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刀》楼无木

64、故事的结局

　　只是有谁会想到，就是因为他们多呆了几日，人生的轨迹便彻底地改变了。
　　他们二人从来没有细探过阿璇的背景，他们只知道阿璇五年前死了丈夫，她在破庙里一眼便喜欢上了常邑渊。
　　常邑轩心里明白阿璇的背后多少会有些故事，毕竟这样一个普通的妇女怎么会武功？而一户普通的人家又怎么会坐落在这么隐蔽的地方？
　　常邑渊虽然不愿，但常邑轩却仍旧试图让他们二人能走得更远。所以这之前，他必须彻底了解阿璇的身世。
　　于是第二日一大早常邑轩便离开了草屋，他打算往集市一行，顺便查探阿璇的身世。
　　这边的集市并不热闹，稀疏的人流，连吆喝声都很不多。常邑轩在街旁的茶寮坐下，瞧着上前招呼的小二，年近中年，便开了口。这家茶寮开了近八年，小二也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但是对于山脚下的那间草屋丝毫没有印象，对于阿璇更是闻未所闻。
　　这让常邑轩不禁有些奇怪。再孤僻的家族，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多年也应当会留下痕迹，而阿璇却丝毫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常邑轩想了想，又问道：“那这几年可发生了什么事？”
　　小二不免奇怪。
　　“譬如五年之前。”常邑轩自然是想起阿璇的丈夫便是在五年前过世的。
　　如此一提，小二倒真得回想起来了。
　　原来这座小镇的人口一直不多，平日也都想今日这般，悠闲而安静。但是五年前的几日，这座小镇却忽然间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这些人满脸凶神恶煞，神色悲愤，一看便是江湖中人。最后一日，还出现了一位白发老人和妙龄女子，老人看上去像是他们的首领，女子则是红肿着眼睛，虽不说话，神色也不好看。他们都穿着白色的丧服，带着闹哄哄的一帮人离开了小镇。
　　“此后他们出现过吗？”
　　小二摇了摇头，“再也未出现过。”
　　常邑轩听着点了点头，他大致猜到了三四，那个妙龄女子应该便是阿璇，而众多人汇聚一起，除却出丧，应该便是为了帮阿璇的丈夫报仇了吧。
　　如此想着，常邑轩一愣，问道：“你可记得那位老者的样子。”
　　小二一愣，五年之久的事情他都记不清了，更何况是陌生人的长相。
　　“那位老人的右眼上可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小二经常邑轩一提醒，立马想起了老者吓人的模样，点了点头。
　　常邑轩这时却明白了过来，到底是太巧合了，原来阿璇背后竟还有这样故事。
　　等常邑轩回到草屋时，阿璇正在厨房里做菜，而常邑渊则不见了行踪。常邑轩站在厨房门口，望着阿璇的背影，问道：“大哥呢？”
　　“他上午去山里摘草药去了。”
　　“一个人？”
　　阿璇点了点头，“他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一个人去山里，既可以活动筋骨，又可以采些恢复精气的草药回来。“
　　“……”常邑轩说道，“你可知我今日去了哪里？”
　　“市集。”
　　“那你可知我去做什么？”
　　“打听我的身世。”
　　“……”
　　阿璇忽然放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过身瞧着常邑轩说道：“邑渊和我说过，你心思缜密，胸有大智，所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
　　“而你若知道了真相，便一定不会瞒着邑渊。所以今日一大早，我知你出去以后，便将一切都告知了他。”
