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试行篇 ...
-
“文彩英小姐......”
是在叫我吗?她低着头,目光透过头纱看到几步之遥,男人皮鞋上的光泽。
牧师着白袍,每说一词便停顿,看一下新人及在座宾朋。穹顶回荡着他低沉厚重的嗓音。
“你是否愿意......”
不。
肃穆的教堂,凝着腐木一样的气息,好像举办着一场葬礼。葬了。她的希望。
“嫁给......”
不。我不愿意。
门已经关上,看着便觉得沉重。逃不掉的命运。
“不可以!!!我反对!!!你不可以嫁给他!!!”
门被撞开了,阳光霎时涌入,穹顶上的《创世纪》一下子活了起来。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声音夹带着喘息声,一直回荡。
众人回头,凝眉,逆着光,只看到一个黑影。
“跟我走。”不是在乞求,不是在命令。这个黑影踩上蔓延的红色地毯,践踏了这场所谓圣洁的婚礼。是一个暴徒,又或者是一个使者,传达的,是被期待已久的誓词。
“因为我爱你。”
===============倒转时间===============
2007年。秋
[私立 李泓宪艺术大学汉城分校-美术部。阶梯教室1-101。《朝鲜绘画史》]
“提到正祖时期的画家,首推金弘道,他是当时写实派的著名代表。金弘道(1745-1816以后),字士能,号西湖,又号丹丘、高眠居士、醉画士,而他最响亮、流传最久远的雅号,则是沿用中国明朝学者画家李流芳的别号—「檀园」。
......
金弘道因为从小就擅长绘画,且绘画的技巧卓越出众,因此得到当时的评论家兼文人画家户曹参判—姜世晃的推荐,而成为图画署的画员,在他29岁(1773年)那一年,绘制了英祖和太子的肖像,从此仕途亨通,之后历任多种官职,官至忠清道延丰县监。我们看几张他的画像,大家觉得呢?”
每次张载仲坐在讲台后面一张一张放着幻灯片,照着《韩国画史》念着画家生平的时候,申福润和大家一样喜欢窝到阶梯教室靠窗的一列,竖起书本,躲在后面小睡两节课。这门课很无趣,也没太大的必要,她在7岁时候就从父亲口中熟知了韩国正史中有详细记载的每一个主流画家。
“......据说金弘道的外貌清秀,风度翩翩,气宇轩昂,而且性格活跃,有如下凡的神仙; 当时著名的艺术批评家姜世晃(1713-1791)对他的评价很高,曾经说过:「金弘道的面相开朗,精神清澈,品位高尚,并超越世俗而不同凡响。」......”
福润托着下巴,看着秋日的校园,阳光一样暖色调的落叶,散落一地萧瑟的美。用湛蓝的天空做背景,象牙白的教学楼让人有做梦的冲动。可今天她却不太想睡,空气里有种清甜的味道,默默吸引着她。是音乐学院里传来的琴声吗?若有似无的,让福润觉得自己是幻听了,她不由竖起耳朵,钢琴声悠悠地淌过演奏者的指尖,被风吹得像白日梦虚无缥缈。
=
[私立 李泓宪艺术大学汉城分校-音乐部。李斯特音乐馆。]
扇形礼堂,金色的光芒自穹顶流泻而下,黑色的三角钢琴载着乐者纤盈飞梭的指尖,回旋出一片含蓄却不失澎湃的音乐的海,每一个音符都超越了黑白色给人的约束,婉约如春雪,寂寞得又像迷了路的月光。
有两百双眼睛,或一刻不停地凝视着,或沉醉得闭了起来,但他们的呼吸却是一致的,被那双属于魔术师的手,深深地抓住了心中最微妙的结。那是恶魔还是天使?或许,只是个太难以捉摸的灵魂,在众人灼热的目光里,依然骄傲得把自己收藏在冷冷的面具背后。黑色微卷的长发,粉水晶一样诱滑的肌肤,银色的礼服被称得更显高贵,一双饱藏着世间情绪的凤眼却只是有些漫无目的地浏览着在虚空中构建出的亭台楼阁,那一秒那一刻,舞台上的那个美丽得如同海市蜃楼般的女子,像是千年前投来的梦,让人痴痴地望着,却不敢触碰。
“她又即兴发挥了,申泓贤不会喜欢的。”
“嘘。我看,不一定哦。”
蓄须的中年绅士,十指交错,抵着下巴,目光死死地看着前排的椅背。
=
[私立 李泓宪艺术大学汉城分校-美术部。阶梯教室1-101。《朝鲜绘画史》]
“校花啊校花。”小胡子一脸猥琐的样子,还有那语调,让福润一阵腻烦。
张孝元标致的脸孔,嘴角一勾,眼睛里闪着的都是“本少爷盖世无双”的光芒。“知道浪漫是什么吗?不是在那群闲碎的家伙都一拥而上的时候跟着凑热闹,是要在她慢慢褪掉舞台上的光芒的时候,在她最不期待的时候,一束没有留名字的花默默地出现在她眼前。”
“浪漫?我看是没诚意,打个电话让人家送花,谁不会?人都不去。”福润看张载仲没注意,不屑地回了张孝元。
“哼。连花都没收到过一朵的家伙懂什么啊?就因为是校花,有多少人死皮赖脸地想对她喊自己的名字啊,她可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只有若即若离的,让她感觉你没那么在乎她,她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公主,你才会被记住。”
“哦~~”环着的一群人像听了至理名言一样连连点头。
“嘴巴是你的,歪理也能往直了说,佩服。嘁。”
福润再次搜寻着空气里飘散的旋律,那没法知道那是首什么曲子,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出其中悲喜,只是有些遗憾的,那声音停止了,不,消失了,又或者从来不曾存在过。她试着记得,可是她记不得。
=
[私立 李泓宪艺术大学汉城分校-音乐部。李斯特音乐馆。后台。]
“彩英。你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大家都竖起耳朵,老师都在点头。我看这次你赢定了。”茉年像只小喜鹊一样‘啾啾啾,啾啾啾’,文彩英才下舞台,她就轻快地飞来报喜。
彩英拖着长长的礼服,看茉年在一边说得眉飞色舞,只是似笑非笑地回应了一下。
“彩英,演出很成功哦。我会......一直默默支持着你的。”
“彩英,你是我的女神。”
......捧着花束的人从四面涌来,花香,混乱的,十分恼人。真奇怪,既然是‘默默的’,还出声干嘛呢??
