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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甲子(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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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阑夕没有再问白鹿些什么。
依着眼下的情形看来,怕是问了这孩子也说不清楚,也只好等见着了白鹿的长辈再另行交涉。
白鹿并没有呆太久,似乎是上午还有早课之类的修行。他给楚阑夕炖了一罐粟米粥,嘱咐了楚阑夕不要离开院子便离开了。说是一罐,其实倒出来只有一小碗,小米煮得入口即化,喝进胃里暖融融的。楚阑夕早先听别人说过久病初愈的人不宜多食,想来只有一小碗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了。
这孩子倒是个细心的。楚阑夕想。
深知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楚阑夕习惯上而言着实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不出院子就不出院子。坐在房门口的石阶上,他无所事事地靠着石柱望着竹影交叠的庭院,一坐就是一个上午。
楚阑夕正职是个古乐器研究学者。身在这个时代,各类古典文化逐渐式微,为了普及自己所研究的成果,楚阑夕开始了写作。
和其他大多数学者不同,楚阑夕清楚地认识到那些正值青春年少的少年少女们是绝没有耐心看自己这些老古板——(啊虽然楚大学者本人今年尚不满三十岁)写的劳什子又臭又长的学术论文的,所以极具开拓性地把自己的各种研究成果融合了当下流行的题材元素写成了网络小说。楚阑夕是文科生,文笔还算凑活,一来二去居然也混出了些名头。开始时总有读者抱怨更新不稳定,科普太多,可渐渐的见识了楚阑夕的脾气谁也没有再说什么——人家明显根本不靠写文吃饭的好么?
“感谢有人留下,不遗憾有人离开。不论有没有人看,我都会写下去的。”楚阑夕的公告如是写道。
有看不惯的读者弃了坑,但更多的人留了下来,以周乃至月为时间单位地苦等楚某人更新,且这个留守的人数还在不断地增大。然而现在……
楚阑夕无语的看了一眼自己已经长过了腰不少的头发——
——啊真的很抱歉,你们的作者失踪了……
至于失踪了多长时间……反正看起来不短就是了……
楚阑夕坐在那里默默地忧伤,被参差的竹叶剪裁成碎片的阳光落在身上依旧是暖洋洋的。他发着呆,一会儿想到自己出事前还没完成的那项关于古代民间丧葬乐曲的研究,一会儿又想到因为断更而失望的那些读者。
眼睛有些发酸,楚阑夕抬起手揉了一下眼睛,这才发现整个儿右手的五个指尖都被仔细地缠了窄布条,方才竟全然没有察觉。他又看了看左手,发现左手也缠了同样的布条,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些什么,楚阑夕正欲解下一个看看,却听得小院的木门咯吱的一声响动,原来是白鹿回来了。
白鹿安安静静地走了进来,他属于那种看起来就很乖巧懂事的孩子。白鹿走到楚阑夕面前,楚阑夕抬头,刚好看见少年漂亮的脸部轮廓和那双漆黑的眸子。
食盒被放在楚阑夕身侧,白鹿俯身将里面的盘盏一一排摆开。第一层是一碟切成小块的盐煮笋,第二层则是两碗飘着葱花的鱼汤面。白鹿把碗筷递给楚阑夕,楚阑夕伸手接过,两人并排在石阶上坐下吃面。
白鹿吃饭时安静得过分,楚阑夕看着他的吃相不由莞尔——那先挑出葱花吃到的习惯竟是和他自己是如出一辙。
这算不算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楚阑夕百无聊赖地想道,突然很想问问这孩子是不是也不喜欢吃葱花,嘴张了张终于还是被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噎了回去。
——所以从某些角度来讲,楚阑夕的确是个老古板没错。( 请自行脑补摊手表情好伐)
………………
“我也可以同你一起去上课?”
