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刀》楼无木

68、回北岭

　　北岭的山，高耸入云、巍峨非常。
　　北岭的日落，骄阳惹羞，隐于云后，便是映黄一片，壮阔天际。
　　沈家庄园坐落在北岭山半高的山腰上，自沈家沿山路上到山顶，就是“北岭论战”的地方，著名的北岭之巅。山顶不过是一处巨大的比武擂台，只是一旁有一根高高的旗杆，上面悬着北岭沈家的红黄绿三色旗。如今已近春初，万物逐渐复苏，但这山风却仍旧冷冽得很，吹的旗帜迎着风鼓鼓作响。
　　沈家自然是气派得很，明黄正红的建筑，正门足有六人宽。只是这般气派的大门口，却没有一人守卫。
　　沈岳麟是前任武林盟主，膝下有三子，长子沈无辰，翩翩佳公子，一把空蝉明剑挥得轻巧细致，意犹未尽却干净不余；幼子沈亦衫，青光冷剑独步江湖，凌风虚空的本领更是艳惊四座。至于沈化方的长弘薄剑更是不用说了。
　　这样的世家，自然是江湖人人敬仰钦羡不已的。
　　阿荦此刻瞧着北岭的大门，终于上了北岭。
　　当初北岭山脚初遇化方至今已有七年。当年的自己，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却没多少心思。而如今，知道了许多，明白了许多，却再也回不去当初的干脆与直接。
　　只是无论何时，自己身旁的人却从未变过。
　　阿荦如此想着，不由瞧了瞧身旁的沈化方，离家多年，沈化方此刻的心情自然是激动不已。
　　正在这时，一位原本悠闲地在院子里踱步的下人定睛便瞧到了沈化方，他睁大了眼睛，然后立马跑到了沈化方面前，“二少爷，您回来了！”
　　沈化方笑了笑，“曹管家，许久未见。”
　　曹管家听着沈化方的声音，自然是高兴不已，立马大喊起来：“陈福，快点报告老爷和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陈福听着立马跑到门口，瞧着沈化方喊道：“二少爷好！”然后又立马往院子里跑去。
　　这时院子还剩下的下人，听着曹管家的声音纷纷跑到了门口，瞧着沈化方都是又惊讶又开心的表情，“二少爷！”他们自然以为沈化方早已命丧于风荆叶之手，哪里想到沈化方如今竟完好地回来了。
　　沈化方倒没想到下人竟这般热情，不由笑了笑，瞧了瞧一旁的阿荦，“我们进去吧。”
　　阿荦点了点头。
　　从大门进入，越过了门口的照壁，正对面便是沈家的正厅。正厅很大，沈家最盛之时，多少武林前辈便在这里商讨江湖的事宜。只是如今这里空空荡荡，早已没了当初的辉煌。
　　厅内有一两个下人站着，沈岳麟从左边走了出来。
　　前任武林盟主沈岳麟，原本应是双眼凌厉、面容肃静，望而生畏，不怒自威的，但眼前却是一位发丝微白，眼神微散的垂垂老者。
　　沈化方自然也没有想到，几年未见的父亲竟变成了这番模样，脸色微微变了变，走了上去，“父亲。”
　　原本的沈岳麟双眼里哪有慈祥二字，然而此刻瞧着自己的儿子，竟是说不出的温柔，“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慈父这般，却让沈化方一愣。
　　正在这时，沈无辰与赢三若也走了出来。
　　“化方？”
　　沈化方听着声音转头，一眼便瞧到了二人，不，是三人，赢三若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刚至满月的婴儿。
　　沈化方心里喜悦，却还未说出“恭喜”二字，被沈无辰一把抱住。
