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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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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的宫墙边上,站着一个身穿盔甲的小侍卫。
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别的缘故,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他额间滚落,他正欲抬手擦一擦,余光却瞥见一处玄色的衣角。
他顾不得擦汗,“噗通”一声赶忙跪下,额上的汗珠掉落在那人玄黑色的长靴面上:“大……大人……”
那立着的男子似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扶起来,腰间似乎是坠了个物件。他却不敢抬眼看一看,深恐被人捉了把柄一般。
那是中郎将的虎符。
“交代你的事……”那男子不知说了些什么,小侍卫诺诺地应了,便不再说话。
阴沉沉的天色下,两人的身影逐渐模糊了。
不知何处又传来女子的呐喊声,场景似乎是变了。
似乎是闺阁深处,看不清具体摆设,只隐隐约约能瞧见一张六尺深的沉香木阔床,顶上悬着鲛绡宝罗帐。
帐边一只女子的手紧揪着帐纱,那帐上的散珠银线海棠花都变了形,那女子仍旧紧紧地握着,指尖都因太过用力而发白。
“夫人,就快了……就快了……”一个似乎是仆人的女人说道。
那女子却不再喊叫,似乎是太过痛苦,煞白的手将那帐纱生生拽出个窟窿来。
院里的女使匆匆忙忙地抱着铜盆往外跑,却被门槛绊得摔了一大跤,怀中的铜盆滚出去老远。
那女使艰难地爬起来,正欲拾起那盆时,忽地下起了瓢泼大雨。那方才还阴沉沉的天,随着这雨竟也透亮起来。
“啊!”阁内爆发出一声女子的尖叫声,撕心裂肺一般,便再没了声响。片刻后,终是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女使呆坐在地,眯着眼透过银河倒泄一般的雨帘,注视着泛起青色的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天,终是要变了。
……
穆遥清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亮,他鲜少睡到这般时辰才起,坐起身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那梦中的情景似乎还在眼前,那着玄色衣袍的男人,和那只煞白的女子的手。似乎都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眼前过,鲜明生动。
这梦他不止做过一遍,这十几年来总是反反复复地做,梦中的情景从未变过。那男子的面容他也从未看清过,总是觉得像有层雾隔着一般,唯独那枚坠子他倒是印象深刻。
他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从未去过的地方却反反复复地出现在自己梦中,让人心绪郁结的很。
正当他烦闷之时,阿南推门进来,见他这幅模样便说:“少爷,您这是又梦魇了吗?”
穆遥清揉揉太阳穴,矢口否认:“没有的事,不必与夫人说。”
阿娘若是知道了,又要忧心万分了。
“是,”阿南应道,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说:“园子那边又送来了些新鲜的桃儿,那管事说是新培育的品类。嫩绿色的皮儿,果肉却是鲜艳欲滴的红色,往常送来桃儿您都要给三小姐送去,这次也一样吗?”
穆遥清点点头,说道:“便给她送去罢,记着将那表面的绒毛洗干净。”
阿南正要去洗,他又想想起了什么似的道:“还是我亲自去吧。”
阿南应了,便去取桃儿了。
星晚那丫头最是爱吃桃子,每到这个时节,无论是哪种品类的桃儿,她都是爱的。只是吃桃心切,有时那表皮上的绒毛都未曾洗净便囫囵吞枣般吃进了肚儿。吃的少些本也不打紧,怎奈那丫头偏生是个猴儿转世,竟将那桃当饭吃。去岁时便因着这个闹了一次肚子疼,自那后穆遥清每每给她送桃便都洗净了再拿去了。
这阿南毛毛躁躁,这些事便还是自己办来得稳妥些。
穆遥清到的时候星晚正在进早膳,小厨房做的各种样式的糕点摆了一桌,她却鲜少地只进了一块糕儿便不再动筷了。
他有些诧异的问道:“宛桃,这小厨房是换掌厨师傅了?”
“未曾换过,还是那位张师傅啊。”
“那你家小姐这是怎么了?”他歪头看着撑着头发呆的星晚,她手中的筷子将碗里的绿豆糕儿戳得全是眼儿,却丝毫没有将它吃掉的意思。
宛桃有些茫然的摇摇头,径自拿了那桃儿去厨房做桃羹了。
做个桃羹小姐或许还有胃口些,这样不进饭可怎么得了。
穆遥清取了个桃儿递给星晚,道:“这桃儿是园子里新送来的,你尝尝味儿。”
星晚接过桃儿还是郁郁寡欢,穆遥清想了想说:“莫不是因为那日我说你和小碗一般重,你才想要少进些,来瘦一瘦?”
