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峰回 ...
-
玄铁材料稀有,当初是西北山脉开采回来的,运送回来之后就入了工部,除了皇帝特批制作的一些兵器之外,其余的还都封存在工部。
事情一出,工部尚书就被招了来,他提前有所准备,将那玄铁原料的库存账册都带了来,表示前段时间,薛家二公子拿了贤王殿下的手谕来取了一些玄铁材料。
薛二很是草包,并没什么胆子敢在御前撒谎,见了皇帝腿就软了,竹筒倒豆子一样地把玄铁捕兽夹的来源都给说了。
“是我拿了贤王殿下的手谕,去工部取来的。但是我原并不是想要害徐将军的!我本意是想…”
他话没说完,明显感觉到身上一寒,这种寒意来自边上一直散漫自在的太子殿下身上,他没来由地察觉到,若是这寒意能凝成实质,定是一把利刃将他贯穿,于是再不敢说下去了,只顾着跪在地上求饶了。
皇帝狠狠一拍扶椅,在场所有人倏地跪到地上,脑袋直低到地上,恨不得钻进去藏身。
天子一怒,血溅五步。
贤王脸色也白了:“父皇,不是我,是他偷了儿臣的手谕,不是儿臣授意的,求父皇明察。”
薛二拿的是他的手谕造的玄铁捕兽夹和陷阱,更何况还有那死了的二十几个杀手,也是在那口陷阱附近设伏的。
要说这其中没关系,谁都不信。
皇帝就算想偏袒,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做的太明显。
皇帝没听他解释什么,砸了一个茶盏之后,挥手叫人带下去:“带下去,着大理寺卿和刑部主审。”
贤王和薛二被带走之后,这事儿也就算告一段落,皇帝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刚要起身去休息,高公公轻声提醒道:“那孟家的小公子和沈家的小姐……”
徐连策担忧地看了眼燕今宵,不着痕迹地更靠近了他,燕今宵感觉到了他的担忧,回眸过来,对他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事儿。
皇帝抬眸看了眼,往日肆意张扬的少年此刻正沉静地站在一旁,脸色沉肃,好似几天没见竟就成熟了许多,而他的身边站着他心里十分得意的青年将军,将军气质冷沉,温文尔雅,只这么看实在不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神,可偏偏就是这个人,用一双矜贵至极的手,随随便便就能血刃千里。
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俯首称臣,但那骨子里流淌的,全是桀骜不驯的骄傲和坚韧。
两人此刻并肩而立,竟有一种相扶相携的琴瑟之感。
这种感觉让皇帝心中像是扎了刺一般的不舒服。
这么优秀的两个人若是并肩携手了,我萧家的江山,还保得住么?
皇帝的眸光从他们俩身上掠过,复又落到太子身上,太子回给他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不清的意味,刺得皇帝心头更加恼火烦躁,心道一个二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几个崽子都在觊觎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可惜了,只要朕还活着一天,尔等终究是臣。
皇帝冷冷地勾了勾唇,挥手,叫人把两个人带上来。
两人被带上来。
大概是因为贤王的事情在前,皇帝觉得有亏欠他们俩,此刻处理起这两人来格外宽容,竟对燕今宵说:“燕二,你自己处理吧。”
就权做是对他们俩的补偿了。
燕今宵谢过隆恩之后,走向他们俩人。
沈家姑娘一言不发地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嘴唇死死咬着,一脸的悲愤,显然她这是不甘心,她是被冤枉的,她又被人算计了。
孟清河跪在她身侧,两人隔着一手肘的距离都低着脑袋,孟清河也很狼狈,身上衣衫并不整齐,外衣都没穿,只一件单薄的里衣,此刻沾满了泥泞污渍,十月初的天,又是雷鸣电闪的雨夜,他浑身都在哆嗦,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
见燕今宵走到自己面前,他微微扬起脸,对上燕今宵居高临下看来的眼神,他嘴唇动了动,苦涩道:“今宵,相信我,我什么都没做。”
说这话的时候,孟清河有一点自嘲,之前燕今宵跟沈微宁被人算计到赐婚的时候,他还不是不分青红皂白跑到人家里把他暴打了一顿,那时候的燕今宵可没还手。
现如今竟风水轮流转到了自己身上。
燕今宵现在要是打他一顿,他也绝对不会还手的。
只不过他们两个大男人,互相斗殴打一架受点伤没什么,从始至终可怜的却是沈微宁——一个身家清白的姑娘家,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点男人见那见不得光的龌龊而陷入泥沼,名声尽毁。
燕今宵没说话,不可否认,他是极其想要摆脱沈微宁的,心里就是有那么点微妙的正义和良知在驱着他,告诉他,这么做,不厚道。
于是他没理会孟清河,只是看向沈微宁:“沈姑娘,你的意思?”