　　他们兄弟二人自小亲密，但自赢三若起，便总有纠纷，尤其是无为谷之事后，便再也未见着面。原本以为再也见不着了，没想如今竟安然归来。沈无辰心里自然是开心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许久松开了怀抱，沈化方瞧着眼前的三人，“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沈无辰听着问道：“是谁救了你？”
　　“段荀如。”
　　“他还活着？”
　　沈化方点了点头，“只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的头发都白了，并因为身上的毒受了许多苦。”
　　沈化方说着，心里不由一沉。
　　沈无辰轻叹了口气，说道：“这几年过得可好？”
　　沈化方听着不由笑了，点了点头。
　　“我侄儿可取了名字？”
　　沈无辰笑了笑，说道：“一字‘珂’。”
　　“沈珂。”
　　沈无辰点了点头。
　　一旁的赢三若瞧着沈化方的模样，不由愣了愣。当初的沈化方，执着而脆弱，对自己虽未有敌意却是满眼的不甘心，但如今这些为何都拂了去，只剩下满眼的温柔与喜悦。
　　莫非重获新生后，沈化方便想开了？
　　如此想着，赢三若不由瞧了瞧同沈化方一起来的男子。
　　男子黝黑的肌肤，马尾高束，一双眼睛大而有神，双眼如炬，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却已是气宇不凡，英气非常。
　　这样的人绝非凡人。
　　自然不止是赢三若，沈岳麟早已觉察到他。纵然意气全失，沈岳麟依旧是阅人无数的武林前辈，目光涣散之下，仍有着难以察觉的精明。
　　“二叔，他是？”
　　沈化方听着赢三若的话，转头瞧了瞧阿荦，心下有些犹豫，却还是开了口，“饮马刀寒荦。”
　　三人听着都是一愣。
　　他们心里的惊讶阿荦自然是料到了，不要提父亲的事情，纵然是风渊阁、鲁刀山庄的几件事，在他们的眼里，自己便算不上什么人物吧。
　　沈岳麟倒未说话，赢三若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沈无辰走到了阿荦的面前开了口，“你来做什么？”
　　这语气里皆是提防与敌意。
　　沈化方听着一愣，看着沈无辰说道：“哥？”
　　沈无辰却未瞧着沈化方，而是看着阿荦说道：“虽说进门就是客，但北岭却不欢迎你这样子的人。”
　　阿荦未说话，瞧着沈无辰。
　　“风千万和鲁春阳虽是你的仇人，但你却祸及他人，你不仅加害义嫂，又设计搅乱鲁刀山庄，不择手段至此，纵然你与化方交情如何，北岭都不欢迎你。”
　　“哥，这些事情不是你想得这样的。”
　　沈化方往前迈了一步，走到沈无辰面前。
　　“……”
　　“阿荦他虽然做了许多事情，其实都是为了他们好。”
　　沈化方心里自然明白得很，明言复仇，但阿荦这一行却都是为了别人。风渊阁是为了许文青的遗愿，鲁刀山庄之事，虽看不过鲁承安的懦弱，却仍旧想保护他，就连最后前往祁族，阿荦也是为了寒风的遗愿和常兮母子的安全。
　　虽然他自己都不承认，但其实他一直是一个温柔的人。
　　沈无辰却是叹了口气，说道：“化方，你为何帮他说话？”
　　沈化方有些犹豫，却下定了决心，“我们……”
　　话未说完，却被阿荦制住了，“不过是因为他这几年瞧到许多事而已。”
　　沈化方听一愣，转头瞧着阿荦。
　　“所以他这两年一直和你在一起？”
　　“算是吧。”
　　“那你整日同杀父仇人在一起，却是为何？”
　　沈化方听着却是脸色一白，瞧着阿荦。
