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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摄政王不伺候了(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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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两日,宫里设了夜宴,宴请了一帮子达官贵人,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云初苦着脸端茶倒水,设宴就设了,为什么要将她这个八竿子都打不到的太医署小宫女拉过来帮忙?但口谕是吴海带过来的,沈砚舟还真是见不得自己闲啊!况且她的禁食令还没过去呢,看着眼前的山珍海味,她就觉得腹中饥饿难耐。
忍着咽下口水,她瞥了瞥齐相的女儿齐嫣然。齐嫣然端庄地坐在那里,一颦一笑都得体大方,惹得四周的公子时不时地偷看她,果真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齐相的心思,还真是明摆到明面上来了。
但龙椅上的那位倒是淡定地很,悠闲地喝着酒。
云初忽然有些气短,她挤在一群宫女里忙前忙后,不仅吃不上一口眼前的美食,还要忍受那些官员的虚假互吹。
待不下去了!想到做到,云初觑了个空子溜了出去。
太医署暂时回不去了,万一又被人逮回来就麻烦了。云初慢悠悠晃到了御花园,这时节,园里的金桂开得甚好,远远地就能闻到香味。
云初挑了个没人的偏僻角落,闻着桂花发着呆,准备等夜宴散了回去睡觉。
久违的清净令她一直绷着的心弦都松了几丝,反正不会有人找来,她放任自己小憩了一会。
有人接近!即使在小憩中也格外灵敏的听觉让她瞬间清醒。她双眼微眯,盯着由远及近还有些踉跄的身影。
她一眼就认出来人是沈砚舟了,不过他一个人跑出来干吗?经过吗?
云初安静地躲在树下等他经过,结果,他却直直站在了她身前,似笑非笑地说:“跑到这里躲懒,你胆子还真大!”
既然被发现了,云初也懒得躲。她从阴影下站起身,敷衍地曲了下膝盖,道:“陛下为何来此?”
“呵,宴席结束了,朕过来醒醒酒。”沈砚舟直接坐在她身侧的石头上,带着些醉意说道。
“既然宴席已经结束,陛下还是早些回宫就寝吧。”云初道。关键是她也想回去睡觉。
“不急,朕散散酒气再回去,她不喜酒味。”沈砚舟挥了挥手,似乎是在挥去酒气。
谁?云初本没反应过来,但她忽然就记起了沈砚舟床上的那具傀儡,他说的,就是傀儡?
不过是具傀儡,他倒是当真。
酸溜溜地冒出这个念头,云初倏然愣了。她差点忘了,因她一向不喜酒味,所以之前她教导沈砚舟时,就耳提面命地跟他一直强调饮酒误事,让他尽量不要过多饮酒。不过是她不喜罢了,他却照做了。
所以现在,即使他喝多了,也还记得她不喜酒味这件事吗?
云初不知该说什么了。
“怎么不说话了?还真是没规矩,难道齐相没教过你规矩吗?还是故意令你这般行事,好引起朕的注意呢?”
云初诧异地抬起眼看他,这跟齐相有什么关系?
“云初,云楚,名字起得这么刻意,生怕朕注意不到吗?他就这么教你的?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将你送进宫为齐嫣然铺路?”沈砚舟哼道,“的确,你舞刀的手法有几分像她,言行举止也有些像,但你难道不知这般东施效颦,只会令人怀疑和厌恶吗?你就不怕朕治你个欺君之罪!”
名字是老头子起的,她根本就没选择的机会,云初动了动嘴唇,刚想反驳两句,就被沈砚舟无情地打断:“不要辩解,朕不想听!你们错就错在选错了人,怎么偏偏要学她?呵,可笑,真是可笑!她不在了啊!这世间再也没有那么一个狠心到连最后一面都不见朕的人了!好!很好!”
他的语气满是悲怆,还带着点哭腔,这让云初咽下了满腹的顶撞。她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嘴唇翕动,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不知过了多久,沈砚舟站了起来,他的语气已经平静了下来:“夜深了,她还在等朕。”
话音刚落,他手一甩,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就落进了云初的怀里,她伸手一接,发觉油纸包还带着温度,闻起来一股子桂花味。桂花糕,是给她的么?
沈砚舟没解释,他步履不稳地往寝宫方向走,走得毫无章法。虽知道四周有无数侍卫,但他这般模样,也没人敢上前吧。
终于,在他第三次撞到金桂树时,云初叹了口气,走了过去。她钻到他腋下,无奈道:“我送你回去。”
原本推拒的手垂了下来,沈砚舟竟然没反抗,就那么将大半个身体靠在云初身上,任由她扶着。
云初想,看在桂花糕的份上,她就先不计较了。
等到了沈砚舟的寝宫之后,他又不让任何人近身。云初只能任劳任怨地替他擦脸擦手,更衣上床。他一躺下就去摸身侧的傀儡,直到摸到傀儡的手臂,他才松了口气,拉着手,睡了过去。
云初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不多会,她给他掖好被角,叹息般地说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吗?饮酒不仅伤身,还误事。怎就这般不让人省心呢?”