　　常邑轩听着却没有多少意外。
　　阿璇虽然总是不说话，但是看着大哥的眼神却是万般的柔情，她是真得喜欢大哥的。
　　“相公他们家在清风山扎寨称霸，一日我刚好从山脚回族里，却在途中遇见了相公，相公一眼便瞧上了我，将我强抢回了山寨。”阿璇说道， “相公他对我温柔体贴呵护备至，甚至后来他以为我不喜欢他当山大王，便带着我离开了山寨，到了这里，开辟了自己的天地。”
　　“……”
　　“我们就像普通夫妻，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只是每个月总有几天，他要离开这里，去山寨料理些事物。他虽离开了那里，但他的父亲、兄弟都在那里，这些是如何也割舍不了的。”
　　“……”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五年前的那一次，他离开了这里便再也回不来了。”阿璇语气很淡，“公公他们血洗了常家堡，为相公报仇，却让常家堡少主得以逃脱，所以这些年，他们一直在背后追杀你们。”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阿璇瞧着常邑轩，说道，“你没看出来，我使得是美人计。”
　　常邑轩听着一愣。
　　“公公的计划是让我诱惑常邑渊，让你们兄弟心生嫌隙，最终各自离去，然后再趁机夺了你的性命，拿着你的头颅，刺激常邑渊。”
　　“……”
　　“对于公公来说，直接杀掉你们二人反而是你们的幸福。”阿璇说道，“他这些年在后头追着你们，为得就是让你们过提心吊胆的日子，永远活在恐惧痛苦之中。”
　　“……”
　　“公公中年得子，最终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你自然可知公公内心的恨。”
　　“那你呢？”
　　“我？”阿璇说道，“我又能如何？”
　　“你虽说了那么多，但是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大哥的。你瞧大哥的柔情，是如何也装不出来的。”
　　“……”
　　“所以你才没有加害我们，也没有实行那么卑鄙的计谋。”
　　阿璇听着却说道：“并非是我的问题，是我没有想过，原来你们之间的感情那么深。”
　　“……”常邑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说道：“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我们？”阿璇有些意外，“你还是要带上我？”
　　“你若留在这里，被追究起来，只怕也是性命不保吧。”
　　阿璇听着竟笑了笑，问道：“常邑轩，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你我可是货真价实的敌人。”
　　“……”常邑轩忽然说道，“但是大哥他是真得喜欢你的。”
　　“喜欢？”阿璇声音很淡，却透露出一丝的绝望，“喜欢这个词，对于邑渊来说，太轻了，轻得撼不动他内心丝毫。”
　　“……”常邑轩轻叹了口气，转身便离开。
　　他刚走出厨房，便瞧到了常邑渊。而阿璇也跟了出来，瞧着眼前的二人忽然说道：“没用的。昨日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向公公通报计划失败。按他们的脚程，如今应该已经在附近了。”
　　两个人都是一愣。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璇瞧着常邑渊说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带我走的。”
　　若是让眼前的人就此逃走，自己必然是凶多吉少，所以此刻她只能选择自保。
