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初一呀

76、第 76 章

　　散朝后，左清并未离去，只是看着楚煦呆呆愣愣的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也只好静默站在一旁。
　　许久，他听见一声冷笑，然后是持续不绝的冷笑，然后吸了口气，撑着地慢慢地起身，一转身就看见了左清，他仅仅只是瞟了一眼，就错身离去。
　　“殿下，此去献州府千里之遥，珍重！”
　　他站定，过了一会儿，转过身，一字一句地质问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臣依旧说得很清楚了，东宫之责，在东宫，在陛下，也在臣子。臣只是在改错。”他缓了口气，“世子夫人说的没错。一国储君，当天下共养。臣等没有尽教养之责，自然无颜质问殿下。”
　　听到“世子夫人”四个字，他眼底又波澜泛动，但也仅仅一瞬，便湮灭了。
　　“当日她离开东宫后，潜人传话：她的事情结束了，该臣来了。这并不是什么我与她的约定。那日在靖安侯府也并未商量对策，反而，”他笑了笑，“反而被一顿之责，随后被扫地出门。我不明白，她为何还会走一趟东宫？若是她当时答应了我的请求，应该会立刻就去。可她硬生生在府里待了十日才去东宫。殿下知道吗？”
　　“可我现在明白了。”他没有给楚煦说话的机会，“论起操纵士族，何人比得过她。她断了殿下的路，可也给了殿下一线生机。去了献州府，一切从头开始吧！臣等会在云都等着殿下回来。”
　　楚煦动了动脑袋，远远看见何陵西有些不安地注视着他。他偏了偏头，然后点了点，离开了。
　　看见他下来，何陵西立马迎了过去，“殿下。”
　　他正准备再说两句，却不想赵简突然冒了出来，“殿下要回东宫吗？臣可否同行？”
　　“你随意。”
　　赵简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抽出扇子，边摇边晃，一脸笑嘻嘻，“还未恭喜殿下，离开这龙潭虎穴。不对，应该是这酒池肉林。”
　　何陵西皱了皱眉，“这是什么比喻？”
　　赵简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按在何陵西肩上，“何必计较这么多。”他转过头看着楚煦，“还以为这次殿下深陷泥沼，出不来了，没想到，还能全身而退。”
　　“哪有全身而退？”何陵西泼着冷水。
　　赵简顿时无言，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十分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真是个莽夫。事情闹得这么大，伤亡学子多达二十七人，刑部被困整整十八天，再迟一点，就该跪宫门了。若真的让他们跪了宫门，那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可如今......”
　　“如今是最好的结局了。你就没想过前五天，刑部门口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怎么后来越来越多？”
　　“你干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得让他们闹，但是又不能闹起来。”
　　“什么意思？”
　　“皇权其实轻易能撼动的。即便朝中有问题，即便陛下有责任，在他还未定罪时，一切都不作数。小打小闹，都是容许的，一旦沸腾，便是造反。那位，是不可能放任的，他在等，等一个时机......”楚煦说道。
　　“在等一个将士族一把摧毁的时机，可惜啊，殿下出现的时机太好了。”
　　“应该是某人算得好吧。”楚煦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赵简摸了摸鼻子，打了个哈哈，“诶呀，这云都还有算无遗策之人呢！”
　　不知是不是赵简的表情实在太过张狂和白痴，何陵西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收敛。
　　“咳！”他清了清嗓子，“此去献州府，殿下一路顺风！”
　　“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
　　“反正待在云都也没什么事，这里春风醉人，吹得人暖洋洋的，也该出去松松筋骨了。”
　　楚煦难得一笑，“又不是去做什么，松什么筋骨。”

