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纯》两白头

1、第一章

　　日暮时分，乌云密布，大雨将至。

　　姚窈走得极快，在小巷里弯弯绕绕拐着，忽而，一支飞刀急速掷来，她随即向侧身一躲，让刀刃只堪堪擦过她的发稍，掉下几根碎头发。

　　她停住脚步，却并未转身，那阵细碎的脚步也随之消散，不过片刻，巷内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姚姑娘，太子殿下想请您去东宫喝杯上好的碧螺春。”

　　姚窈仍是没有回头，她直直站了许久，那男子也不再走近，只是也不曾走远，等待她的回复。

　　云一层层压过来，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又过了许久许久，等到那男人也终于等不下去的时候，他不禁出声：“姚姑娘……”

　　话音未落，姚窈突然一个转身急冲过来，一脚踢向他脖颈，趁他倒地叫痛之际迅速坐到他身上擒住他的手。另一只手也不闲着，从腰间拿出一把小刀，毫不犹豫直接划过男人的喉咙。

　　她看着男人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却不再有更多动作，连一句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出来。伸手探向他的鼻息，姚窈确认是死透了。

　　她这时终于抬头，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她等的其实就是此刻。

　　天黑之后才能动手，是徐岷为她定下的规矩。

　　虽说她只是趁着有这个方便的时候，才会依着这个规矩做事，不过这样的话，也算是听他的话了吧。

　　她拿起挂在胸口的哨子，随着一声在寂静小巷里格外嘹亮的哨声响起，不过片刻，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落在她的肩上，她刻意压着声音，如同一位老妇沙哑嗓子讲话，轻声说了几句后，将乌鸦放在手心，又重重向前一抛。

　　她听见鸦鸣逐渐远去，总算是顺了心意。

　　沉默着捞起男人的尸首，她将男人架在身上，一步一步，朝着城外乱葬岗走去。

　　行至城门，看守见她一个女子背上背着一个男人，十分惊诧，隔着很远便叫住她：“你做什么！日落后没有通行令不可出城。”

　　姚窈神色冰冷，她抓着男人的手往前拖了拖，对着那个看守道：“喊陈曜出来。”

　　陈曜是城门看守的一个副统领，管着百来号人。官阶不大，却是这位看守的顶头上司。

　　看守一愣，正想反问这个怪女人与他家副统领有何关系时，又被女人的眼神吓回去了。

　　隔着一段距离与昏暗的光，看守看不清楚姚窈的脸，却没由来的身后发冷，姚窈仍是没有别的动作，只是站在那，重复了一遍，“喊他出来。”

　　看守自己骂了自己一句胆小，但还是没多说什么，小跑了几步，不过多时陈曜就过来了。

　　陈曜跟看守打了个招呼，姚窈见他过来也不多说什么，径直走出了城门。

　　日落后城门几乎无人靠近，看守蹲在地上靠墙捏蚂蚁玩，在姚窈经过的时候，他闻到一些血腥气味。

　　他不自信拍了拍身上，没受伤啊，怎会有这种味道？

　　城门外往西走十里路，有一个很大的乱葬岗。其中要爬过两个小山坡，淌过一条臭水沟子。京郊晚上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不过这条路姚窈已经走了七年，十分熟络，不会畏惧迷失道路。

　　没走多久，姚窈敏锐感受到身后又跟着一阵脚步声，不过随即她意识到这脚步声十分熟悉，她难得喊了句：“跟这么急做什么，有事殿下自会吩咐给你。”

　　陈曜跑过去，走到姚窈身边，想替她接下男人的尸首，却被姚窈拦住了：“我连陈飞那头肥猪都搬得动，搬不动这个人？再者你若是身上沾了血，如何同人交代？”

　　陈曜收回手：“我唐突了。”

　　姚窈继续向前，四周一片死寂，两人这么沉默走了一段路，在遇到的第一个山坡时姚窈略微停顿了一下，道：“你要是再画画我明天把你那个宝贝箱子烧了。”

　　陈曜停住，忽然又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想画些什么，拿起笔就停不住。”

　　“陈曜，是你自己当年跪在殿下面前，哭着说你要为你爹娘报仇，要出人头地的。”姚窈语调一贯凉薄，“若你自己觉得靠画你那几幅破画就能做到的话，大可以明天就滚。”

　　陈曜脸上的笑僵住了，他抿了抿唇，最后只是问了句：“你如何知道我还在画画的？”

　　姚窈语气讽刺：“你身上褐石朱砂的味道藏都藏不住。”

　　她不再多说，继续往前。陈曜听见她脚步声走远，自嘲地看向自己的手，转身走回了城门。

　　从后院小门回楚王府的时候已接近三更，她来不及换衣服，匆匆忙忙奔向徐岷的书房，见灯还亮着，她轻轻叩门，“二殿下。”

　　一道清冽男声传来，“进来罢。”

　　自从徐岷被封为楚王后，几乎只剩下姚窈一个人还在唤他二殿下。

　　她推门而入，跪在地上：“奴婢知错。”

　　徐岷未曾放下手中的书卷，甚至连个正眼都没给她，语调中带着怒气：“何时被徐嶙盯上了？”

　　姚窈在路上也无数遍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她自认做事麻利且足够小心，寻常时候也只是楚王府一个洒扫庭院采买物件的粗使下人，怎么会使人起了疑心呢。她艰难地搜寻回忆，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她将身子伏得更低：“王妃娘娘的事情，奴婢做得不够干净。”

　　楚王妃，陈芷。婚期在下月初三，距今不过十余天。

　　陈芷乃倾国之姿，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不过比起她的容貌，太子与徐岷更眼馋的是她的祖父陈敬，在右相之位坐了二十多年，几乎一手把控文官派系，在朝堂中可谓举足轻重。

　　陈芷自小被选作公主伴读长在宫中，与九岁离宫的徐岷不同，一直养在帝后身边的太子与她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二人共同走过总角孩提与豆蔻青春，原本世上所有人也都以为理所应当二人应当共结连理时，陈芷却被发现衣不蔽体发髻凌乱地睡在徐岷身边。

　　匆忙之间，陈芷由太子妃成了楚王妃。

　　“那日得手太过容易，果然其中有鬼。”徐岷眉头紧皱，扔开书身子向椅背靠去，“这段时日你都不必出府了，等婚事过后你再动作。”

　　姚窈应声：“是。”

　　她起身准备退出去，又听见徐岷喊她：“姚窈。”

　　姚窈抬头，有些疑惑：“二殿下？”

　　“你若是累了，不愿意做了，和我说一声。”徐岷看向她。

　　灯中烛火跃动，迷住了姚窈的眼睛，她只是笑了笑，“我不累的，殿下。”

　　回房后她自己取了热水沐浴，换下满是血污的衣裳，重新躺在床上时，她反复思索着徐岷对她说的话。

　　累吗？

　　偷抢东西，杀人，整夜整夜睡不安稳，应该是累的罢。

　　可是如若没有徐岷，她连日夜忧虑担惊受怕的十五岁以后的岁月，都将不复存在。

　　所以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