沈微宁赫然抬眸看他,她刚刚咬自己的唇太厉害了,都把唇咬出血了。
沈微宁浑身都绷得很紧,显然是在用极大的自制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见问,她咬着唇冷笑说:“我什么意思,重要吗?难道这其中,还有我能说了算的事吗?”
燕今宵道:“只要你提,我都答应。”
沈微宁突然直起身子,狰狞地揪住他的衣襟道:“那我要你我的婚事尽快办了!马上,现在!”
她知道自己两次都是被人算计,也知道两次,都跟眼前的两个人没什么大关系。活该她倒霉,生在沈家,生做贤王外戚表妹,成他们通往成功的垫脚石。
她是个是非分明的女子,她恨,但她知道该恨谁。可是人心都是自私的,这个时候,说她半点不怨恨燕今宵也是假的。——正因为他是这场利益的核心,所以自己才会被拉下水。
她实在太过激动,激动得燕今宵都错愕不及,徐连策冷静地站在边上,脸色未变,也没有要上来的意思,燕今宵视线划过他,轻轻地呼出口气,对上沈微宁,说得很坦荡:“对不起,除了这个。”
沈微宁又道:“那我要嫁给贤王!”
这话其实并不意外,毕竟从三月三朝花节的时候,燕今宵就看出来沈微宁的心上人其实就是贤王。可惜贤王野心昭昭,只想利用她,而不想怜惜爱慕她。
燕今宵默然了半晌,道:“他不是个好人,也不是良配,你……”
沈微宁癫狂道:“燕今宵你怎么这么混蛋!你不肯娶我,你还不要别人娶我,怎么什么话都叫你说了!”
沈微宁几乎是用吼的说出这话后,她对燕今宵原本还没这么大的恨意,怪就怪燕今宵这句话戳痛了她的心,这会儿积压于心的憋屈和恼恨一股脑喷薄而出,控制不住了,抬手就往燕今宵脸上扇去。
一个响亮的耳刮子打出来。
燕今宵一动不动,反而是沈微宁怔住了,她没想到燕今宵会不躲。一时不知要有什么反应。
孟清河这会儿也不是从哪儿滋生出的力量和勇气,从背后抱住沈微宁的腰,用力道:“微宁,刚刚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但请你相信我,我无意冒犯你!但是,我愿意为你负责!若是你愿意,你,嫁给我好吗?”
皇帝冷眼旁观,迅速做出决定:“既如此,朕就为微宁另择良配,赐婚孟清河。”
皇帝的突然言语,孟清河还没反应过来,一直坐在一边冷眼旁观的靖国公沈恒却不愿意了,跪到地上求皇上道:
“皇上,孟清河这厮玷污了臣下的孙女,皇上却竟要助纣为虐,护着这个淫贼,还要将宁儿嫁给她!皇上,这对我宁儿不公!不公啊!”
皇帝笑了,“靖国公,之前你孙女沈微宁能跟燕二定亲,不也是因为捉奸在床么?怎么跟燕二捉奸在床赐婚就行,到了孟清河这里就不行了?靖国公,做人这么双标可不行啊。”
皇帝大约是真的气着了,冷言冷语地嘲讽他,羞得靖国公脸色阵青阵白,却是无法反驳。等皇帝一走,甩手就给了沈微宁一个巴掌,大骂她不要脸,丢尽了沈家的脸面。
孟清河将沈微宁护在怀里,勇敢直面靖国公:“沈公有什么不满就冲着我来,不要打微宁!”
