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千年》猫九苟一

9、第 9 章

　　“所以按照你的意思，这乐思绵后来竟是黑化了？”司命不可思议地问道，这还是这么多年来他从千竹口中第一次听到以反派人物做主角的，终于激起了些他的兴致。
　　“她的确不是一个好官。乐思绵原本考取功名就不是因为她心怀天下、励精图治，而是因为她只有这么一项一技之长而已。再后来她一心给熏儿报仇，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地攀附权贵，中间确有不少失其本心的时候。乐思绵为官这半生，曾害得八百一十二名无辜百姓丢了性命，一千四百三十七户人家流离失所。这些债，是无论无何也还不起的。”千竹回来有几日了，时至现在她已经可以做到对乐思绵的评价客观而冷静。过去那些选择做过了就不必后悔，毕竟后悔大概二字是世间最无用的字眼了。尽管如此，千竹每每想起那些因她之故和熏儿一样被牵连牺牲的鲜活生命，仍然感到惘然与痛惜。
　　“那后来怎么样了？”司命原本一脸兴致勃勃地追问，却突然顿住。千竹见他凝神的样子猜测应该是纪合殿的灵官给他传来了密语。仙界传递消息的方式和凡界的飞鸽传书差不多，因着距离的远近需要的时间也有长有短，就好比之前千竹给司命传消息就用了大概两刻钟。另外一种相对特殊的就是密语了。密语本来是给人面对面说悄悄话用的，上述司命的诠释就是正解。后来相熟的仙者们为了方便不见面的时候亦能及时联络，便先在彼此之间建立联系，这样日后就能通过密语随时沟通了。不过此途多用于工作，私下里千竹还不曾听闻有哪几位仙友有如此交情。
　　千竹趁着司命安静下来的工夫，垂眸端起盛有蜜水的杯盏又呷了一口。忽听一男声问道：“你同那位乐思绵，是朋友？”
　　千竹循声望过去，说话的竟然是司年。司年神君的存在感虽然无法让人忽视，但自打千竹开始讲述之后的这将近一个时辰里，他一直安安静静地打坐，颇有些神游物外之感。千竹也相信他是真的没兴趣听自己废话，没想到他不仅全套听了下来，还有提问环节。以千竹所知的司年神君的性子，这一举动着实出人意料，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个问题本身。“神君怎会有此一问？千竹身为灵，乐思绵却是凡人，如何能做朋友？千竹不过是闲着无聊去看了一场她的人生罢了。”
　　“我见你面带忧色，以为是为了那些因乐思绵丧命之人。凡事皆有因果，你身为仙者，更应该看得开才是。”司年道。
　　千竹闻言不语。她知凡人的命途都写在了天字书上，无论是否有乐思绵的存在他们终究会有此一劫。但这个理由不代表她能撇清自己在其中的关系，她毕竟是那个亲自将他们推向死亡和苦难之人。
　　“至于朋友，我私以为不在于相识相知的相字，而在于知和识。若你敬他重他，那么在你心中就是已经认可了这位朋友。若非如此，相熟之人也不过是流于表面的交往罢了，称不上一声朋友。”
　　这是千竹第一次在仙界听到关于朋友的理论，因为仙界没有亲情，她亦没见过爱情。至于友情，倒真应了司年所谓流于表面的交往。哪怕是她和司命之间，也不过就是类似交易而已。她为司命讲故事解闷，换得司命对她的一些帮助。司年的一句话让千竹仿佛回到了她刚刚飞升为灵那阵子，她走遍了仙界想找一位志同道合之士却铩羽而归，不得不将自己的心思寄托到了凡人身上。千竹以为自己是个另类，可兜兜转转一千年过去了，她没想到在这仙界之中居然当真存在和她契合的灵魂。她当年明明见过司年的，可是却错过了。不知怎的千竹心口一热，恍恍惚惚地问道：“那司年神君认为，乐思绵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吗？”
　　“我并不觉得她是如那京兆尹一般把人命当作草菅的大奸大恶之徒，即使如你所说她之后做了错事，但我相信她的心是清明的，并且为此一直煎熬在炼狱里。”司年本不是多嘴多舌之人，他原本只留了一分神识在这里，但随着千竹的讲述，他仿佛真的看见眼前有一位少女的身影，她陪伴着最后一位亲人的尸体枯坐整晚，埋葬了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牵挂，又伫立在熊熊烈火中，燃烧着自己心中无尽的恨意。类似的经历司年不是没听过，但除了一声叹息，还能做什么呢？不管是战乱的年份还是和平年代，不管是凡人还是神仙，都有着各自的不尽人意。司年深知，所有人都在按照既定的命数前进，连同他自己也是，因他生来的职责就是守卫这世间轮转的秩序。可以说，千竹口中的乐思绵，包括他从前听到过的那些人，他们的苦难，还是他一手推动的。正因如此，司年深谙自己的责任所在，他不能去改变或插手任何人的命运，所以他才尽量少听少见少接触。这样那些遗憾和无力感，才不会让他如乐思绵一般，烧毁了自己最后的理智。此刻他见千竹眉间痛色，想她是为乐思绵放不开，这才开导了几句。但再多的话若当事人不能接受也无意，而司年最深谙的就是分寸了，所以他说完便敛了心神，其余就要靠千竹自己去体悟了。
　　“一辈子的是非对错，的确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概括了的。人性之复杂，同时存在着善与恶倒也正常。”司命那边想来是处理完了事务，又加入到他们的话题中。
　　“你那边无事吧？”司年向司命问道。
　　“没事，放心。”
　　“嗯。”
　　千竹因司命的声音而拉回了神智，却没有收回自己望向司年神君的视线，因为她此时的感受很奇怪，酸酸涩涩的，又有点暖。好像有人捏着她的心脏，浸在了温暖的海水里，明知道沉溺的后果是危险，却不想去反抗。她不知道自己问出那一句的时候心底在期待什么，当她听到司年第一时间并不是指责乐思绵而是维护的时候，千竹不仅是诧异，还漫上来了些委屈。她上一世听惯了世人的咒骂，甚至当她回来之后恢复了所有的记忆，也耻笑着自己曾经的作为。千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够硬了，可一旦有人在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仍不欲以恶意去踹度她，千竹还是委屈到眼眶发热。仿佛这个世界除了乐康和熏儿，又有了她乐思绵可以惦念之人。只可惜这个人是仙界的神，无欲无求冷静淡漠的司年神君。
　　千竹闭上眼睛整理好自己的思绪。罢了，都是过去了的事了，再多做感慨也无用，她只当作是自己再度刷新了对司年神君的认知就好。只可惜她就要消散了，不然她还挺想和司年神君做朋友的，应该会很窝心，很温暖。
　　“小千竹，你怎么了？”司命询问。
　　“无事，我在整理之后的思路而已。”

