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沉默纪元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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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触在冰凉的玻璃上，塞缪尔表情复杂的看着被各种仪器簇拥的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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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是在三年前被查出患了绝症的，据说是先天的一种潜伏性病毒，以极慢的速度瓦解免疫系统，影响神经之间的传感能力，到最后不得不靠仪器和药物维持生命，但即使是这样也有随时死亡的风险。
记得安德是在一个下午突然发病的，那是父母去世三年后，塞缪尔在学校参加毕业考试 。只要通过考试他就可以顺利的进入一家大公司工作，这是之前在面试时谈妥的。
接到通知时还有三分钟考试 ，但他却毫不犹豫的放弃了，在最后一分钟跑到校门口招了辆出租车往医院赶，当安德被抢救过来的时候他接到了拒绝录用的邮件。
——“抱歉，我们赞赏您的才能，但可惜的是您并没有证书。如果您愿意的话，您可以在明年继续参加我们公司的面试。祝您成功。”
塞缪尔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这意味着他必须要在学校再待一年。之前为了跳级而付出的时间精力化为泡影，剩下的只有高额的医药费及昂贵的学费。
在这短暂的两个小时里，塞缪尔被迫的接受了生活的恶意。然而在安德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却又觉得一切都很值得，而安德虚弱的笑了笑，有些吃力的说，“……是灰尘进了眼睛里吗？”
安德很快就恢复了活力，但这并没有使塞缪尔掉以轻心，医生过于透彻的病情分析像诅咒一样如影随形。他被迫开始了高强度的生活，常常劳累不堪的歪倒在沙发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过度转动的脑子使他一夜又一夜的难以入睡，他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痛苦挣扎着，无助的伸手，却只戳破了几个水面下的泡泡。
似乎打定主意要分担一些哥哥的压力，凡是安德在的地方总会充满欢乐。他的脑袋里有一堆逗人开心的点子，也竭尽所能的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和哥哥一样聪明，甚至还要再聪明一点。
因此明明压抑的快要死掉，可却因为羁绊而一次又一次的鼓足勇气。即使已经明明确确的知道了结局，却还要背水一战。
三个月后塞缪尔终于支撑不住的倒了下来，学习、兼职、研究不得不停止，直接影响到了生活来源。他舍不得买药，就昏昏沉沉的缩在床上，将他整个包裹起来的被子给了他安全感，他一下变成了个小孩子。
身体的病痛及心理的压力使他时刻处于崩溃的边缘，他一边自责于自己的无能一边又因为弟弟里外的奔波而陷入了不能自已的愧疚。与此同时他开始害怕黑暗及孤独，原本骄傲的的地方成了他最大的软肋，而房东不断的收租邮件使他终于崩溃了。
他在难以忍受的恐惧下开始着手写遗书，他冷静的计算好自己的价值、预计的保险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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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塞缪尔准备自杀的那个下午，安德却兴高采烈的回到家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他将会收到一份很棒的生日礼物！
不管怎么问他都不愿意再说，似乎打定主意要守住这个秘密。没过几天医院的账单和房租就被交清了，而安德也开始协助塞缪尔继续展开研究。
似乎苦难没有使他们屈服反而让他们更加强大起来，安眠药和遗书成了塞缪尔的动力，鞭策着他不断前行。
在这期间安德又去了几趟医院，但每次都有惊无险。半年以后联邦政府人工智能科学研究所看中了塞缪尔的研究成果并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但他仍旧在意之前的事情，只好婉拒，“我还没有取得证书，只是个学生，这样的人你们也要吗？”
可他们却反问，“你的能力和证书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看中的是你这个人，证书不会给我们带来一点价值。”
于是塞缪尔休学去了研究所工作，他赚了很多钱，赚了很多很多钱，眼看着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了，他甚至买了辆车准备带安德去附近的城市，安德一直想去看看大海的，他收集了很多大海的模型，渴望着、憧憬着——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可是安德的病情却突然恶化住进了医院，从此再也没能离开。他逐渐和医院一样苍白，却仍旧想办法逗塞缪尔开心。
某一天他罕见的情绪低沉下来，一声不吭的看着窗外连成线的雨，塞缪尔坐在旁边计算实验用的数据。安德沉闷的声音响起来，“哥哥……”
“嗯？”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塞缪尔无端感受到了不对劲，可是安德却转头装作和平常一样微笑着说，“我想起了一个故事，讲给你听好不好？”
他的眼眶微红，声音有些颤抖，微笑很快就坚持不住了，可是却一直勉强的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像哭一样的笑容。
塞缪尔抿了抿嘴，空气里一下子弥漫起悲伤的气息，由于被封闭在房间里出不去，盘旋的越来越低。
但眼里的悲伤很快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深沉的温柔。他微笑着坐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讲吧。”
于是安德就讲了起来。
他一生中讲过很多个故事，个个都精彩极了。可惜这些故事一个都不属于他，他将它们当做礼物送给哥哥，每一个故事都是他曾经憧憬过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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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缪尔温柔的抚摸着安德的脸颊，原本胖乎乎的脸现在消瘦起来，露出了尖尖的下巴。