靖国公对他毫不客气,一脚踹到他肚子上,嘴巴一张刚想破口大骂,碍着皇帝才离开不久,不好太过明目张胆,于是压着声骂他:“孟清河,我告诉你,我就是把微宁嫁给一个要饭的,也不会让她嫁给你这个穷酸!你们孟家落魄成这这样了,还敢肖想我沈恒的孙女,做梦!”
靖国公的话实在太伤人,孟清河也是挺有骨气,当即指天发誓:“靖国公大人,都说莫欺少年穷!你放心,我孟清河在这里发誓,一定高中今年的秋闱榜首!到时我再风光地迎娶微宁!”
靖国公没想到他竟然敢发这么个不切实际的毒誓,一时知道该说什么,瞪圆了一双浑浊的眼珠子半晌,连说几个好字,然后拖着沈微宁走了。
眼瞅着靖国公带着沈微宁走了,燕今宵这才凑到孟清河身边问他:“有信心吗?”
孟清河愁眉苦脸:“有。”
早在燕今宵跟沈微宁赐婚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辛勤苦读,那时候徐连策就提点过他,通过科举中榜首能要求皇帝一件事,那时他就想好了一定要高中榜首,然后求着皇帝把微宁赐给他为妻。
现在事情好像变简单了,又似乎变得更难了。
燕今宵嗤笑他:“有信心还蹙眉头作甚?难道你是仗着牙白信口胡说?我告诉你这可不行啊!沈微宁是个好女子,你错过了这次机会,可没下次机会了。”
仿佛得了巨大鼓舞,孟清河沉下去的眼睛倏然亮了,他拍了拍腰间的书袋:“我这就回去继续读书,我发誓我一定要拿下今年的榜首!我要风风光光地把微宁娶回家,从此以后再不叫她受半点委屈!”
这边,太子对徐连策轻笑说:“恭喜徐将军。”
他之前承诺徐连策,会让燕今宵留下来的,如今燕今宵的婚事危机解除,他就没有理由再诈死跑路了,留下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徐连策只是冷冷地看着太子,他笑不出来:“徐某以为,太子殿下的手段还能再高明一些,没想到还是这么的老套,卑劣,不择手段。”
太子轻轻笑起来,对徐连策的嘲讽毫不在意:“法子是不新鲜了,不过寻常人就吃这一套,俗,但有效。”
言下之意,就是认了两次算计沈微宁都是他的手笔了。
徐连策眼眸黑沉冷厉,看着太子道: “应该徐某恭喜殿下,达成所愿才是。”
相比于贤王倒台,燕今宵区区一个解除婚约算的了什么大事?
太子笑了,轻轻地说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这话说得可太不要脸了,徐连策道:“殿下谋这么大一盘棋,总是会有后招的,徐某相信殿下的心愿,总有一日会达成。”
皇帝只有两个儿子,将来的帝位,不是太子就是贤王,如今贤王入狱,凭太子的手段,定然会趁着这个机会迅速收拢贤王势力,等贤王脱罪那天,估计太子已经能以压倒式的势力,将贤王镇压。
两个都是聪明人,不用说的很直白,但都心里明白,太子轻轻地笑了起来,他仰头看着天际,刚刚被雷劈倒的那棵树已经被灭了火,还有一点余烟在缥缈,刚下过雨的天际很纯澈却也黑,看不到半点星光,就像一个人看不透命运与余生。
太子轻叹一口气:“将军真的把我想得太龌龊了,我早说过了,我只是想要他不好过罢了,并没想因此而获得什么实质的利益。”
他的面容很清白,是一种病态的白皙,笑起来颇有些阴诡:“本宫命不久矣,很快就要下去见阎王了,再争这些身外之物,不觉得可笑么?难道本宫还能将这些东西一起带入黄泉不成?”
徐连策没有忘,可也正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搞不明白,为什么太子殿下好好的闲散逍遥日子不过,倏然变了性子跑出来兴风作浪。
实在难以理解。
就算他现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把贤王一脉搞垮,可他自己死了,岂不是也功亏一篑,白玩一场?到最后这江山,不还是要落入贤王手里?
太子见他神色冷峻,好心地提点他:“徐将军,姓萧的后代,并不是只有本宫和贤王了,还有一个人,你把他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