“学妹,哪天跟我琴瑟和--旋吧。”穿着燕尾服,化着舞台妆的学长架起小提琴故作优雅,用蹩脚的韩语说。
茉年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慌张地看着彩英。
彩英依旧冰冷的神情,似是而非,“学长。等您真明白‘琴’‘瑟’到底是什么再说吧。请让一下。您挡着更衣室的门了。”
为什么她的敬语,会比融雪天的寒风还要残忍?
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学长,一下子成了穿新装的国王,被孩子稚气又残酷的声音惊醒了,带着羞愧灰溜溜地逃走了。
[更衣室里]
“彩英啊,这样跟人说话,不好吧。大家都以为......你很傲慢,不可一世。”茉年皱着眉头,好像自己受了委屈一样。
“是吗?可我只不过是说了事实,他们要怎么想,不是我能左右的。”彩英在屏风后面脱下了让她感觉不自在的礼服,“茉年,帮我把衣服鞋子递过来。”
“哦~啊,忘了,还没跟你照相呢,这件礼服你穿着好高贵好美哦~”
“神经,才不要呢,怎么穿怎么别扭。要拍,你自己穿上啊。给。”彩英说话把礼服甩到屏风上。
“哎呀,很贵重呢,你怎么比谁都不爱惜呢,是院长送给你的啊。”茉年知道自己是彩英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可站在好友身边的她却怎么看怎么像个小丫鬟,她不是没有嫉妒的,只是,嫉妒再多也没有用啊,有的人天生是公主,“再说,也只有你穿着才那么好看吧。”茉年只好把自己的羡慕和这身礼服一起用心收起来。
“别说傻话了,这所学校里只有茉年你是我认识的最漂亮的人,因为只有你笑起来是真的,为每一件小事开心,为每一个人开心。如果没有你,这所学校会很寂寞呢。”
茉年笑了,眼睛好像小狗一样忠实地闪亮着,很可爱。
“文彩英!”学姐没礼貌地闯了进来,瞪着眼睛,气鼓鼓的。“少把你的花丢到我们的桌子上。别人不用化妆啊!!”接着走进一串人,一个个搂着两三束花丢到长凳上,白一眼彩英,然后跺着脚走人了。
“好凶哦。”茉年的眉毛凝成一团,恐惧写得清清楚楚,又见一整个花园被收割进来了,惊喜得好像走进巧克力工厂的小孩。“彩英啊,我们学校附近的花店越来越多都是因为你吧。不然,我们也开一家嘛,这样赚学费轻松啊。”
“你啊。异想天开最厉害了。看着它们慢慢枯萎有什么意思呢?根本不知道我弹了什么,就会说些奇怪的话。”
=
[私立 李泓宪艺术大学汉城分校-兰亭道]
“走走走走走。”张孝元很没风度地推搡着福润的肩膀,那帮小喽罗步步紧跟着他们的张大少爷。
“诶,那么长的阶梯你别推了,我掉下去怎么办啊?!管好自己吧,我自己会走。”福润不爽地甩掉张孝元的爪子。背带松了,画筒一直从肩膀上耷拉得快拖到地上,福润的个头显得更矮小了。
“吼,假小子就是假小子。帅啊?!不是不信本少爷说的话嘛,走快点啊,让你好好看看,喏,看清楚了!”
张孝元得逞的笑容随着远处走来的一个身影慢慢变得不自在,说话也成了气音,“看......是我送的......呵呵,她收下了......”
“噢,美女啊......”