说完,她转身离开。
床上那只拉住傀儡的手忽然攥紧。
12
云初很恼火!非常恼火!
沈砚舟不知发什么疯,自那日宫宴之后就开始拒绝喝药。太医本就叮嘱药不能停,加之药里还有她的血,对他身体好,结果他说不喝就不喝,急得太医的头发都快彻底白了。
沈砚舟不喝药的第一日,云初没管他,将药原封不动端了回来。第二日亦然,第三日,第四日……如今已经第五日了,他还是无视太医的哀求,一口都不喝。
“退下!”从始至终,只有这么一句话。
太医老泪纵横地告退了。
“全都退下!”
殿内其他人也退了,只有云初还跪在那,纹丝不动。
“你听不见朕的话吗?朕叫你退下!”沈砚舟隐隐有发怒的趋势。
呵,退?云初咬牙切齿。若是一般的药就算了,但她每日都割自己的手指放血呢!指腹上的细痕到现在还没褪完,一番苦心就被这么糟蹋了!云初受够了!
于是她愤然起身,右手一把端起药,左手钳制住沈砚舟的下巴,一用力,就将他的嘴掰开了,接着她便将那碗温热的药生生灌了下去。
沈砚舟忽然被制住,还没反应过来,药就灌了进来。失了先机,他根本摆脱不了云初下了狠劲的钳制,只能急速地吞咽着药。
待一碗药灌完,云初后退一步,冷眼旁观沈砚舟呛得直咳嗽。
“咳……咳……你……大胆!你是想弑君吗?你信不信朕命人将你拖……”沈砚舟呛红了脸斥道。
“呵,本王胆大包天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是第一天知道吗?沈砚舟你真是长能耐了啊!自从本王回来之后,饭都没吃饱几顿!罚本王不准吃饭你很得意是吧!动不动还得跪你,本王膝盖是一层青摞着一层紫,到现在都没好利索!还有,最让本王气不过的是,本王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如今就是这般回报本王的?好,很好!反正身子是你自己的,你爱怎么糟践就怎么糟践吧!本王不伺候了!”
说完,云初将端在手里的药碗狠狠摔到地上,在清脆的碎裂声中,她转身就走。
她不装了,也不伺候了,去他的国运,去他的帝王星,爱咋咋样吧!
谁知她还没走出两步,身后猛然探过一双手臂,将她整个人禁锢了起来。
“放开!”云初毫不客气地扒着他的手,试图将手扒下来。
“不放!”语气坚持又固执,说话间,他又将云初抱得紧了一分。
“沈砚舟你给我撒开!别以为这样耍赖撒娇我就算了!”云初仍在掰他的手,但越掰越紧,紧得她都有些难受了。
“不放!”
“你放手!”
“不放!”
不管云初怎么掰他的胳膊,也不管她说什么,沈砚舟就是死活不松手,翻来覆去就一句“不放!”
正当云初气得恨不得给他来个过肩摔的时候,一股温热的湿意忽然砸进了她的脖间,瞬间将她定住了。
即使被她压迫了十年,沈砚舟也总是张牙舞爪地反抗和顶撞她,从不曾在她眼前露出半分脆弱的模样。此番他这般落泪,令她僵在原地,任由他抱着。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忽然有些诡异的和谐。
“回来了?”半晌,沈砚舟才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
“嗯。你不是早就认出来了么?”云初自暴自弃地承认道。
她本也没费心伪装,对沈砚舟认出她这件事,她也不怎么惊讶,毕竟,他们朝夕相对了十年。只是,她仍有些好奇:“你在上次装醉之前就认出我了吧?”
“你……发现了?”沈砚舟忽然有些心虚。
“早发现了。我不是教过你吗?若真要诈人,便要将自己也骗过,这才显得真。你倒好,不仅诈得破绽百出,还连辩解都不让我说一句。怎地?都喝酒壮胆了,还怕我反诈过来不成?”
沈砚舟尴尬地干咳了两声,低声道:“朕……我是……害怕。”
云初瞬间了然:“所以你便借了齐相的由头,认定我是他派来的?”
“嗯,将你说成他那边的人,认定你是在效仿她,这样,才能给我留个念想。”沈砚舟闷声道。他没说出口的是,当看见她那熟悉的一言一行之后,他心底那个疯狂的念头就开始失控了。之所以不敢听她的回答,只怕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自己荒谬的幻想而已。不过,还好,她是真的回来了。
云初又叹了一口气:“为何不直接问我?就像今日一样?”