“安德，我走了。”他小声说道，平静的声音终于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明天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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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再见！”塞缪尔每次都这么说，而安德总是快活的点着头，他们总是喜欢许下一个又一个的承诺，似乎虚无缥缈的未来只能用承诺来确定坐标。
有时候塞缪尔会控制不住的想没有安德的生活会怎么样，虽然他以前曾怨恨、讨厌过他，但生活的重量将它将它们稀释了，最终转化成了爱。
他曾经无数次迷失于黑暗的茫茫无涯，曾经无数次想过一了百了，但总是被一道轻柔而温柔的声音呼唤回来，使他脆弱的心一次又一次的坚强起来，像是始终被阳光照耀着，瘦弱的身躯也能迸发出那么大的力量。
“明天再见。”塞缪尔对自己说道，心里一下子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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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摸了摸他的脸，当走到门口时又变回了那个沉默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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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关上门，他乘电梯到底楼，撑伞再次走进连绵不断的雨中。
他沿着街道走了一会，随后招手唤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看着塞缪尔系好安全带后就发动了车子，接连不断的越过几辆车子最后和一辆悬浮列车齐头并进。
车子的后座坐着几个年轻人，叽叽喳喳的讨论着生命科学研究所的事情，“……能给很多钱呢，”其中的少女兴奋的说，“反正已经死去了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尸体用来做些更有用的事情呢？”
“其实只是因为钱多吧。”另一个少年嗤之以鼻。
少女不甘示弱的反驳，“签了协议就能立刻收到一大笔钱，怎么算都是自己赚了吧 ……”
塞缪尔按指纹付钱之后就下了车，在他推开门之前灯自动的亮起来，莱斯特已经让机器人泡好茶放在桌上，用冷冰冰的声音说着充满人情味的话，“欢迎回家，塞缪尔先生。”
“打开购物界面。”说着塞缪尔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来，眼前立刻出现一个网页界面——“查找神经投影仪第二代。”
莱斯特询问，“是否确认下单？”
“确认。”塞缪尔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
“下单成功，将在三小时之后送达。”
塞缪尔端起杯子朝书房走去，两天没看邮件现在堆得满满当当，这使他更加头痛了。接受视频通话的邀请，虚拟屏幕一下子在半空中展开，穿着研究院外套的安德森上来就问道：“安德怎么样？”
塞缪尔跟他简单的说了一下情况之后又寒暄了几句，末了安德森叹了口气，“NP以三倍工资把詹姆挖走了。”
“詹姆不是一直抱怨研究所里的工资太少嘛，项目资金也要等很久才能拨下来 ，这样也挺好 。”
“也许吧，”安德森摇了摇头，“反正我还是喜欢为政府工作……嗯……那就这样吧。”
塞缪尔点了点头，可当他要结束时男人却突然对他急切的喊了句话，好像是突然想到的，也因为考虑到了视频通话要被结束而语速很快。但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界面就被关上了——男人问，“你会去为那些公司工作吗？？！”
回答是显而易见的。塞缪尔又工作了一会，直到快递被送到才从计算着的草稿纸上抬起头，“莱斯特，把它送到我书房。”
“已为您送到书房。”话音刚落门就被自动打开了，一个小机器人按预计轨道将神经投影仪送到塞缪尔手里，随后关上了门。
盒子不大，但挺重，正面用黑字体加粗写着“支持模拟太阳纪元”，背面写着“将为您提供最优质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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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纪元，是指从太古宙（公元前38亿年～公元前25亿年）到公元3896年拥有太阳的岁月。
公元3896年7月4日下午三点，太阳开始加快速度西移。
公元3896年7月4日下午四点，太阳化作一团黑色的火焰以缓慢的速度决绝的沉入地平线。
在太阳完全沉没的那一刻，地球上所有的发电站启动了。
运行产生的轰鸣声像大地的哭泣，由发电机供应的人工太阳在三分钟之后升起。
人类无可挽回的失去了太阳，但他们只会说他们不再需要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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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缪尔用刻刀拆开盒子，里面除了小巧而精致的神经投影仪还有厚厚的一沓使用说明书。
据说戴上可使脑神经与网络世界连接起来，你可以在里面做任何事情，甚至是创造一个世界。一些完全沉溺其中的人被称作“网络虫子”，神经投影仪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生命养料，一旦失去了就像行尸走肉一样。
神经投影仪是近几年兴起的，一上市就虏获了众多粉丝——几乎人手一台，但使用的时间及投入程度还是因人而异。
塞缪尔非常唾弃这个东西，在他看来这和毒品没有什么区别，如果非要说区别的话大概就是毒品损坏人的身心，人人唯恐色变；而神经投影仪却是明目张胆的损坏人的身心，但没有多少人会恐惧它，甚至还带起了一股潮流——堪称“甜蜜的毒药”。
但能模拟太阳纪元的环境明显引诱住了塞缪尔——自从公元3896年7月4日后，人类就失去了晒太阳的权利。