　　常邑渊听着叹了口气，却并没有生气，阿璇做得本就是人之常情，又有多少人会为了对方付出自己的全部？
　　而这一切，本就在自己意料之中。
　　常邑轩瞧着常邑渊一愣，“大哥你？”
　　常邑渊点了点头，“我刚才在山中找到了五味草，如今已经服下了。”
　　五味草的作用是加速血液循环，习武者一日内便能恢复血气，并提升自己的功力，然而翌日却会全身无力、步不能行。五味草竭尽全力榨取人身上的精力于一时，所以亦会带来很强的副作用。
　　常邑轩不由叹了口气，大哥他的话从来不多，总是在一旁细细观察对方的动作和神态，将一切默记在心里。原来纵然是喜欢的人，大哥却也没有给予多少信任。
　　到底，大哥始终放心的竟也只有自己了。

　　“没想，你倒有了准备。”
　　这时，一位老者带着身后的三四位手下已经赶到了草屋。
　　“你便是郭明义。”
　　老者上下打量了常邑渊，点了点头。他自然没想到，一直躲避着他追杀的青年，如今竟已是这般英气逼人的男子。
　　常邑渊瞧着已经拔出了身旁的长剑。
　　虽然郭明义虽然杀了常家堡几百号人，但是常邑渊对他却没有多少的恨意，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要找他报仇。
　　只是环刀郭明义的名声他却是听过的。郭明义的环刀比蒙古人惯用的重了一些，刀身也更弯了一些，刀尖轻薄犀利，刀柄短扁，是上好的杀人兵器。郭明义的刀虽然不快，但招式却简洁修炼，如今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体力已经大不如前，但是杀人的经验却比什么时候都丰富，所以他更懂得如何夺取敌人的性命。
　　常邑渊想着竟有些兴奋起来，能和这样对手较量，倒真是让人开心。
　　郭明义自然不明白常邑渊心中所想，只是感受到常邑渊腾飞的杀气，竟有些意外。眼前的男子，不仅没有丝毫的害怕，而且还带着万分的期待。
　　一旁的常邑轩瞧着不由笑了笑，这便是常邑渊，劲敌在前，便会全然忘了如今身处的危险环境。
　　郭明义一使眼色，他身后的手下便已经冲了出去，但他们却不是朝常邑渊，而是朝常邑轩而去的。常邑轩自然是有所防备的，立马挥出利剑阻挡。
　　而这时郭明义也已经拔出了环刀，朝常邑渊而去。郭明义的环刀虽然不快，但是却是刀刀精准，逼得常邑渊退无可退，丝毫不得喘息。如今的常邑渊虽然内力大盛，但是却还是比不过郭明义的环刀。郭明义的环刀，神出鬼没，完全难以预料动向。每一次只有在他出招之后，常邑渊才能勉强出剑阻挡。
　　于是每一招他便都慢了半步，这半步逼得他不仅进攻无法，而且甚至顷刻之间便可能会被郭明义夺了性命。
　　而这时，原本攻击常邑轩的一个手下忽然瞅准了时机，瞧着常邑渊后背全无防守之时，忽然刀锋一转，便朝常邑渊刺去。常邑轩自然是看到了，用力挡掉剩余三人的招式，一剑便朝那人刺去。那人一愣，没想到常邑轩的来势汹汹，动作僵持在半路，却被常邑轩刺穿了胸膛。
　　可这时，另一人却趁机瞧准了常邑轩的弱处，一刀便朝常邑轩的后背砍去，这一刀，便砍破了常邑渊后背的筋骨，血涌如注。
　　常邑渊一惊，忽然用力挥开了郭明义的环刀，一跃便落在了常邑轩身旁，然后挥起利剑便刺穿了那人的咽喉。
　　常邑渊此刻虽未说话，但是神情已变。他虽仍旧挥着招式，却已不是寻常的常家剑法，这剑法远比常家剑法更为精妙。
　　此刻的郭明义却带着笑意，停在了原地，瞧着常邑渊三招之内便杀了剩余两人。久经战场的郭明义自然明白，此刻的常邑渊已经是满身的戾气，再精妙的刀法，都抵抗不住他刺骨的寒意。
　　常邑渊瞧着常邑轩背后的伤口，忽然一愣，说道：“刀上有毒？”
　　郭明义说道：“那是断肠散，不出一个时辰，便会毒发身亡。”
　　“解药？”
　　常邑渊的声音虽不响，却沉着脸，强忍着内心的怒气，右手的长剑业已蠢蠢欲动。
　　郭明义丝毫不以为意，笑了笑，从腰间摸出了一枚药瓶，“这便是解药。”又施出真气，捏碎了药瓶。瓶内化为粉末的解药，随着微风飘散在了土地了。