福润极不舒服得感觉着一群狼在她身后沉沉地吼叫。有些不以为然的。
=
换了便服的彩英,干净明朗得好像一缕阳光,只是无法掩饰的美丽,让她比身边的女孩显得更成熟些。
怀里的那捧香水百合,裹在绵绵的粉色包装纸里满足地仰视着拥抱它们的人。
但彩英并不快乐,自己走神弹漏两小节,后面的节奏也跟着乱了,但更乱的是她的心,那种突然其来的混乱,那么莽撞地闯入她的世界,又轻易地控制了她的意识。她不该是一个会失去自我的人。
=
“一束花而已,你怎么知道就是你的。”福润看到那个穿白色衬衣的女人停在原地,似乎在等人。
“哼,看,怎么看怎么觉得有质感,那就是我送的!啊,她平时的打扮太素了点,少了点校花该有的气势。”
福润真不觉得张少爷是不可救药了。但她还是留意了那个女人,远远的,有些看不清楚。
=
......
“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个混蛋!!想分手啊?!”
“没有啊。”
“没有,那你刚刚什么态度?你说啊,什么态度,什么态度?”野蛮女友拿着手提包猛敲楞头男友的头。
“啊呀。别打了。我没有什么态度啊。”
“没态度是什么态度。啊?!”一顿更凶残的暴打,男生懦弱地四处逃窜。
文彩英也忍不住回头看西洋景。
=
“文彩英!!!!”喽罗们真是称职得很,见少爷没什么举动,就自发代少爷呐喊起来,“From 张孝元!!”一双双爪子齐刷刷地冲着张孝元比划。
=
彩英正觉得好笑,听到有人叫她,很自然地朝阶梯上望去,嘴角还留着笑容。
=
“哇!!!”喽罗们一个个过电一样地摊倒一边。
福润见此景不屑地白了白眼,“哈,还是帅哥张大少爷淡定啊。”她赞赏地拍一下张孝元的肩膀,后者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甚是优雅和...机械化,他帅气地冲文彩英招手,标准的露齿笑,一口好牙倍儿亮。
文彩英毫不吝啬地回了他一个微笑。
喽罗们已经彻底融化了,那孬样让福润都不想认他们了,她瞥了瞥张孝元,这厮,立马就拽起来了,眉毛高扬,“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
“嘁。”福润懒得理会张少爷了,自己到也努力想看清这位传说中的美女,眯着眼睛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近视。
=
彩英抱着捧花,脸是僵的,轻蔑地笑了笑,转身向那对夸张的男女走去。
“不好意思,先生,您订的花我们送来有些晚了。”
=
福润追着彩英的身影,虽然不知道后者在做什么,但预感到有看头。
=
“我...我没...”那个楞头男生红着脸,窘窘地看着彩英,腿脚还呈逃跑状态。
女生犀利的眼光扫描着男生,手还举着包呈砸人状态。
彩英趁女生没注意,狠狠瞪了这个傻瓜一眼,“收-下”她比着口型,还用下巴示意男生送花给女友换回小命。
男生后知后觉,连连点头,照做。女生转怒为喜,一下又变了小鸟依人的模样。
彩英这才无语地走开了。她转身正对着那个自以为用一束花就能买走她的骄傲的男生,指指刚才那对男女,鄙夷地笑了。
=
台阶上,小喽罗们捂着嘴不敢出声。
张孝元难堪地撇过头,期待周围没人看着他,他的手攥得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噗嗤。。。”福润实在忍不住了,笑声一下爆发出来,“她,她还真喜欢你的花啊?!”满脸通红的张大少爷还真是很少见的呢,福润戏谑地凑到他面前去看个清楚。
“哼,没别的事情好做啊你们?还不快走。”大少爷左闪右躲都甩不掉福润的眼神,恼羞成怒地摔胳膊走人了。“你给我记着!”他咬着牙恶狠狠的样子,和刚刚少男怀春的样子判若两人。
“欠教训啊。大少爷。”福润对着张孝元的背影摇头念叨,她不由地觉得快活,那个她差点以为只有一张迷人面孔的女人,做了件别人都做不到,也不敢做的事情。虽然她依然看不清楚对方的样子。
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
“申福润!!快上课了!!快走啊!”张孝元吼道。
“知道了。”
=
彩英对着阳光,见到台阶上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但她没想看个清楚。
楞头男生的眼睛追着文彩英越走越远,怀里的女生目光一冷,
“看?!看什么??......人走那么远了你还看?你是为了见她才订花的是吧?我问你呢?沉默什么意思啊??”女生又开始变身悍妇,拿起花束就往男生头上耍。
“不,不,不,不是啊!!!!救命啊......”
哀号声。
文彩英无奈地摇头,继续走。
=
福润好像凭空受到了某种指示,她回头,看到自己要捕捉的眼神正捕捉了她。
=
彩英好像听到了空气中某个声音拉着她回头,站在错开刺眼阳光的位置,她捉到了那一双眼睛。
=
福润:她,在对我微笑吗?还是骄傲的样子,似笑非笑?是我看错了吗?
彩英:只看到了那双眼睛啊,隔那么远,却好像在眼前闪亮着,也觉得有些特别。是我看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