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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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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她一直跑。跑过客厅和厨房。但是后面还有那个脚步声。
她想不明白,难道她妈妈说的“惊喜”是这个吗?
她太小了。相比于那个垃圾,她跑两步相当于他的一步。
那个脚步摇摇晃晃的,一脚轻一脚重的踩着地板。
她感觉她的世界都像被他踩来踩去一样,翘起一边,沉下另一边。
她在之中努力奔跑、逃离,然后被绊倒。
她感觉自己被拎了起来,头发拉扯头皮,头皮拉着她全身的重量。
很痛。她睁开眼睛,看见一只浑浊的黄眼。
她知道自己在哭。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她看向后面那个只露出一角睡衣的女人。她用眼神求救。
她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她开始挣扎。
“你这小妮子长得还不错呀。”
那个男人脸对着她,却像是在和后面那个女人说话。
她全身战栗,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一种特殊的直觉。
“她不行,她还小。”那个女人声音有些沙哑。抽烟抽多了。
她疯狂扭动,用手和脚踢打着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烦了,喝醉的他直接把她丢回了地面。不轻不重的一声。
他将酒瓶扔向她,像扔向垃圾桶一样。
砸到了她的头。
她猛地坐起,意识有些混乱不清。她拿起床头柜上温热的牛奶,手抖得厉害。
她双手捧着喝了一口,渐渐冷静下来。
齐袁给的牛奶。齐袁在。
她起身,想起来他们在三亚,在旅游。
她努力回想一些开心的事,以期不让齐袁发现她险些崩溃的情绪。
对,前天齐袁摸了她的头,她一点也不害怕,昨天他给她买了贝壳手链,很漂亮,这几天每天早上齐袁都会为她做早餐,很好吃。
她冷静下来,扬起一个笑容去找齐袁。
齐袁没想到她午睡只睡了这么点,他还在改他的论文。
她问他:“你待会儿有没有空啊?我们出去玩呗。”
齐袁想了想,答应了她:“行,我把这点改完。两个小时后出门可以吗?”
她回:“好。”
她离开了一会儿,然后重新在齐袁身边坐下。齐袁抽空看了一眼,她又坐在地面上,在拿她的手绘板画画,右边放着她的笔记本电脑。齐袁垂下手就能摸到她的头。
他回过神,翻开了几本资料书。老师给的建议很有用,但也很耗神。
一室无话。
下午四点半,太阳已在偏西方向。
汤姝看着齐袁的背影,慢慢地跟在他后头。
他停下脚步,问一个摆摊的老妇人东西怎么卖。
那个老太太问他:“鲁欲密啊?”你要什么?
齐袁有点迷茫,他指了指那个蛋糕挂坠,说:“我要这个。”
那个老妇人把那个手机挂坠给他,他按贴价转了钱过去。
老妇人朝他笑笑,指了指汤姝:“鲁宁风友真是像样嘞!”你女朋友很漂亮!
他转过头看她,眼里带着些笑意。他听懂这话的后半句意思了。
他今天穿的宽松长袖,浅灰色灯芯绒裤子,显得很年轻。
他又高,身材挺拔,面目清秀,是很多女孩子喜欢的样子。
齐袁朝她走去,显然那个蛋糕吊坠是给她的。
海风吹着她的短发,遥远的太阳在她睫毛边散出光芒。
她实在有些开心,大脑神经在非规律地兴奋。她的情感出现断层。
她迎上齐袁,一扯他的手臂让他微弯了下腰。
她的双臂环着他的脖颈,垫脚吻住他。
齐袁瞪大眼,手里的蛋糕吊坠闪着光。
她再也没有深渊了。
齐袁睁开眼睛,他瞥了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钟。
凌晨四点半了。毫无睡意。
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拉开门走到阳台上。
夜晚的海风比傍晚温柔很多。远处只是一层更比一层黑的蓝。
在他这个角度能看到灯塔的腰端。它使黑夜显得愈发漫长。
齐袁点了一支烟。是他在这间民宿的抽屉里无意间找到的。还有一个打火机。
他没抽过烟,吸了一口就被呛得要死。
他尽量小声,回到房间把剩烟头丢进垃圾桶,走进洗浴室用水冲了冲脸。
他抹了把脸,仰头拿毛巾。
水珠顺着他的下颚流经锁骨最后没入衣领。成功的让偷窥者咽了口水,发出声响。
齐袁动作顿了顿,随意擦了脸说:“进来吧,把灯开了。”
他出了洗浴室,看见汤姝规规矩矩地坐在那。低着头像是羞愧的模样。
她其实有一点后悔没控住自己的情绪。她有点怕齐袁生气。
齐袁坐在她对面,心事压着他的失眠,他揉揉眉头。她把一切计划都扰乱了。
他本打算一步步进行,先从应激反应开始用脱敏治疗来让她病情减轻些,再配合药物哄着她吃了,等她稳定一些再送进医院,说不定她可以痊愈,再然后……再然后?
齐袁有些迷茫,他还没想好。齐袁治疗她六年了,但其实他们从第四年开始才真正信任对方,他也是从那时开始才真正了解汤姝。现在汤姝二十一岁了,他也三十岁了。他前几年还想过治好汤姝后的规划,现在已经没想过了。
如果汤姝治不好呢?他要怎么办?但就算她被治好了,又能如何呢?
