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茧》勇敢的心

8、008 醒

　　丙泊酚这种麻醉剂起效快，退效也快。
　　乔是在自己的咳嗽声中醒来的，他觉得自己的身上压了座山，肺好似肿了一般，脸上的呼吸面罩勉强减轻了他的痛苦。
　　乔尔用这副身体去挡火车了吗？！
　　“嘶——”肌肉发不上力，还有心悸现象——麻醉剂中毒的后遗症。
　　“God...”
　　“感觉如何？需要叫医生吗？”一个熟悉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
　　是瑞贝卡。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床铺，白色的枕头，白色的，一切都是白色的，让人压抑的白色。
　　他在医院里。
　　“啊...”乔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叫医生，他看向身旁的瑞贝卡。
　　苍白的皮肤与金黄的直发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一对月牙似的眉毛从大而圆的灰色眼眸上延伸出去，轻轻的消失在额角；略微凹陷的脸颊被一根笔直的希腊鼻撑起，最后，再由一对有失饱满却精致的嘴唇给这件不属于人间的完美作品点上神来之笔。
　　“你怎么在——”乔意外地挑着眉，脱口而出的疑问被面前的一只手挡住了。
　　“要喝水吗？”瑞贝卡撤下阻止乔说话的手，眉目间的担心不言而喻。
　　“嗯。”
　　帮乔摘掉呼吸器喝完水后，瑞贝卡安静地坐在了乔的病床旁，无辜的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乔。
　　乔看她这样不禁有些好笑：“怎么了？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我...”瑞贝卡抿唇沉下头去，真的有一副孩子在家长面前做错事的模样。
　　“咳咳！嘶——不管怎么样，知道我怎么进了医院吗？”乔使劲咽了咽嗓子，这样能让他稍微好受些。
　　瑞贝卡快速的点点头，又摇摇头，目光有些闪躲。
　　“嗯？乔注意到了反常——应该说他觉得事情变得更反常了。
　　忽然，这间单人病房的房门被敲响了，乔刚一探头就被瑞贝卡站起的身子挡住视线，他疑惑地皱了皱眉：
　　“外面是谁？”
　　哪知瑞贝卡像没听到似的，直接去把门打开并走了出去，期间乔根本无法看到门外的人。
　　“瑞贝卡...”乔想唤住她，但心中的无力感生生把他的念头拽了下去。
　　他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也不急着知道，有些时候乔尔的面具不小心掉了或者出意外了——尽管乔尔已经很小心了——他就会陷入这种类似于无头苍蝇的状态。
　　而这次乔尔的面具干脆丢了，他没在身旁看到它。
　　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孩童嬉闹声，乔有些烦闷。
　　还没搞定事情回去吗？乔尔这两天到底在墨迹什么？
　　“嗡——嗡——”突然，床头柜上响起了一阵手机震动声，是乔尔的手机。乔艰难地坐起来，靠在床头上拿过手机接起电话。
　　双方都没打招呼，电话里一时只有尴尬的杂音，乔不喜欢在电话里先打招呼，这是职业习惯。
　　“是我。”电话那头的人说话了，是个女人。
　　“你是谁？”乔挑了挑眉头疑惑地问道。
　　“......艾尔莎。”
　　乔歪头想了一下，艾尔莎？艾尔莎不就是最近遇上的那个信口开河的女人吗？
　　稍稍一琢磨，乔又把手机放回耳边。
　　“你找乔尔？”
　　“......你是谁？”
　　“我是乔。”
　　电话里又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电话那头不说话，乔也乐得打发时间。
　　“乔尔在哪里？”艾尔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白。
　　“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
　　乔感觉自己像是在逗猫一样，实在有些恶趣味。
　　“——”听着杂音从耳边消失，他放下手机一看，居然挂了。
　　或许是实在无聊，乔开始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直到病房的门再次被打开。
　　走进来一个男人，后面跟着瑞贝卡，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男人直接坐在了病床前，微笑着看向乔。
　　齐颈的黑色卷发，刀削的脸上一双深邃的眼窝，引人注目的罗马断节鼻还有之下的一对刻薄的嘴唇。
　　赫然就是乔尔要找的大卫，大卫桑切斯。
　　“我暂时不想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我的状态很糟糕，真的，咳！”乔连忙挥了挥手，苦笑道。
　　“放心吧，不会为难你的。”大卫开口回应道，他的声音很深沉，像是被鼓蒙起来一般厚重，却又很清晰。
