脚。他深一脚浅一脚走出泥潭的时候,只想让干岸上站着的人跌落。
反正得不到,就只看谁能全身而退。
看得见摸得着的也不少,至少还不到非卿不可的地步。
他抱紧了怀里的人,听到一声酥入骨髓的嘤咛。
学者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看着炉火的人,那炉子上温着一晚黑漆漆的药。
一碗药,三颗枣。
每日送到他跟前的奏报也越来越少,传令的人说是主公让他好生养病,不必赴朝议事。
“主公呢?”
那个人说军中正在整顿,云梦城东君即将开城受降,他们就快要迁往云梦城,此时军中上下忙乱。
“……”
他靠着床头看些杂书,没一会便放下,披着斗篷去书房绘制地图。
大河流域其实易攻难守,只是项羽兵强马壮,即便与阴阳家一战可能会有减损,但声望士气也必然大盛。
还有听风知势的师妹。
山上一别,各奔东西。
与其说师妹下山寻找英雄人物,不如说她只是在找那个逻辑不通的故事中的将军。
她也成了他听到的故事。
……
同门操戈在所难免。
……
大势已成。
生死有命。
反正不是执棋者,那就做一颗棋子能够做到的极致。
所幸他并不知自己的结局,至少在今后可能的对弈中,也能开口将身家性命尽数押下。
在那之前,他要见虞姬一面。
他于人际往来实在一窍不通,私下的揣测十有八九要出错,那么至少还有坦诚一途,去放下顾忌把一切向她和盘托出。
知道他的身份,你是否选择离去。
知道他的结局,你也愿意留下吗?
……
当他想写信的时候,他才发觉,他并无人可信。此去路途遥远,即便用暗语,他的师妹可从没认真学过这些东西……
来不及考虑其他,去往云梦城的车队便匆匆启程。
护卫手脚利索地收拾了院子,打点了行装。
三个箱子,一只猫。
他还是没见到刘邦。
前军中军率先抵达云梦城,他和一些文士家眷在后军的护卫下缓慢行进。
他在马车里反反复复起烧的时候,吕氏来看了他。
上车前,吕氏将怀中抱着的孩子转交给一旁的奶母。
他毕竟是病了,只敢开着窗远远看一眼。
因害怕着风,孩子头脸捂得严实,圆润的手臂看不出什么门道,只是嫩得很,像一只白白胖胖的藕。
吕氏轻笑一声:“这孩子,还看不出像谁,只他爹那双眼睛他就没能生得一样。”
刘邦的眼睛是能说话,也爱笑的。
张良不知道该怎么接,只默默地看着她。
车队启程,人手不足,也有小儿水土不服,和他一样每日喝药的,那医匠自然也要四处看顾,这几日的汤药就都是吕氏让人送来的。
很体贴地备了饴糖蜜枣。
“谢嫂夫人关怀。”
吕氏侧过身。
“先生客气了……先生畏苦,这些是郎君嘱咐的。”
“……”
他从前并不觉得,如今与吕氏共处,无端觉出一丝窘迫。
“先生可知,郎君是带着戚姬出发的。”
张良只看得见吕氏沉静的侧脸:“不知。”
“……先生是否觉得,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并无稍可评判之依据。”
有人爱旧,有人喜新。
旧书也有让他不厌其烦一读再读的,新书偶尔也使人沉迷。
“……先生才学过人,若小子将来得先生指教,妾身感激不尽。”
张良只觉得这句夸奖其实也并无依据,因为他解答不了吕氏的问题。
但他想着雪样的团子捧书的模样,莫名几分有趣。