　　楚煦略微收拾了一下，带着其红和何春，轻装简行去到码头。
　　还未到码头，就看见宁子瑜站在船边，他将东西交给何春，提着衣摆就跑过去，“姐夫。你怎么来了？”
　　“想到你今日走，就来送送你。”
　　“她让你来送的吗？”
　　“算是吧。”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已经修书一封送往翎儿手里了。在哪里，殿下自有一番天地。”
　　“她呢？还好吗？”
　　宁子瑜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不清楚。谢家闭府谢客，没人能进得去。不过，那日她的侍女来时，我询问过，情况不太好。至少现在估计是下不了床。”
　　“是嘛。”他情绪有些低落，“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他看着匆匆而来的人，笑了笑，“有人结伴而行，就不需要姐夫送了？”楚煦转过头就看见何陵□□身一人而来，“有良友相伴，这世上种种苦难，也就不难熬了。长路漫漫，望君珍重！”
　　宁子瑜和何陵西打过招呼后便离开了。
　　等到二人上船，楚煦看着毫无波澜的江水，怔怔的说道：“长路漫漫，真的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故人终有一日会离去的，因为你们的缘分也就到这儿了。而旅途中总会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相伴。而真正与殿下相伴一生、事无巨细的，也就只有一个人。臣等，不过是辅佐之人。”
　　“也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楚煦加了一句。
　　何陵西看着楚煦望过去的方向，那是江家族陵所在的地方。“没有去告个别吗？”
　　【江家族陵，还望殿下，贵足莫踏贱地！】
　　【此生，不必再见了！】
　　他眼前浮现江离的身影，耳边回荡当日的决绝之语，“怕是没有资格再去了。我与江家、江淼、江离，再无半点关系。”他抬头看了看天，笑了笑，“掣肘，终于没了！再也没有人在我一出事就去找她来制衡我了。”他扯了扯嘴角，却发现，没有这个力气。
　　他顿时委顿在地，靠着船板，掩面低泣，“我终于没了束缚，可是为什么，一点都不开心呢？”他扯着何陵西的袖子，“我想他，你知道吗？我每一刻每一秒，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可是现在，我连踏进他陵地的资格都没有！我连资格都没有了！还走得如此灰头土脸。”
　　他挣扎着起身，指着那个方向，“你看看，你看看，他就躺在那个地方。可我呢？又要去那儿？我没有家了。”
　　他一脸迷茫，如同迷失回家路途的孩子，他死死地拽着他的袖子，“江离没有江淼了，可是她有谢景。我呢？我没有江淼了，就连江离都没有了！他们都不要我了！可是却一直指责我，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们欺负我，是她带我回去，告诉我会保护我的。”他伏在何陵西的怀里，“他们，一个两个，都是骗子，骗子！”
　　“我没有想伤害她，我不想她受伤的。只要她来，我都能妥协，可是她为什么，站在那里，指责我、逼迫我？谁要当这个见鬼的太子！谁要，谁拿去！”
　　何陵西慌忙捂住他的嘴，两人顺着船板滑落在地。
　　楚煦一把推开他，猛捶甲板，“我得到了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得到。可是我失去了所有。我的老师，我的姐姐，我的家，都没了......”
　　“可你是太子......”
　　“所以，我注定孤老一生、无依无靠？以前他还在的时候，我觉得当太子很好。因为他是我的老师，无论他教我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他满意，我做什么都愿意......”
　　何陵西一把扳过他，捧着他的脑袋，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江淼是太子少傅，教导太子是他的本职。无论太子是不是楚煦，只要是太子，这都是他的本职。因为你是太子，他才是你的老师，而并不是因为你是楚煦。而且那个人已经死了，四年了。早就是一抔黄土，投胎转世了。他不会再管你了。就像江离已经出嫁为人妻、为人母一样。他们很早就已经离开你了。”看着楚煦并不清明的眼睛，何陵西叹了口气，狠心打晕了他，一把扛了起来。
　　一转身，其红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们，“多谢将军劝解。自从少傅离世，殿下就像癫狂一样。白日看着相安无事，可晚上抱着少傅的书画喃喃自语，像着了魔一样！执念太深，伤人又伤己。”
　　何陵西想起昨日他见江离时，她说的一番话——
　　【他自幼受人欺凌，也不受人重视。一旦有人依靠，便会陷进去无法自拨，甚至会钻牛角尖。此行我希望他能摆脱江淼和江离，原本早就该离开他的两个人，不必挂怀。】
　　【你不怕他恨你吗？】
　　【如此甚好！】
　　他垂了垂眼睑，低声道：“总会过去的。”然后扛着他走了进去。

　　日落西山，最后一缕余韵，透过窗子的缝隙钻了进来，却还是没能照亮屋子，依旧昏暗阴沉。桌上那盏昏黄的灯，映在男子脸上，神情莫辨，他看着手里的纸条许久，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几分的讥笑，显得很是凉薄狠厉。
　　他透了口气，将那纸条扔进灯盏里，看着那张纸条渐渐被火苗吞噬，他才收回眼神，身子往后一躺，感慨一句，“江离。原以为没了江淼，就方便许多。还是我大意了，竟然还留了她一命。破釜沉舟都要保住的太子，要是在路上出点事情——”
　　男子会心一笑，“属下会去准备的。”
　　“这一次，太子和士族全身而退。可她只要再动一次手，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正好！”
　　“若是士族知道江离在背后推动，只是为了保住太子，恐怕她也会被遗弃。没有了士族的依靠，她就没了助力，只能任人宰割了！”
　　“谢景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他回想起祖母与谢景谈话后每每的失神，就有些头疼，“对了，罗清还没消息吗？”
　　男子窘迫了一下，怯生生地答道：“没有。”
　　“说吧，谢景难缠吧。好一招偷龙转凤，不过没关系，反正也敲不开他的嘴。继续找吧。”他站起身，抻了抻，喟叹一声，然后往外走。
　　他脚步轻快地往逸亲王的住处走去，到了门口，手一挥，“下去，看好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