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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甲子(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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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道发了疯。]
[他赤手扒开一具具尸骸,浓重的血腥气呛煞人眼鼻。一个时辰前这里的每个人都还会动会说笑,现在却已经成了一片血海,叫人误以为走进了阎罗殿修罗场。顾道刨开一层层或完整或残缺的尸块,已经顾不上辨认它们的主人生前与他是敌是友。一片死去了生命气息的机械重复中,他终于看见了一只半掩在袍子下的手臂。]
[“……师叔?”]
[顾道跪伏在地上,颤抖着去握那只手。入手是暖的、软的,是属于非死物的温度与触感。顾道握着这一只手,险些落下泪来。他哽咽着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师父方渊子。]
[方渊子没有如顾道预料之中的露出任何一丝释然,只是木然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迷茫间顾道怔愣地看见一滴泪水顺着方渊子的脸庞滑落。]
[巨大的惶恐突然席卷了顾道的全身,顾道的脑子嗡地炸了一声,可他什么都不想去想了。他掏出一方帕子简单的拭了拭那安静地躺在地上的人的脸,伸手去搀对方的腰肢,想要把这位素日好洁的长辈带离这个地方,伸出的手却捞了一个空。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再回过神那件被血污染得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袍子已被揭开,露出半副被什么生生撕裂的残骸。断裂的森森肋骨和尚冒着热气的半颗心脏,皮肉交接处汩汩地往外淌着血,流成一条噬人血骨的溪。]
[短短不足一柱香的时间里,失而复得和得而复失的大喜大悲足能把人逼疯,更何况是似乎本就已近癫狂的顾道。他攥紧了手中的袍角,仰天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嚎。]
——《道行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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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阑夕保存了文档,满脸疲态。整整一夜他写了删删了写,一宿的时间却是一个字也没码出来。
事实上《道行纪》的情节,卡在这里已经足足四五天了。倒不是说写不出来东西,只不过写出来的剧情楚阑夕自觉总有些怪异,阶段性发作的强迫症又使他完全无法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是以卡了这么多天也不奇怪了。
读者那边此时正为刚被楚阑夕领便当的男配师叔哭得死去活来,自然不会有人炸刺冒头——毕竟楚阑夕更新不稳定才是正常,稳定了才见活鬼——人家明显不靠这个吃饭好吧。
楚阑夕揉了揉发胀的眼睛,决定先去休息一会儿。他站起身,通宵熬夜的头脑却昏昏沉沉,久坐血流不畅的腿脚下一个不稳,脑袋就结结实实地磕在了桌角上。
楚阑夕摔倒在地上,鲜血流进了眼窝,有些刺眼睛。他逐渐涣散的瞳光里突然映出了一个黑发麻衣的影子。那人垂头坐着,专注地在一口棺材上雕琢着什么。场景中只有木屑簌簌而落,仿佛就要这么坐到地老天荒。
下一瞬,楚阑夕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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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风宗,风清峰下。
“大师兄,早。”
“大师兄晨修回来了啊!”
少年提着剑走过,略一点头便算作和遇到的风清峰弟子打了招呼。这个时辰刚下晨修,尚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才是道论的早课。没有辟谷的弟子吵吵嚷嚷地结伴去大膳堂用早膳,已经辟谷了的便半数自行寻了地方打坐,半数三五成群的凑在一块儿说笑些,颇是热闹。
少年穿过熙攘的人群,望后峰而去。
咯吱一声推开寝院的门,他把手里晨修用的剑放回武器架,神色却蓦地一凝。
修道之人五感敏锐,他几乎是一瞬间便捕捉到了房内另一人的呼吸声。
——不同于沉睡的,呼吸声。
稍稍压了下鼓噪的心跳,少年提步踏入寝室。
果不其然。
一个散着长发的人正面窗而立,玄色的杂役弟子道袍下罩着一把嶙峋的瘦骨。觉察到有人进来,那人微微转过头来。
少年撞进了一双迷茫的眼眸。
“……请问,这里……是哪儿?”
“……”
………………
楚阑夕意识刚刚苏醒时,还昏昏沉沉地以为自己身在医院,可只闭眼迷糊了一阵儿就觉出些不对来——这儿的鸟鸣声,实在是太吵了。
这是哪所医院?在深山吗?
不对,他记得他所在的城市是没有山的啊。
楚阑夕一个激灵醒了盹儿。他尝试着动了动,才发现全身的肌肉僵硬成了一块儿石头,稍稍动弹脖子,都是一阵被车轱辘碾过一样的酸涩。
四周并没有预料中的各色医疗器械,也没有医生与护士,甚至身下的床从感觉上也绝非医院的病床。楚阑夕挣扎着下地,随即便干脆利落地被身上的黑色衣袍和什么丝质的东西绊了一跤。头皮一疼,楚阑夕半伏在地上几乎是惊恐地盯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
——所以,他这到底是昏迷了多长时间?
怎么头发都长这么长了?
这到底是哪儿?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
无数个念头在楚阑夕脑子里嗡嗡作响,头脑一阵胀痛。楚阑夕索性自暴自弃地任由这些个疑问乱糟糟地缠成一团,也不整理了。这间房间北面有一扇糊着明纸的镂空花窗,楚阑夕忍着酸痛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窗边上。酸软无力的手臂尝试着推了几下没有推动,他只好凑合着透过一窄条空隙往外看。
窗外层层叠叠入目尽是峰峦。遍植的是横斜的翠竹,间或能看见寥寥几棵龙爪松。山风一动,云雾流转间便掀起一阵竹浪,婆娑的磨叶声里有老式屋舍的檐脊若隐若现,一切的景致宛若虚幻。
楚阑夕有一瞬间忘了自己是谁,回过神后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在原来的世界、是否还活着。
在他的印象里世界似乎惯只是大厦林立的一角灰天,偶尔旅行或者出差所见到的常也不过是寥落的几川哀草和被人为地扭曲成各种形状的树。一瞬间,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无措中。
“……”
一直穿堂而过的风停了,楚阑夕回过头,看见一个身穿广袖长袍的,初中生年纪的长发少年站在门口凝视着自己。
这个打扮——是道士吗?
楚阑夕蠕动了几下嘴唇,声音带了几分长期没有说话的沙哑:“……请问,这里……是哪儿?”
“……”
少年安静地看着楚阑夕,楚阑夕只觉得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简直如有实质,一时间不由得生出些紧绷和尴尬,只好默默立在那里。好在少年并没有沉默太长的时间,他垂下眼睛回答道:“这里是我的寝院。”
然而楚阑夕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
少年的声音带了点变声期的沙哑,却并不难听。楚阑夕打量着少年,却只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发顶,细看过去那孩子身体竟似在微微地打着哆嗦。
这是被自己吓着了?也是,这个年纪见了生人怯生也是有的,更别说还是个长在深山里的孩子,这么大怕是见过的生人都不超过一只手。
楚阑夕猜测着,心底不由得涌起一丝柔软。
“我叫楚阑夕。请问……我怎么会在这里?”楚阑夕柔声问道。
“是我把你带回来的。”
“啊,那真要多谢了。”楚阑夕露出一个浅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呢?”
“……白鹿。”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连声音里都带了颤音。
楚阑夕一僵——
——惨了,他好像真的不小心把面前的小孩吓坏了……
“抱、抱歉,诶,你别哭啊……”
楚阑夕情急之下试图拿袖子去拭,少年战栗了一下,终于扑进了楚阑夕怀里。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