　　阿荦神情未变，说道：“当初北岭山脚，若非化方，我绝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沈无辰听着一愣，他自然没有想到原来化方于寒荦竟是有恩？
　　“如此便可忘却父仇了？”
　　“自然还有许多事情，但如今我的确不愿纠缠于此了。”
　　“……”沈无辰自然是不信的，只是阿荦如此说，他又不知道回什么。
　　沈化方在一旁听着，心却沉了下来。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之间的仇恨，纵然阿荦放下了，无辰他们却不见得相信。
　　赢三若瞧着却说道：“你们之间，不止如此吧。”
　　赢三若在一旁瞧得清楚，自然明白刚才沈化方要说的话被阿荦止住，而沈化方一脸的忧色，绝不仅仅是为了一个至交的好友而已。
　　“我们……”
　　沈化方听此便欲说出口，他本就不打算隐瞒，却又被阿荦制住。
　　阿荦自然明白，此刻沈无辰根本不相信自己，更何况是他们之间的事情。这些话此刻若是说出口，为难和难受的却是沈化方。
　　然而沈无辰就在他们身前，如此瞧着，心里又怎么会不明白。
　　“化方你？”
　　沈无辰未生气，却是满心的担忧，寒荦为人狡诈如此，化方不会是被骗了吧。
　　“无辰。”沈岳麟终于开了口。
　　沈无辰听着一愣，“父亲？”
　　“进门便是客，不得无礼。”沈岳麟说道，“更何况快刀寒荦这些日子在江湖的名气如此响，北岭岂能怠慢。”
　　“晚辈不敢。”
　　阿荦瞧着沈岳麟说道。
　　“听闻你的饮马刀已是武学之巅，就连天下第一的常邑渊亦非你的对手。”
　　“……”
　　沈岳麟瞧着阿荦说道：“可如今，你为何不带着你的饮马宝刀？”
　　沈无辰和赢三若听着一愣，下一刻却反应过来，快刀寒荦，身上竟没有带一件兵器。
　　“……”
　　“如此看来，你来北岭倒绝非敌意。”沈岳麟说着却瞧了眼沈化方。
　　“……”
　　“时间已经不早，你同化方又是长途跋涉，就先回房休息吧。”沈岳麟说着，“曹管家，带寒少侠和二少爷前往后院休息。”
　　“是。”曹管家应到，“二少爷，寒少侠，请。”
　　沈化方先瞧了瞧沈岳麟，又看了眼沈无辰，沈无辰未有表情，心里便是一叹。最后又瞧着一旁阿荦，只见阿荦轻点了点头，沈化方便迈开了脚步。
　　阿荦心里明白，沈岳麟虽然未说多少，但却将事情瞧得通透，而他不仅未有反对，反而更似支持。没想，沈岳麟倒是如此开明的长辈。
　　沈岳麟瞧着他们二人离开之后，坐在了主座之上，赢三若已经走到了沈无辰的身旁，安抚着有些担忧有些气恼的丈夫。
　　“父亲你为何这么做？”
　　沈岳麟叹了口气，说道：“我知你怀疑寒荦，但你却没瞧出来化方心里将他看得有多重要。”
　　“……”
　　“刚才化方一直想说，寒荦却总阻止着他，你可知为何？”
　　“……”
　　赢三若听着说道：“二叔自然不打算隐瞒，但寒荦却不想二叔为难。”
　　沈岳麟点了点头。
　　“相公，二叔离家多年，你为何不找个机会，同他细谈一番？”赢三若忽然说道。
　　沈岳麟听着点了点头，对沈无辰说道：“化方回来了，你自然是高兴。只是却没瞧出来，如今的化方变了许多。”
　　沈无辰听着一愣。

　　沈化方站在木亭里，瞧着水塘里的锦鲤鱼，远处便是当初无辰为赢三若栽的一片桃树林。如今还未开春，若是到了春日，桃树开了花，便是满地的花瓣。春风吹拂，带着花瓣飘到了池塘里，粉色的花瓣映着昏黄的晚霞，鱼儿便彷佛醉了一般，悠悠地游着。
　　当初的自己便是站在这里，瞧着远处赏着桃花的无辰。
　　桃花伊人，那时无辰心里想得自然是心底的那个人，江湖第一美人，赢三若。而自己的心里却不是滋味，拿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与无辰赌，最终无辰却依旧选择了思念多年的尤物。