她还是沉默不语,恹恹的样子。
“我……我那日是玩笑话罢了,你何必当真,你小时候便是这般圆润,便是不吃不喝也难成旁人那般窈窕模样,何苦这般折腾自己。”
她闻言抬头,瞪着穆遥清,气鼓鼓地模样。她都这般难过了,他还取笑她!
穆遥清瞧见星晚这般模样,忍着笑:“好好,我不说就是了,快些尝尝这桃儿吧。”
她咬了一口,果真是酸甜多汁的好滋味儿。随即又咬了几口,塞了满嘴,含糊不清的开口道:“遥清哥哥。”
“嗯?”
星晚慢慢将口中的果肉咽下肚儿,才开口道。
“你可知道为何这满屋上下都只我一人爱吃桃儿吗?”
“因为只有你是猴儿转世。”穆遥清携着帕子的一角,替她沾去唇角溢出的汁水。
“不对,”星晚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因为你们是一家人,我却是个胡人。”穆遥清携着帕子的手一滞,竟不知如何开口。
星晚捏着那颗桃子,细细研磨,手指甲在那桃儿上掐出一个个印儿,心里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些难过。
“你们才是一家人,你们有一样的习性,一样的血脉。我虽然也姓穆,阿娘,爷爷和你们都疼爱我。可是这依旧改变不了我是胡人的事实啊,就像这朵鸢尾花一般。”她说着说着竟笑了,“我也不过是在你们的宠爱中逐渐忘了自己的身份,便以为自己就是真的穆家小姐了,实则我不过是一个没有人要的可怜虫。”
她这些年,有着阿娘的疼爱,爷爷的教养,和哥哥们的宠爱,过得没心没肺。他们从未将她当做外人过,她也就试图忘了自己其实是个胡人,以为用帛巾将腕间覆着,旁人便都不知晓她的身份。
实则呢,人人都以为她国师府三小姐是娇养长大的掌上明珠。但只要他们揭了她腕间的帛巾看一看,便知晓她不过就是个笑话。一直以来,她都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穆遥清看着眼前少女的笑容,暗自握紧了拳头,有些无措。
这么些年他竟然连她所思所想都不知道,竟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了这么久,他到底算个什么兄长。
他记着那是爹爹丧仪举行的第二天,穆府上下都带着孝,触目皆是一片惨淡的白。爷爷带了个小小的婴儿回府,那年他也不过才四岁,看着襁褓中的奶娃却觉得格外弱小。她伸出小小的手握住他手指时,他便暗下决心要保护好这脆弱无比的小东西,这些年从未变过。
“东胡人又如何?什么劳什子鸢尾花又如何?”他目光熠熠,将她掐着桃子的手指轻轻掰开,握在手心里,“我向来是不认这些的,我穆遥清只知道你是我妹妹,是这穆府的三小姐。当初让你覆着这鸢尾花原只是担心旁人见了欺辱你,你若是不愿,不覆着也未尝不可。大不了我也去刺一朵一模一样的,我倒是想看看谁敢置喙一二?”
在他的期盼和保护下,这奶娃一天天长大,从开始长牙到蹒跚学步,再到现在这亭亭玉立的小姑娘,都是他看在眼里的。鸢尾花如何,东胡人又如何?什么外族?什么血脉?他统统不认。他只知道自从她来到这穆府的那天起,她便是他想保护一世的人了。
星晚只觉心中有个角落莫名酸楚起来,一直以来她都将这些藏的很好,从不让旁人看到。今日听到穆遥清这般疏解,竟有些难以言语,原来她也不是孤立无援的,相比于那些无家可归的胡人,她应当算是幸运的了。
“遥清哥哥去帮我看看桃羹煮成没有罢,”星晚笑嘻嘻道,“此刻竟是有些饿了”
从小到大,她算是受着穆家万众宠爱长大的,要什么便得什么。阿娘疼爱两个哥哥都没有她多,爷爷更是将全部的宠爱给了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又何故说这些来让他们心绪郁结?
穆遥清看她故作轻松的模样,似乎是纾解了些,便放心了一点。心里却还是有一些担忧,但还是点点头走出门去了。
这小丫头心里事儿怕是不少,总这么胡思乱想可不行,他该找个时机为她解开心结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