楚阑夕有些讶然地看着站着门口的白鹿。不知是不是因着一同用了两顿饭的缘故,白鹿已迅速地同楚阑夕熟稔起来——眼下这孩子就顶了一脸“你赶快出来我好锁门”的表情——他是很想见到一个能管事的人了解情况没错,可是……
“不会打扰到你们修行吗?”
“无妨,白鹿早课时已和几位师长请示过了,几位师长业已应允。”
枯坐了一上午却是很有些无聊,楚阑夕又有些话想问,当下道:“那便叨扰了。”
“……”
据白鹿说,修习用的朴室建在前山丘谷,下午是未时四刻的点卯,二人还有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可以慢慢走过去。沿着竹林间的小路而下,楚阑夕被眼前漂亮得不似凡间的风景所吸引,然一想到即将要离开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他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几分不舍,一时间把旁的全抛到了脑后。
朴舍是一个魏晋风格的巨大临水汀,宽敞且明亮,半掩在芦苇之间,别有一番韵味。楚阑夕看见许多如白鹿一般身穿青色缓袍的身影,多在十几岁到二十几岁,不论男女和年纪,个个眉宇间都带着一种岁月静好的从容与安然。楚阑夕被白鹿引着在一处长案后跪坐下,略带拘谨地等待白鹿口中授课的师长的到来。
“顾师弟来得早啊。”
“大师兄安。”
“师兄来了啊?”
不少人朝着白鹿打招呼,白鹿点点头表示还礼。
“顾师弟安,这位是——”一个盘着方山髻的青年走过来,同白鹿相互见了礼,随后目光转向楚阑夕,迟疑道。
楚阑夕正摆弄着竹案上精致的文房之物,听见有人提及了自己,便顺着声音抬头望去,对上来人打量的目光递过去一个温和的微笑。那青年却突然目露古怪地又上下看了楚阑夕几眼,蓦地竟是重重哼了一声站起身来甩袖便走。
楚阑夕:“……?”
白鹿迎着楚阑夕疑惑的目光,轻轻地摇了摇头。然楚阑夕不曾看见的是,那双黑如点墨的眼睛里划过的一抹异样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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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门诸派中居风宗实在是一个十分独到的门派,其独特之处表现诸多方面。]
[比如,派内五丈往下不禁御剑的规定,比如其渺若仙境的门派驻地,再比如……那可以称之为别具一格的宗内伙食。]
[居风宗大灶的掌灶小师傅姓王,是个厨艺界的旷世奇才——此人做出来的饭菜色香足以独步天下,却独差一个味字,着实祸害了全宗上下不少弟子的舌头。不过说来也不知这是不是门内几位尊长有意的安排,但当真是塞翁失马,居风弟子修炼至辟谷的效率在诸派弟子中是有名的高,料想这位王掌灶也是居功甚伟。]
[——当真是……可喜可贺。]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居风宗的土特产竹笋便成了尚未辟谷的弟子们的救星。]
[眼下。]
[顾道背着竹筐一路寻着那些从土里冒出尖来的秋笋,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后山深处。他支起酸痛的腰肢,抬起头一大树浓浓淡淡的红毫无预兆地闯进了他的视野。]
[之前在山下怎么没瞧见?那是什么?]
[他很快有了答案。]
[那是一株三五人合抱粗细的老树,无尽苍翠的竹林海里鹤立鸡群的唯一一抹艳色,挂满了珊瑚珠儿似的果子。这果子顾道认得,是樱桃,顾道颇为喜爱的一种。顾道带了几分惊喜地赶上前,却才看见树下倚靠着一个人。]
[一个墨发披散地的、熟睡着的青年。]
[树影下青年的面容隐在荫下,并不能看得十分真切,只有胸膛微微地起伏,睡得很是香甜。]
[顾道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青年的睡相实在太过安宁,简直让顾道生出一种弄出半点声响都是罪恶的感觉。顾道匆匆地摘了几捧果子,离开时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
[……真是……也不知是哪座峰上的弟子,怎的在这里睡着了呢?]
[不过,这和他终归是没什么关系的,不是吗?]
——《道行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