　　常邑渊握着长剑的右手一紧，脸色更是黑了许多，内心却已经是出离的愤怒。
　　可惜郭明义瞧在眼里却更开心，说道：“如今的你根本杀不了我。”
　　常邑渊虽未说话，但浑身的杀意已经迸发而出，右手拿着利剑便欲取其性命。可是一旁的常邑轩却强忍着疼痛，拉住了常邑渊。
　　常邑轩心里明白，只要大哥不以性命相拼，今日的郭明义绝不会杀他。
　　“今次我就放你一命，但是下次，我却不会再放过你了。”
　　郭明义笑得得意，又瞧着瞧远处的阿璇，他从来不喜欢这个媳妇，可是为了儿子和孙女，却只能留她一命，如此想着，郭明义倒是冷笑了声，然后便甩袖离去了。
　　常邑渊自然想追，却被常邑轩阻住了动作。
　　瞧着郭明义远去后，常邑轩终于虚弱不支，瘫坐在了地上，他自然知道常邑渊内心的愤怒，只是追上去又能如何？
　　如此想着，常邑轩说道： “哥，你杀不了他的。”
　　“……”常邑渊没有说话，但是瞧着常邑轩的样子，刚才还是怒不可遏的心情，如今却已经落在了谷底。
　　常邑轩瞧着常邑渊担心的样子，说道：“对不起。”
　　常邑轩一直都明白，从以前到现在，大哥身旁的人也只得他一个而已。而如今，他却不得不留下大哥一人。
　　“……”
　　“对不起。”
　　“……”常邑渊紧皱着眉头，瞧着常邑渊，那双眼，悲哀得瞧不出神色，“不要再说了。”
　　“哥，这不是你的错。”
　　“……”
　　常邑渊瞧着眼前虚弱的男子，脸色苍白，双唇发抖，邑轩此刻若闭上眼，自己便再也见不着他了。如此想着，常邑渊的双手不由颤抖起来。
　　常邑轩知道此刻自己说什么也没有用，只是瞧着常邑渊此刻绝望的眼神，常邑轩竟觉得那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你是要站在顶点的人，你将来一定会傲视群雄，享受万众拥戴的荣耀。” 常邑轩瞧着常邑渊道：“所以千万不要因为复仇而蒙蔽了双眼。”
　　“……”
　　“我如今纵然离开了人世，我却会瞧着你，看你叱咤江湖、笑傲万世的样子。”
　　“……”
　　常邑渊瞧着常邑轩担心的神情，勉强点了点头。
　　常邑轩轻笑了笑，逐渐合上眼睛。
　　常邑渊瞧着常邑轩满足地闭上了眼睛，一时间竟忘记了反应。微风拂面却触不动他丝毫神经。
　　这么多年来，呆在自己身边的，只有常邑轩一人而已。没想眨眼之间，他便已是孤身于世了。
　　阿璇已经走了过来，神情绝不好看。她自然不会想到，自己的一个举动竟害得常邑轩性命陨落，但与其说是自责，更多的却是担忧和害怕。
　　她心里知道，常邑渊再也不会正眼看待自己。
　　“郭明义的山寨在哪里？”
　　“甬城西南的清风山上。”
　　常邑渊点了点头，双手抱起常邑轩的尸首便站了起来，却也没有瞧阿璇，便离去。常邑轩的后背还在流血，常邑渊却也不在意，只是麻木地往前行，血便这样流了一路。
　　“邑渊？”
　　“……”
　　阿璇瞧着常邑渊停下的步伐追了上去，“我同你一起……”
　　常邑渊听着竟冷笑了声，转身瞧着阿璇，说道：“你真得以为我不恨你？”
　　阿璇一愣，瞧着常邑渊的冷笑，心里竟不由害怕起来。
　　“若非你，邑轩便不会死！”
　　常邑渊瞧着阿璇，已是满脸的冰冷。
　　“邑渊我……”
　　“我不杀你，只因为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说完，常邑渊便迈开了步伐，丝毫不管身后已经凝固的女子。
　　而三个月之后，常邑渊血洗郭明义的山寨，杀了寨子里的一百多号人，却单单留下了武功全废的郭明义一人。谁也不知道短短三个月，常邑渊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进步，众人只知道，那时的常邑渊用得已经不是常家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