　　“我也不想让你了解现在的情况，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大卫顿了顿，转头看了一眼瑞贝卡，她正在整理自己带来的一束郁金香。
　　“可是你我都没选择了。”大卫无奈地看着乔。
　　“什么意思？”乔皱了皱眉。
　　“’家族‘没了，Ａ组也没了，是缉毒方的人。”
　　“什么？！咳咳！咳！”乔震惊地瞪大眼，一时间被这一句话炸得七荤八素。
　　“就知道你会是这反应。”大卫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布鲁诺是卧底，不只是他，还有个叫比尔的，另外再有两人，四个人一起混在组织内掌握了不少命脉。”
　　“我们都是被布鲁诺举报的，证据是那批被截下的新药。”大卫讥讽地笑笑。
　　“现在大家都是通缉犯了，吉萨斯和我在回去的路上出了些意外，我晚了点动身，等快到的时候才被人告知‘家族’被端的事。”
　　“很戏剧，是不是？”大卫脸色阴沉地弯下腰。
　　“把你弄到医院的是安德鲁的人，按照他们的话来讲，你本来是要在机场被捕的，但他们抢先了警察一步，这是你躺在这的原因。”
　　“他们用你要挟瑞贝卡，我是跟着她来的，这一片已经被彻底堵死了，我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加入他们或者加入监狱。”
　　乔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眨眼的时间，最信任的伙伴背叛了自己，唯一的去处被掀了老底，而自己又是现在这副垃圾模样，什么都干不了，他感觉自己一瞬间被逼到了绝境。
　　乔突然有种想要戴上面具逃避现实的冲动。
　　木木地感受着四周压抑的气氛，他艰难地开了口，又闭上，开了口，又闭上，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能缓缓地缩进床头，好似这样便能安全一些。
　　瑞贝卡突然来到了病床的另一侧，拉过乔无力的脑袋紧紧抱在胸前，抚摸动作小心却机械，就像乔再次死死封闭起来的心。
　　大卫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一幕，默默起身退出了病房。
　　“家族”是什么？
　　于乔，“家族”真的是家，哪怕周围的人都逐渐把它看作了牟利的工具。
　　“家族”建立初期，就只有AB两组执行人员和一个老板，初衷是通过争夺或骗取各地中间商手里的走私毒品再低价供出，来一定程度上保障这个市场的平衡——他们看过太多因为一克粉末家破人亡的事情。
　　本以为这样做会招来整个走私界的仇恨，乔也早早的为自己留了后路，以防万一。
　　结果被抢的势力根本没有采取任何报复措施，反而出现了组织结构类似的竞争者——安德鲁集团公司。
　　就像老板遇见的一样，毒贩们似乎很需要一个像“家族”这样的组织，因为他们并没有能力创造类似于“家族”这种组织的条件，墨西哥的毒品垄断太恐怖了，根本不是一纸协议或谈判可以解决的事，已经过于笨重的毒贩集团只有靠这种野路子出身的小团体分销才能顺利发展下去。
　　不过老板当时并没有告诉乔，其他势力不过是在利用“家族”推动毒品销售罢了。“家族”在众多势力的压迫下不可能大量供应低价毒品，等误入歧途的吸毒者已经无法被“家族”手中的货满足，他们就会找上真正的供应商，这个阶段大概在两个月至四个月完成，等到那个时候，吸毒者就真正入了地狱。
　　即使乔没有被告知这一点，他还是在日益渐增的工作中察觉到了不对劲，那些中间商开始欢迎他，直接把少量毒品以极低价卖给他，一开始还觉得不可思议，后来他也发觉了毒贩子们的意图。
　　在质问老板的时候，乔还很天真的以为他的质疑多少会让那位他曾经敬重的上司悔过，可他错了。
　　错得离谱。
　　“家族”已经收不回手了，不知何时，它变得臃肿、丑陋不堪，变得与那些毒贩一样，恶劣且卑鄙。
　　可乔能做什么？他也是促成这个大怪物的罪魁祸首之一，还是主要的那一群。
　　他于是策划了一次反动，人是Ａ组的所有成员，上上下下一共37人，在这次哥伦比亚一行之后采取行动。
　　但现在什么都没了，工作没了，Ａ组没了，家族也没了，对于乔这么一个童年是在垃圾堆里度过的人来说，他一无所有了。
　　瑞贝卡最终用一声声的心跳把乔唤回现实，乔嘶哑着说道：“我会去自首，你跟大卫走吧。”
　　瑞贝卡使劲地摇摇头，把乔抱得更紧了。
　　“大卫——”
　　乔试探的唤了一声，结果大卫真的就在门外等着，这一下直接给了他推门进来的理由。
　　“瑞贝卡，跟我走吧，你救不了他的。”
　　瑞贝卡还是摇了摇头，脸上倔强地泛起一抹红晕。
　　乔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还没坐过牢吧？其实那里并不恐怖，就是无聊了点，一天到晚就是好几个人挤在一个十几平米的地方发牢骚。”
　　“说起来我和吉萨斯也是在那里认识的。”乔干笑两声，伸手拍了拍瑞贝卡的肩膀。
　　“鸟儿，我有多久没这么叫你了？你是向往自由的人，我不过是一只蛆虫，别为我浪费时间，如果可以的话，尽早摆脱这一行，找份稳定的工作吧。”
　　乔轻轻地把瑞贝卡拉开，将她送到大卫手上。
　　“照顾好她，这是朋友之间的请求，最后的请求了。”
　　大卫深深地看了乔一眼，郑重地点头。
　　乔目送着他世界的最后一缕阳光消失，无声瘫靠在床头上。
　　如果梦没醒来，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