　　从房东李婶家搬出来之后，乐思绵凭着自己的学历到了一所学堂任教，并四处打探她父亲的那位同年林端芳的下落，一晃儿就是大半年过去了。因为乐思绵一直头戴白簪花，同僚们都以为她是丧夫，她也不解释，因为这样的身份反而更方便她走动。等到年关的时候，乐思绵终于查到原来这位林伯父时任太常寺丞，家住在富仁街彩衣巷内，遂递了拜贴过去。其时正赶上除夕假期，乐思绵是在大年初三登门拜访的。林寺丞同乐思绵想象中的形象差不多，清清瘦瘦的，眉间纹和法令纹都很重。多年混迹于官场又得不到重用，再加林端芳本身的性格同乐康相似，亲和有余，魄力不足，此时就更显得碌碌不得志了。只不过林端芳的心态不比乐康，面上还是有些郁色。其实在乐思绵得知林寺丞的官职之后就知道想要靠这条路走是行不通的，太常寺就是个闲职，何况林伯父熬了十几年还只是个副手，眼见没有前景了。但到底是一条人脉，乐思绵不能放过，毕竟她手中缺失的正是这方面的资本。林寺丞待乐思绵还算客气，想来他当年也是高看乐康一眼的，只可惜这个世道并不适合他们兄弟二人闯荡。何况乐思绵如今一介女子孤身在外，总会惹人怜惜。林寺丞育有一子二女，两位女儿都比乐思绵要大，已经出阁了。小儿子却比乐思绵要小两岁，尚在学塾，倘若过了考生资质，明年也可以参加会考了。但乐思绵此行并非全然无用，她得了两个信息。一为结识了林家的大女儿林敩娴。当天林敩娴正好省亲回娘家，乐思绵见她性子温柔，学问也不浅，算是投缘。尤其是林敩娴的夫家在大理寺任职，是还能说得上话的职位。乐思绵为了投其所好还特意虚报了自己的年纪，说长了几岁，仿作与林敩娴同龄的样子，拉近彼此的关系。

作者有话说

　　我又偷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