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燕离》璞言

2、红轿抬

　　盼盼一言不发的坐在绣墩上，沉默的听着鸨母吐沫横飞的废话。她脑子里早被各色奇怪的疑问和想法塞满了。不自觉地啃噬起自己的珠润饱满的指甲。

　　"你说说，我女儿命就是好，人可是一方大吏啊！若不是妈妈我真心替你着想，当真是不舍得放了你啊！他日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妈妈我啊！"鸨母摆弄着屋里的凤冠霞披，笑容殷切的有些猥琐。盼盼厌她不停的吵闹，才耐住性子抬头道："妈妈想必也是累了一天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明天的事还得烦劳妈妈操心。”

　　"不碍得，不碍得。妈妈明天也是头一遭嫁女儿，现今想想都觉得鼻子有点酸。"鸨母抽出她朱红色的丝绢手绢，假惺惺的在眼角干蹭了两下。"你看我，好好的说这些做甚子。我走了，姑娘你也好生歇着。”

　　好容易见她走出了房门，盼盼便"哗――"的一把磕上门，然后直接和衣躺倒在铺有海棠褥的大床上。

　　"我居然要嫁人了？"她将脸埋在褥子里，不置信的掐了自己一下。有痛感，看来不是在发梦。

　　盼盼抱着自己，在床上滚了一下，正好脸朝外，望见镜台上烁烁闪耀的凤霞。她蜷成一团，环住双膝。

　　本也是官家门第里的小姐，却因老父受同僚诬蔑作了事，锒铛入狱后便气的咳血而亡。撒下一家人无辜受连带，家被查，女的卖，男的发。小小年纪的她便坠入风尘。还好凭她绝世之貌加惊世之才，才免受被人亵玩蹂躏的命运。被老鸨当成个宝。关在这春绣坊里供着她，宠着她。

　　她一直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是这般过了。如今声波到京又能怎样？待到人老朱黄之时，便剪去头上的三千青丝，遁去空门，永对青灯了。可谁想，竟会跳出这样一个男人，不在乎她的出身，定要娶了她去。更奇怪的是自己竟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张愔张建封。……"她揉搓着自己的手指，痴痴的念起他的名字。

　　他为什么要娶自己呢？盼盼有些羞赧得抱过被子在怀，难道和自己一样，只一眼，就认定一世。

　　唢呐喧嚣，锣鼓声天。整个武宁城的百姓都知道今天春绣坊的头牌歌伎要嫁给徐州守帅为妾，全都跑到街上想凑个热闹。

　　歌伎好嫁，即使是当时民风开放的唐朝这样的新闻也是不多见的。盼盼再次成为市井之间热门谈资，就连坊间的歌女娼妇也都艳羡的将其视为目标。

　　大红的盖头，掩在盼盼的俏脸上。有生以来，头一回发现自己的笨拙。说出来盼盼自己都不信。从来诗无三遍，曲不拙练的关盼盼竟然一切都懵懂不知的需要别人提点。

　　终于，闹闹哄哄的她被送进了洞房里，才好容易喘息掉浑身的僵硬。

　　"这就是成亲吗？"她低头勾勾自己的手指，"自此之后，我便是他的妾室，他便是我的夫了。”

　　"此言差矣。我固然是夫，而汝，乃吾妻。"眼前的胭色消失，那个月朗星眸的男子正笑吟吟的低头凝视着她的脸。

　　一杯水酒，被他用特有的宠腻送进嘴里。他拥着盼盼，盼盼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跃出体外。

　　"当日观妻一舞，只觉此景只会天上有。你在台中，如乘风御云的仙子一般魅惑着我。我好像能感到你在看我，幽幽美瞳，瞬间就拉我进了触不到底的深潭。我不知道这番是对是错，只知道自己在也放不开了。"他松怀抱，单手扶上她画有梅花额妆的脸。

　　半天，开口吟道：

　　金翠细摇首，

　　舞袖胜天娇。

　　艳贴额上梅，

　　羞花期解语。

　　他双手捧住盼盼的脸，轻轻在其圆唇上点了一下。"佳人自此为吾俏，可好？"这个男人的手有点颤，他一瞬不瞬的望着盼盼的深眸。

　　盼盼突然想起老父的话，热泪一涌。父亲，你可是看见了？

　　她抬手环住他的身子，将头靠在那宽大的肩膀上。"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咬下唇再开口道："今起，盼盼只为夫舞，为夫歌。燕鸟始归巢，而君之心，便是盼盼的一方小巢。

　　建封突感一种晕眩，总觉的这如梦中的可人儿，抱在怀里还是这样的不真实。他嘲笑了自己一下，自己妻室虽算不上很多，但也不会像毛头小子一样猴急莽撞。而今是怎么了，迫不及待的娶了她，却还是这样害怕失了她。

　　他抱住娇柔的身子，竭力控制自己不去伤她。盼盼虽出身风尘，但终还是冰清玉洁的女儿家，羞怯难当之时却偷眼瞧见夫君额头上的点点汗珠。她抬手一抹，出神的抱着他的头，唤了一句："官人。”

　　大红的帐内装映着佳人的娇容。建封心里一颤，才恍然而知为何自古英雄常却销 魂温柔乡。张建封，张建封，你果然是病了。他收拢手臂，笑了笑告诉自己：病入膏肓又如何？救不了索性不救罢了。

　　新房里春光旖旎，那抹血色落红如窗外的海棠一样点于白色绢纱之上。她躺在封建的臂弯中，倾听着从平坦有力的胸膛里传来的稳重心跳。偷偷抿嘴一笑，然后蹭蹭脑袋安然的睡去。

　　回徐州的路上，建封坚持让盼盼坐进红轿一路抬到徐州。她不愿如此招摇，但看他执意也就只好让步。聪明如她哪里会不懂，这样一路把她抬回府里，只不过是想在所有人面前表明他的心意。她坐在上下摇晃的轿子里，用食指将手中的淡色丝绢绕成一环又一环，有夫如此，夫复何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