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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行 ...

  •   宣陵城三月末的夜风扰人,陈酒匿在草丛里屏息不动,一身湿衣轻衾似地裹在身上,遭风一吹,凉得坠骨头。所幸贵如油的春雨暂未降临,草叶上只有露水,手边还有能够翻动的土砾,她细细扒了一捧捏在手里。
      身外脚步声渐近,被林籁衬得刺耳异常。那人没用轻功,一步步嗵嗵踩得实,像踩在她耳边。乌靴寻常,夜行的白衣衣摆倒很是招摇。
      “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云开月散,展白风用剑鞘扫着草尖,借光隐隐觑见一角夜行衣的深色。他隔着一剑远停下步子:“真的不杀你,只是问话。”
      草叶窸窸窣窣,陈酒微动了动,并不打算应答。这人已经拿着剑从城北湖边追她到城东官道旁,身法是如假包换的宣陵随影门“如影随形”,功如其名,像块甩不脱的狗皮膏药,比影子烦人得多。做散人摸爬滚打四载有余,以往追赶她的人大多要么心里有鬼,赶了一阵便不再追,要么眼力不佳瞧不见她,要么轻身功夫比不上她,让这块狗皮膏药显得分外难办。若是再跑下去,他们怕是要横穿整个宣陵一直跑到天亮,被巡吏抓到后双双扭送府衙。
      宣陵城是人家的地盘,陈酒单枪匹马,根本没法乱来。
      展白风收起剑鞘等她回答,陈酒并不理会他的客气,反手把蒙面巾拉紧,屈膝蓄力。
      “她和你说了什么?若要酬金,随影出得起,你开……”
      黑影猝然暴起,将手中满满一把土砾对准了他头脸扔。沙土离手两脚离地,陈酒想也不想提气动身,在展白风连连的咳唾声中,朝着林木茂密的北边没命地跑。
      “小人!你站住!”
      展白风刹那间灰头土脸,双眼被砂砾刺得通红,口鼻里也夹着她顺手甩进去的脏灰,顾不得拍净衣襟,听着声音分辨出她去向,锲而不舍地跟了上去,睁眼拔剑。看着原本要消失的黑影越来越近,他挥剑劈断一根拦在面前的横枝,和着枝干噼啪断裂声大喊:“谌九!想想你的命值钱,还是几个钱要紧!”
      陈酒听他轻身疾行气息不乱,心知他内力不俗,拖下去耗对方体力的法子也行不通了。她一咬牙,翻出袖中藏了旬日有余的连针机括,对着展白风数针齐发。
      这针上没毒,只喂着寻常迷药,陈酒爱惜难修理的机括,只在迫不得已时才用以脱身。她顾着发动机关,脚步一慢,展白风便追得更紧,银剑叮叮数声打开飞针毫不费力,剑身清光翻成轮,招招带着锐意,像马上就要袭到陈酒跟前。
      陈酒调好了机括,银针连发如雨愈加密集,展白风避挡着,一柄剑堪堪划出道护在自己身前的屏障,缠斗半晌竟点雨不沾衣。两人距离越拉越近,陈酒存针告急,索性收了机括转过身来,盯着他招招式式的空隙,带着内力赤手施针。
      夜色晦暗,空手发招无弦动声,散人的手法又诡妙非常,展白风终于落了下风,反被她逼退几步。黑影趁势近身,抬手向他膻中穴飞去一针,展白风应接不及,只得偏身避开,顺势一剑划破了陈酒施针的左臂,两根银针扎进他偏来的肩头。
      陈酒不敢托大,当即再发数针,手上空了转身便走,臂上血洇过了衣袖,在地面上滴出一条细路。
      白衣脚步踉跄双目涣神,依然提着剑跟在她身后。陈酒头也不回,脚下未松懈半分,解下蒙面扎起手臂,飞身隐进了郁郁竹林。
      凭着流转内息,迷药走遍展白风四肢百骸,解了他半夜追逐的疲累。他强撑着收起剑,一头栽倒在树下,惊飞了短暂宁静时零星栖在枝上的鸟儿。

      不知走了多久,陈酒只觉身上衣衫都要被吹干了,手臂还在突突地疼。
      这一剑伤得不深,展白风原本的确无意害她,只是不论对方良善也好、威逼也罢,陈酒都不会说出他们想听到的东西。
      从城北湖里救起落水的女子时,那女子已经身中数刀,刀刀意取要害,周边湖水泛红,显然是被人推进了水里等死,却不顾伤口血流如泉,一气地挣扎叫喊,只想往岸边靠。陈酒赶去救人,对岸树林里飞来几只竹镖,擦着她前心后背与发顶掠过,陈酒险伶伶躲开,头顶的木簪仍被削了一截,砸进三尺开外的草地里。
      她纵身下水将女子挽住,费尽力气拖到岸边。垂死之人气息微弱,血水混杂的气味挨着她,把夜行衣浸了个透。她自陈酒现身起便牢牢盯着她,手却指着对面竹镖的来向,从惨白嘴唇间一点一点挤出六个字。
      “展羽楼……回来了。”
      她耳中轰鸣,一时间诸感骤失,正欲再问那女子,才发现她手臂垂落,人已气绝,望着指尖所示的方向,尚未瞑目。
      陈酒轻轻一拂合上她双眼,跪坐在原地掐着眉心。只得片刻喘息,六个字在她思绪里倒转了几个来回,一股剑风便从身后刮来,黏着她穷追不舍。
      “随影门展白风。”那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对着她一抱拳,语调还算客气,没有开打的意思,“阁下身旁那女子是我同门师姐,今夜在为门中传极要紧的消息,她可有说什么,还请告……”
      展白风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陈酒已经闪身而逝。躲也好打也罢,她流了血,总算甩掉了姓展的家伙。
      陈酒仔仔细细听了四下声响,确认无人再追,收起轻功改换寻常步法,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夜行山路,风刮得越发大,穿梭山间,呜呜咽咽如鬼魅啼。
      眼前的竹子被砍了几株,从她的位置望过去,恰好现出一间屋舍,枝叶掩映间幻渺渺有如蜃楼。陈酒闭着眼走近,径直推开月下门,平声道:“真人,借处躲雨。”
      清冷月光漫漫穿进房内,与暖的烛火在正中打了个照面,而后融进去,调洽到不辨彼此。陈酒轻车熟路地打开药柜衣柜,抓了料理伤处的白药与纱布与一件净袍,在屋角席地而坐。门帘外轻轻啪嗒一声,有人放下一个茶盏。
      陈酒低低道谢,将血污的夜行衣推到一边,披上干净外袍。她还在想着方才的事,伸手拉过茶盏喝了半杯,没觉出是什么滋味,只尝出苦。茶里应是加煮了安神助眠的药材,陈酒理不出头绪,被药催得眼饧骨软,昏昏沉沉垂头闭眼。
      今夜必将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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