“大约还要等几年罢。”可不能吃饭睡觉如厕都抓着他,他笑着说。
吕氏一愣,轻轻别过头:“多谢先生,先生好好将养。”
说罢有些急切地叫停了车马,匆匆离去。
张良推开窗。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他知道以前那个喜欢偷看的刘肥不是吕氏的孩子。
说起来,吕氏也是从新而故。
就像刘邦说过的那样,有吕雉,有戚姬,也还会有别人。
又是明明白白说过的话。
从前听过就罢。
他被轻轻地刺了一下,头发丝一般的触感,算不上痛,只是痒和麻。
这太奇怪了。
云梦城并未经历战火,城墙古旧,却被清理得很干净。前军分拨进驻四镇,中军一大半跟着进了都城。
已经经历过一轮忙乱,城门守卫驾轻就熟地核查着对牌,他马车进了城门后就离开了大路,几个弯弯绕绕,终于停在一处高门宅院。
长久地卧床让他越发惫懒,他本就不好走动,如今大半时间都耗在躺椅上,看天光倾落,看云霞变幻。
多动两下都气喘吁吁。
也不知是病得还是懒得。
因不确定,在他收拾着准备去议事的时候,医匠准时上门,告诫他要好生养病。
他便好生养病,他的宅院离闹市远,离宫殿也远,大了许多,有书房,也有茶房。
院子里花木修剪齐整,冬日里看不出什么,好在半月后正值初春,勉强花团锦簇。
只是院墙更加高大,看不到更远的地方。
他估算着,时间也快到了。
云梦城初迎新贵,大宴小宴不断,偶尔萧何来找他探讨几个问题,都是一身酒气。
“主公……镇日游宴,军中上下都有些惫懒无状。”萧何捧着茶杯,苦笑着说。
“……”学者放下手中的图鉴,“云梦泽兵戈四起,云梦城繁华依旧,主公大约一时忘情。”
这些日子送到他府上的书册典籍数不胜数,还有时令瓜果菜蔬,新来的厨子手艺登峰造极:“昨日侍从送东西,我让他带回了一封奏报,主公没看么?”
萧何脸色发青:“昨夜主公饮酒宿醉。”
“……”学者神色有些许困顿,仍旧打起精神,“萧先生,这几日城中其他事宜都有人处理管制吗?”
“有的,宫殿中的旧年档案,上古典籍已经派人整理誊写造册,韩将军彭将军领军进驻四镇,陈平在与云梦城的官吏了解城中职务空缺,我等商量后觉得,暂且不动旧制,先派人熟悉学习为要。”
“南面有周昌带兵留守,也在招募新兵。”
“……军师,不若随我去劝劝主公,早做准备,我听闻项羽与阴阳家的战事颇为顺利。”
算起来,张良有近两个月没见到刘邦,通传的话大多是让他好好休息,他不做他想,刘邦近日的状态从萧何口中道出,他才真正了解。
他点点头,起身时茶房外间的侍从递过一件簇新的狐裘大氅,他摆摆手:“入春天已暖和了许多。”
在都城坚实的路面上,车驾走得平稳,张良与萧何对坐,看萧何倚着窗边昏昏欲睡的模样。
正经端坐时看不大出来,稍稍有所倚靠,困顿之人免不了会露出疲倦之色。
和他的不一样,他是病后疲懒,萧何大抵是事务繁忙,睡眠不足。
他闭上了眼睛,斜斜靠着软枕。
马车摇晃,车外不比行军,总归是人来人往,他虽然嗜睡,也挑时间地方,将将到了宫门口,他睁开眼,对面的谋士已然睡倒。
他轻轻拎起出门时侍从坚持递给他的裘衣,披在了萧何身上。
半个时辰后,睡梦中惊醒的萧何膛目结舌地看着靠坐在对面的学者:“……军师,为何不叫醒我?”