齐袁拉回思绪,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现在的情况是,汤姝的病似乎好得比他想象中还快。
齐袁接着喝水的时间理了理思绪,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来。
他看向那边有些不安的汤姝,叹了口气。
他当那个吻没发生过,可显然她并不这样认为。
(六)
几个月后,齐袁的家。
齐袁拍了拍汤姝的肩,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去接个电话。
“好,你继续说说怎么回事。”
汤姝没在意,还趁着齐袁不在拿了一个果冻吃。她悄咪咪地,边吃边想袁袁看到了肯定不让她吃,还会说什么一个冰的一个热的对胃不好。她撇撇嘴,真是个养生老干部。
那边,齐袁却怔住了。他下意识地去看她,她还在喝着香喷喷的粥。这几个月来她长胖了些,气色也好了不少,总不像之前那样瘦了。
“你们打算怎么安排?她母亲已经签好字了,警方也打算开始着手了。”
“这么快?我还没开始计划,之前一直在治疗。”
“什么?那你要抓紧时间啊,我可真不乐意看到一个姑娘去警方安排的医院。”
“好,我尽快。”
“行,我看着那边好像打算下周办这事儿,你注意点时间啊。”
……
“好,好。谢谢啊,麻烦你了。”
“拜,下次有时间再一起吃饭啊。”
他揉了揉眉心,这事儿瞒不住汤姝。
齐袁走回餐桌,对她笑了笑:“先吃着,吃完有件事跟你说。”
他把餐具放进洗碗机,整理了下餐桌,洗了个手。
那边她刚好削完第二个苹果。
他走过去,把刀放在离得较远的茶几上,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她有一种直觉。她静静地看着齐袁的眼睛。
“你母亲……签了字,可能你得去医院住一段时间。”
她猛地攥住齐袁的手,身体瞬间僵硬,她瞪着眼睛,瞳孔有些放空。
“我会帮你找好医院的,你不用怕,你不会去警方那个的。”
齐袁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和动作,用缓慢温柔的语气说话。
她突然像回神一样直直盯着齐袁,随后主动松开了手。
齐袁被她盯得有些不舒服,但怕她又陷入情感浪潮于是没有避开眼神。
她突然笑了笑,是释怀的那种笑。她又主动握住齐袁的手。
“你不要担心,我去。”
“如果可以选的话,我想找个安静一点,环境和设施好一点的。”
齐袁认真观察她的脸色,发现没有什么异常,才说:“好。这几天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以后在医院可能不能常常出来玩了。”
他们最后一个去的地方是地铁站。
第一班地铁,通往城市郊外的绿树丛荫之地。
丛荫深处有一个疗养院,也有一个挺有名的公园。
她知道齐袁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坐地铁去。
她攥住齐袁的衣角,问:“我们还有时间吗?”
齐袁回答,他的声音随着风隐逸:“我们有时间,当然有时间。”
而且以后也会有时间。他在心里沉默补充。
汤姝笑了一下,用充满信任的眼神看着他,握住了齐袁的手。
地铁很快到了终点站。这里离那家医院还有一小段路程的时间。
由于是城郊,又是还没亮透的清晨,所有的一切都处在朦胧的边缘,连光也是。
道路的旁边多是绿植,颜色和气味都很清新。
她突然扑向齐袁,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紧紧的抱住齐袁。
齐袁身体僵硬。他无法回抱汤姝。
有一把锋利尖锐的小刀冰凉地抵在他的脖子边,刀尖再过去一点就是汤姝的头。
她按得很用力。齐袁开始渗血了。
我们还有时间吗?
她开始哭。没有声音地。
没有了,没有时间了。你已经放弃我了。
她问:“齐袁,你怕吗?”
他不说话。时间长久地沉默。他开始流血了。
她又哭起来,带着些嘶哑的嗓音。他为什么不拒绝?
她说:“可是我累了。”
汤姝放开齐袁,将小刀丢到路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齐袁慢了一拍,沉默地跟在她后面,从手提袋里拿出纸巾擦了擦流出来的血。
一路无话。
当齐袁拿出袋子里的文件给交接人员看的时候,汤姝突然想起曾经的一个场景。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当时他们还在三亚。那是轻吻过后她第一次发病。
那时他问她:“那你自己呢?”
她神情空白了一刻。
齐袁几乎能看到她脑海里奔腾的思绪刹那凝滞的瞬间。
“你不爱你自己吗?”
她脱口而出:“只要你爱我。”
齐袁拉住她,把她往自己怀里带。
“可是我不想要你爱我。”
“我想要你爱你自己。”
齐袁把脸庞紧贴着她的颈后,她和他的头发缠绕重叠,两个人身上仍带着大海的浓重潮湿。他的泪没有任何人发现。
“你能吗?”
当时她从未这么痛恨过自己是条生命。
从未,从未。
他只是因为自己是个生命而爱我。
他爱任何生命,他以这样的爱来爱我。
可她要的不是这种爱。
他只是见不得我死。
当时她这样想着。
她突然感觉嘲讽。她看向齐袁。
他刚好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立马扭过头,赌气似的不理他。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
齐袁在后面无奈地笑了。
过了几个小时,在分别前夕,她突然扯住齐袁的手,齐袁回转身来。
她别扭地说:“你待会儿记得处理伤口。”
齐袁忍不住笑。
“还有,”她的声音闷闷地,“你要多来看我。”
齐袁笑,说:“好。”
他摸了摸汤姝的头,看着她一脸郁闷地拍开他的手。
他知道,她不会真正伤害他。甚至,她不会真正主动伤害任何人。
相比于被他放弃,她选了将他放弃,这样他就不会内疚。
齐袁笑了,帮她把她病房里的被子铺好。
他的姑娘真善良。
他想起曾经听他的一个女同事喃喃的一段话。
“它是过旧梦境的红宝石,是橙色的海与绿色的风的交接,是雾的不可分割和结晶的随意消散,是一切不可触摸与感受之物。”
齐袁到现在也没理解“它”是什么。
但他觉得他的姑娘比它美多了。
各种意义上。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