“问了,你便会承认么?”沈砚舟忽然带上了赌气般的语气。
云初想了想,虽然不会承认地那般干脆利落,但最后也会认的,但她存心逗他,便打趣道:“自然会认。”
……
话音刚落,云初便听到了磨牙声,她不由得好笑:“后悔了吧?后悔自己演了这几日的苦肉计逼我自己承认了吧?所以,当晚直接问出来多好,省得浪费了这几日的药。”
磨牙声不停,云初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半晌,沈砚舟又问:“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刚醒没多久,这具身子用起来有些不便,便耽误了些时日。”
身后忽然沉默,不久便传来哽咽声:“对不起,是……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弄伤你。要不是我,你就不会病,也就不会走!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语气里满是后悔和自责,抱着云初的身躯竟抖得不成样子。云初本想伸手拍拍他,结果却因被他抱得极牢,动都动不了。于是她只能偏过头,轻轻蹭了蹭他,安慰道:“不怪你。那具傀儡之躯本就是强弩之末了,就算没有那件事,也撑不了多久,你无需自责。”
“你早就知道自己会……”沈砚舟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个“死”字。
“嗯,知道。”云初倒是答的坦然。
“为何……不告诉我?”
云初默了一瞬,这才叹了句:“不知该如何开口。”
当初她死得利落之际,她还挺庆幸沈砚舟不用看到那一幕,免得两人相顾无言。她曾以为,若沈砚舟于她死前来探望她,两个人应该都演不出沉痛的神情,倒不如不见。如今,她倒没那么笃定了。
云初并不傻,沈砚舟床上的傀儡、他装醉试探她后的真言、以及,他积郁成疾日渐憔悴,所有的这一切摆在眼前,她要是再看不出沈砚舟的心思,自己就白长了一双眼了。
她以为自己会避之不及,但当他将她抱了个满怀生怕一松手她就消失时,她忽然发觉,也不是不能接受。
沈砚舟吸了口气,犹豫着问:“所以,现在是你原本的模样吗?还是另一具傀儡呢?”
“你都抱到现在了,自己没发现吗?”云初戏谑道。
沉默,又是沉默,不用回头,云初就知道此时他肯定眼神微偏,一脸尴尬。
“怎么?见到我真实的模样,失望了吗?”
“不,我很欢喜,很欢喜。”沈砚舟喃喃道。
云初有些窝心,她只好打趣道:“好了,问也问了,抱也抱了,现在能松开了吗?我的陛下?”
“不——”沈砚舟将到嘴边的拒绝生生忍住了,“走了吗?”
云初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身后之人犹豫了会,终究还是松开了。
得了自由的云初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随即她转身,直面沈砚舟欲言又止的神情,以及,还泛着红的双眼。
云初指了指自己,问:“看见这张脸了吗?”
沈砚舟呆呆点头。
云初眉一挑:“你都认出这张脸了,我还能走到哪去?难道等着你将我这张脸贴满了大街小巷寻我吗?”
沈砚舟先是微怔,等他看着云初明艳的笑脸,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后,原本苦闷的一张脸瞬间放晴,嘴角的弧度都快扯上天了。
云初不禁莞尔。
当初她被老头子赶下山时,老头子还故弄玄虚地说她红鸾星动了。她本没放心上,结果,他还真是从没算错过啊。
13
煊武十二年春,帝王立后的消息轰动天下。他们曾猜测皇后是哪家达官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不料对方竟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太医署小宫女。
面对沈砚舟愿意成婚这件事,朝臣们竟破天荒地没有任何异议,他们也不顾什么门当户对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劝谏他早日举行大婚,生怕晚个几日,他们的陛下就会反悔似的。
一时间,除了齐相,朝堂上下纷纷一派喜庆之色。
大婚前,云初收到了老头子寄来的贺礼:一只小巧精致的翠玉瓷瓶。看着瓷瓶,云初一时百感交集。
那不是普通的瓷瓶,里面封着的是云初的妖力。老头子花了十年的时间,不仅温养着云初的身体,还将她体内的妖力一点一点剥离了出来。妖力离体,她再也不是天生天养的天妖,而只是一个人。
云初明白老头子的意思,他将妖力给她,是给了她自由。有朝一日,她还有机会收回妖力,天大地大,自然有她逍遥之处。
她曾困于朝堂十年,她以为,十年之后,她可重回灵云山,之后便云游四海。谁知世事难料,灵云山她是回了,但似乎已经回不去了。至于云游四海么?
门前撒了一地碎金般的日光,沈砚舟踏光而来,他满脸笑意,将赖在贵妃榻上的云初抱了个满怀。
安心的气息扑面而来,云初洒脱地笑了:罢了罢了,做一个普通人,陪着他白首偕老,也是个不错的归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