“萧先生,你若是再病倒,大约我也有心无力。”像是想起来什么,学者平淡的嘴角掀起一丝笑意,“陈平不出三日,定会与你病榻相会。”
萧何先是怔愣,而后忍俊不禁,扶额笑道:“没想到……你也会玩笑了。”
“……”是玩笑,也是事实。
“军师,你该多笑笑的。”
“……”
近日里他实际已经有所好转,然处理的奏报越来越少,这半月没见过一张纸,显而易见,不是事情变少了,而是都分摊到其他人身上了,而且还很多。
他并非全然不觉,此时的军务分派给他的大多是云梦泽已经归属的城镇如何分派兵力,有关大河流域一干事务他已经一无所知。
连同刘邦这个人。
知识一直是他的爱好与追逐,关于刘邦的知识在不断更新,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在他得出喜欢刘邦这个结论的时候,他一度以为他已经很接近了。
太远了,比最初更远,远到现在他站在欢歌宴饮的殿前,生不出半点踏进去的意愿。
萧何拽住了他的袖子,本来就难看的脸色更加灰败:“……不如,先走吧。”
学者静静地站着。
他在思考为什么他内心会这样抗拒,在护卫告知刘邦在戚姬的殿中时。
可他还是走到了这里,就像逼着自己去找到某个答案一样。
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未知。
在宫殿中传出陌生的娇笑时,他觉得这种抗拒已经达到了顶峰。
“宝贝,跳的真好。”
……
他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也知道站在这里等不到答案。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向前一步了。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脑海中空空荡荡地,只装着古朴庄重的宫殿,远处高耸威严的宫墙,再往上是阴沉的天空,没有阳光没有雨。冬天已过,不会下雪了。
铛——铛——铛——
浑重而悠长的钟声直直地穿透了胸口,击中最为重要也最为脆弱的脏器,凿出一阵迟来的钝痛。
一群灰色的鸽子被惊扰,扑腾着翅膀划过阴霾的天空。
“那是什么?”他转身张望,看到了角楼上晃动的铜钟。
萧何咽下唾沫,半天才找回声音:“重要军情。”
不管懂不懂它的含义,钟声响起的那一刻,像是好戏开场,又仿佛结局已定。
重要军情。
头顶灰黑阴沉的乌云连绵不绝,看起来比刚才还要低沉一些,就像此刻莫名压抑的氛围。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云层中隐隐滚动着沉闷的雷声,在人们忐忑的等待中,终于重重地砸响,震耳欲聋。
随之而来的是骤起的狂风,春衫宽大的衣袖一下子被掀起,早就在床上躺懒了的学者下盘不稳,一个不留神倒退几步,撞倒了同样正在神游的萧何,两人摔作一团。
要下雨了。
学者挣扎着起身,伸手拽起了有些狼狈的萧何。
那钟声是比丝竹洪亮,雷声也是,雄浑的回音彻底宛如一阵激流涤荡着整座宫殿。不一会,殿门打开,男人扫了扫衣摆,边上立刻有人上前低语了一番。
有一瞬间,学者看到了男人僵立在原地。留给他的背影看起来整齐妥帖。
张良的内院除了送水送饭,是不让人进的,男人每回起身,紫发凌乱,以前在屋子里草草收拾一番,也觉得不甚齐整,后来早起,都用奇迹之力传了回去,想必也有人专门服侍。
刘邦和他说了,他也知道现在戚姬受宠,只是平稳度日,互不相扰。
“……”
他不是一个擅长蒙混过关的人。
至少现在他在庆幸刘邦站在原地,没有回头来看。
他有时间去把又要隐隐作祟的隐秘心情藏好。
然后认清自己。
这不对,你说了要把他当朋友的。
你讨厌天作之合。
你有需要去做的事。
……你喜欢他。
木门轻响,一双玉质纤细的手悄悄伸了出来,柔弱无骨,暗香盈袖,指尖拈着银灰色的耳饰,熟稔地将那配饰归拢。
男人仍旧背对着他。
其实他们隔得不算太近,他能清楚地听清男人方才在殿中的调笑,此刻却听不清那柔媚的女声说了什么。
他看着男人那显眼的配饰,轻轻摇晃着——是很多个夜晚他疲倦已极却仍就一下下地,不眠不休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的声音。
银灰色的耳饰是金石质感,偶尔垂落他脸侧,轻易带出一阵冰凉的触感。
很快就会被体温烘出适宜的温度。
热得快,冷的也快。
一个翻身或起身,再靠近时,又是那样冰冷。
又是一声惊雷,倏然将他从湿热的记忆中拖拽出来,但颤栗的感觉还是从尾椎一路蹿向后颈,酥酥麻麻地,抽掉了他本就不多的气力。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一步又一步,他听到萧何轻声呼唤他,但他已经转身走了,他走得很快,走到最后跑了起来。
他思绪混乱,不辨方向。风灌进领口袖口,迅速带走小心积蓄起的温度。
很快就有侍卫拦住了他。
“你是何人,为何在宫中疾行?”