　　只是如今却明白过来，当年是自己错了。纵然赢三若有千般万般的不是，那终究是无辰心底期盼的幸福，纵然如何艰难与苦涩，自己绝没有理由阻止无辰。
　　正当如此想着，沈无辰却已经走了进来。
　　“对不起。”
　　沈化方听着沈无辰的话转过身来，却是奇怪。
　　“我知我的任性让你受了许多委屈。”
　　沈化方却摇了摇头，“并非你的错，只是当初的我不懂而已。”
　　“……”沈无辰瞧着沈化方，长舒了一口气，说道：“看来你果真变了许多。”
　　“……”
　　“你同寒荦……在一起？”沈无辰瞧着沈化方说道。
　　沈化方点了点头。
　　“你喜欢他？”
　　“我爱他。”
　　沈无辰听着一愣，却还是说道：“我若反对呢？”
　　这下沈化方却愣住了，他自然猜到了，只是心底里却仍旧难受，毕竟无辰于他，本就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沈化方瞧着沈无辰说道：“你可知若非他，我早就死了。”
　　“……”
　　“虽不过两年，我们之间却发生了许多事情。”
　　沈化方说着坐了下来，静下心，慢慢地开始告诉无辰这些年他和阿荦之间的事情。

　　阿荦的房间就在桃林之旁。他开头出了房门，远远便瞧见了木亭之中的沈化方和沈无辰，却也知道这并非自己能掺合的，便起了兴头逛起了这片已有些绿芽的桃树林。桃树林打造得甚为巧妙，越往里头走桃木越高，地下又有石头砌成林间小径，虽然知道路往何处，却愈有一种迷失林中的感觉。
　　然而走到了尽头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因为这边便是一片平地，平地之上，是一间竹子打造而成的精致小屋，门上刻着两个字“轩阁”。
　　如今天色已暗，小屋内门口挂着两个大灯笼，屋内还点着昏黄的油灯，窗前映着翩翩人影，看着便知是赢三若。
　　想来这里便是当初沈无辰为赢三若打造得仙外之境。
　　然而当初也是在这里，赢三若背叛了沈无辰，逃离了沈家。沈无辰却依旧执迷不悔，执着于赢三若。世事便是这样，来来回回，循环反复，最终赢三若明白了沈无辰的好，回到了他身旁。
　　而化方，当年因为沈无辰的执着又受了多少的委屈。
　　阿荦如此想着轻叹了口气，然而赢三若却早已知道了来人，她走出了房门，瞧着阿荦，说道：“没想寒少侠对园林景观也有兴致。”
　　“这些桃树林虽是人栽，却也巧妙。”
　　赢三若笑了笑，“无辰本就是用心的人。”
　　“……”
　　“寒少侠对于夫君似乎……”赢三若想了想，“说不上敌意，却没多少赏识。”
　　阿荦听着瞧了瞧赢三若，江湖第一美女，倒是心细如线，看人通透。
　　“不知寒少侠此行到底有何目的？”
　　“……”
　　“二叔回北岭，除却探访多年未见的亲人，自然也希望我们能接受寒少侠。”赢三若说道，“然而，寒少侠对此却有保留。”
　　“……”
　　“寒少侠或许并不如自己所说的那般通透。”
　　阿荦瞧着赢三若，没想眼前的人倒看得明白。
　　踏入北岭起，自己的心里便一直矛盾得紧。沈无辰的反对虽是在意料之中，自己却是束手无策。本就不是一言两语能解决的事情，更何况那个还是化方最重视的沈无辰。
　　而自己，却总是不由想起父亲的事情，复仇早已作罢，但心理却难免难受，若非当初的任性妄为，父亲又何必行至此招，如此想着，悔恨的情绪又开始溢出。
　　终究北岭对自己，对化方，都是一道难以过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