他按照说明书一一校验神经投影仪的部件及系统，手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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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阳死去之时，地球上急剧减少了一半人口。
他们接受不了太阳的死亡，因此为太阳殉葬了。
在人造太阳运行的第十天，地球上爆发了战争，以“科技至上”和“回归原始”为最尖锐的矛盾点，三天之内剩下的人口中又死了一半。
战争在各方的谈判和妥协中停止，这仅剩的八千万人口面对着满目疮痍、尸横遍野的地球开始了艰难的重建工作。
虽然是“科技至上”一派赢得了战争，并且在以后的岁月中主导了地球未来的走向，但他们仍旧损失惨重——大量的科学家在销毁自己的研究成果后怀着赎罪的心情自杀 ，其中不乏一些领域的尖端人才。而由于战后通货膨胀，几乎所有产业处于停滞状态以及大量的尸体无法处理引起的各种传染病，使人类社会一下子倒退了两百年。
直到150年后才开始慢慢恢复，科学又一次进入了黄金时期。
地球上大部分的生物已经灭绝，剩下来的是一些可以和人类共处的动物，如猫、狗（但已成为珍惜动物），老鼠、蟑螂等倒是再次挺过了这场危机，甚至也跟着进入了黄金时期。
月亮随着太阳的死去而死去，日复一日的废气排放使星星不能再以肉眼可见，雨天成了常态。
而在发电机一日又一日的掠取资源下，冰山融化使大半个地球淹没在海水中，山脉逐渐和地面齐平，剩下的人类在地球另一面暂且安全的地方建造了城市，严格控制的人口及尖端的科学技术使他们安顿下来。
塞缪尔终于调适好了神经投影仪，但在准备戴上去的时候却突然想起了之前安德森在视频中说的话，他的手迟疑下来，短暂的思考后将神经投影仪放回了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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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缪尔用了很长时间来记下安德的故事，这是他这一生中收到的最棒的礼物 。
当安德沉睡不醒之后他就开始逐一的为他讲起那些故事起来，以大致的语调，甚至连中间的插曲都一一再次呈现。
每过一天他心里的恐惧就加重一点，他时常独自哭泣，这次不需要再掩饰了，可他却怀念以前那些必须小心翼翼收拾情绪的日子。
与此同时的他的研究取得了很大的成果，甚至可能会被颁发一枚奖章，但这却使他更加迷茫起来，他更加怀念那些狼狈不堪的日子，安德总是笑眯眯的，好像什么都难不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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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安德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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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他一直强撑着来听完那些故事，当故事讲完后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被医生护士推搡着出急救室的时候塞缪尔最后看了一眼安德——他躺在床上，到死都还是个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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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后是不会有墓碑的，也不会有火葬或者海葬之类。只有一种机器能在瞬间将他们做成一颗珠子，以此竭尽所能的节省存储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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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塞缪尔做了个梦，梦里安德嚷嚷着要去看海，他就带他去了。站在城市的边缘遥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安德突然叹息的说道：“真好啊。”
塞缪尔的眼泪就那么流了下来。他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去，无声的哭泣着。
那天晚上雨下的格外的大，霓虹灯的光被切碎融入各个方向，使世界变得越发不真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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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塞缪尔收到了一个快递，是联邦政府生命科学研究所寄来的，他好奇的打开，里面装着一个小机器人以及一封信。
他先拆开了信，是安德的字体。信很简短，只有一句话——
「哥哥，我恳求他们把我的心脏留下来，所以别难过，我换了种方式陪伴你。
爱你的安德」
塞缪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将信重新读了两遍，而在反应过来之后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白，以至于他必须要扶住桌子才能站稳。
他一下子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以前一直思考着那份礼物的来源到现在终于找到了答案，从胸口涌起的情绪竟使他一下子呼吸不过来。他捂住胸口勉强的呼吸着，麻意从手指尖窜上胳膊，直到两个胳膊都僵直着不能移动。他努力的想扳开手指，但信纸却因此从指间飘了出去。
察觉到危险的莱斯特立刻通知了家庭医生，并且开启摄像头及录音设备记录塞缪尔的情况。
塞缪尔趴在地上艰难的去捡那张信纸，手指再三的划过信角最后终于抓了起来。他觉得隐约好像听到了哭声，低沉的像笼罩在大地上黑色的云 。
过了好一会他才发现是自己在哭，再也控制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一遍一遍的被雨声洗刷着——这是大地上最沉痛的哭声。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沉默纪元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