学者重重地喘着气,初春微凉,他出了一身薄汗,风一吹,冷得手足僵硬,连带着嘴也张不开。
他是何人?他为何在这?
“我……”
他的躯壳已经有了归属。
他是天命操纵之人。
他是姜子牙的弟子,是虞姬的师兄。
是军师。
是张子房,张良。
他有身份,也有名字。
“是刘邦的朋友。”
即便相遇是天经地义,即便结局是“理所当然”,他于他而言,已经是这人世间第一个超出了所谓应有之义的人。是他抛却一切后,内心的沉湎。
人哪里能丢弃自己的心,只靠着身体活着呢。
……
萧何追了上来。
“见谅,这是军师大人,前些时日病中修养,故而并未在宫中露面。”
那侍卫低眉敛目,行了礼,退到一旁。
“军师,项羽大胜阴阳家……坑杀了数十万魔种与混血魔种。”
纷繁嘈杂的思绪一瞬之间死死地捆成了一束,张良心想,对——他是来找刘邦的。
他真的能找到答案吗?会不会有些事本来就没有所谓的解答。
“主公已经让人通知韩将军等人进宫议事,约莫要到午后人才会到,我家离这里近,军师不如就近歇息,眼看要下雨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雷声沉闷如同战鼓,轰隆隆响彻天际,他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清了。
雨滴坠落。
学者仰着头,视线里那颗成型的水珠就这样直直地落在他的眉心。
携着凉意也带着痛感。
他看不到它最终破碎的模样,唯有沿着眼角鼻翼流下的水渍为这颗从天而降的雨滴草草收场。
更为清脆的声音哗啦啦地碎了一地,漫天的的雨幕笼罩着这座宫殿,古朴渡上了深色,显得更为陈旧,氤氲的水汽包围着每一个存在秘密的地方,每一个暗藏心思的人。
他的衣袖被紧紧拽住,近处的侍卫还在喊着两位大人是否需要雨具,萧何却不管也不问,拉着他逃离似的,越跑越远。
萧何的府邸的确很近,才刚刚到,就有仆从立刻备了洗漱热水,姜汤,换洗衣物。
张良被萧何不由分说地推进了浴房。
温热的水没过前胸,驱散了寒意,没能驱散他不由自主的战栗。
【老师,为什么会有独占欲?】
喜爱一类的情绪他们都有,他只是分不清程度深浅,也从未有过独占欲。
他不能理解为何妲己的魂灵会因为对纣王的独占欲而失控,既葬送了自己复活的机会,又杀害了她的丈夫。
【……帝王后宫佳丽众多乃是寻常,魔种终究是魔种,不过是痴妄,痴心妄想。】
太古魔导师这么说了一句,又对上了弟子寻根究底的眼神。
【为帝者,想要谈情说爱,也该有个分寸!】
张良琢磨着谈情说爱四个字。
【别想了……这不是你需要思考的问题,终归没有他们起誓那般,否则傀儡又何以得到纣王的爱?他明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妲己。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任凭纣王心底多爱妲己,还是抵不过孤苦煎熬,不是孤苦,也会是其他欲望——子房,你言灵之境大成,凡尘俗世,不必自苦。】
【……可是老师,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会有独占欲。】
【……】
想要糊弄过去的魔导师眼看虞姬就快回来了——
【妄言!你知道又如何?你永远不会明白!】
?来了,最终预警?
【王者史向,所以韩信鸿门宴前就出现,以及这个鸿门宴和印象中不大一样不要纠结,本来就是拿来走剧情的(?˙?˙?)】
【看俩人就根本不是谈恋爱只有各自打小算盘没有甜饼只有黄莲】
【后期剧情崩坏注意,因为前期没做好铺垫又不想写虞姬项羽过剧情就跟开火车一样快】
【原谅我,这就是狗屎一样的BE,为什么会有这种垃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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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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