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不可平》阿逢

16、第十六章

　　“你为什么只穿白袍子？”
　　“你为什么从不吃甜食？”
　　“你想要什么样的生辰礼？”

　　风马牛不相及的提问从莓果儿一样红的唇瓣中吐出，漫不经心的声音，连发出的疑惑都不痛不痒。
　　可偏偏，他却没办法拒绝这些问题。

　　仿佛是不知名的力量窥探进了他的身体，他来不及阻止自己，答案就不受控制地说出了口。

　　*

　　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人已经不在了。
　　薄长的眼，红莓似的唇，携着泛金的眸子和淡烟的眉，全都不在了。

　　卫偃从桌案上抬起脸，对上一袭淡绿。
　　他抓住那衣裳。

　　“你终于醒了。”瘦高的青衫男子回身开口，语气中含了欣喜，“可算是给你弄醒了，没想到这法子还居然真管用，也是我学艺不精，倘若是我师父……”
　　卫偃恍惚着，过了一会儿才认出面前的人是纪十九。
　　他忍着头痛四处扫视一眼，堂中还有一共三人，虽然看他们的模样像是冥想打坐，可脸色却都泛青。

　　除此之外……没有别人了。

　　他拧着作痛的的眉心，打断纪十九的啰嗦：“司漓呢？”
　　纪十九愣了下：“啊？你怎么……”

　　卫偃没等到纪十九的下半截话。他抬眼见到纪十九神色有些不对劲，就又重复了一遍，“司漓呢？”
　　“她不在这里。”纪十九犹豫着说，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我……我不知道她在哪，我去客院找她没找到，外面的迷雾不散，我也没敢走远。”

　　窗外的白雾浓稠，叫人什么都看不清。仔细听，其中夹杂着的微弱而杂乱的人声，或痛苦或欢愉，诡异非常。
　　听见有声音离近了，纪十九又赶忙将窗户关上。

　　卫偃紧盯着他，头上的痛楚丝毫没有缓解。
　　“是你将我救醒的？”

　　纪十九点点头，指了指桌上燃着的香炉：“我点了醒神香，有镇静通迷的效用，把屋子里的迷雾给驱散了；接着又给你印堂、百会和脑户三处穴道连施了三道针，你就有了清醒的迹象。这毒雾我没遇见过，想着死马当成活马医，想不到卫师兄你还真醒了……”

　　“那为什么他们没醒？”卫偃看了一眼堂中其余三人。
　　九华山的无嗔大师、天脊派的胥九长老、清微山的碧虚子真人，三人如今不省人事……而原本同他们一块在堂中的堡主孙蓬却没见人影。

　　纪十九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啊。我想也许是你比较年轻，又或许同你习练的内功有关……不过我来的时候，你情况就更好些，只是昏睡而已。而堂中几位前辈，同屋外的人差不多，言语行为失常，我好不容易才稳住他们。”

　　卫偃抿着薄唇，眉心不自觉地蹙起。
　　难道一切都是他的幻觉？他做的梦、看到的那双眼睛、听到的声音……全都是幻觉？

　　不对。他想。
　　说不清是不是直觉，但他总觉得，司漓与这事脱不开关系。

　　留了纪十九在正堂照料其他人，卫偃掩着口鼻、服下纪十九给的清心丸，出了院子。
　　据纪十九判断，这雾气辅以诡异的乐声，能让人产生极为真实的幻觉，所才让人行为如此异常。

　　他一路上撞见了不少熟人。分明是这两日见过、过去在江湖中也曾有过交集的同道们，如今却变得极其陌生。他们之中，或有一心跪伏、如视无物的，或有痛哭流涕、全不在意旁人如何的，或有虽正襟危坐、口中却神神叨叨念念有词的，更有神迷意乱、而至动武伤人毁物的。
　　相同点是，他们口中反反复复提及的一个名字。

　　——东胜神洲的持国尊天王。
　　和今晨薛述发狂时所说的，一模一样。

　　*

　　打昏了好几个中毒至深、状若癫狂的同道之后，卫偃才在浓雾中勉强寻到了客院。
　　房内床榻上人躺过的痕迹还在，却已经凉了。房中的物事都齐整，没有任何挣扎或毁坏的迹象。视线落在深色脚踏上的几处暗点，卫偃蹲下，手指抹过那几处几近干涸的痕迹。

　　——指腹染上了红色。
　　是血。

　　——谁的血？
　　是司漓的……还是窦小满的？

　　来不及细想，此时耳中忽闻房门外掠过数道疾速的风声。
　　卫偃跃出房门。

　　沆砀白雾之中，果然有人影出现。
　　这些人都身着白衣，与雾气融为一体。他们动作迅捷，在浓雾中穿行无碍，显然不仅仅是目力惊人，对这孙家堡的地形亦了若指掌。
　　卫偃无声地追上前，几乎是踩在这些人影的脚印上追逐，目光紧盯着其中一人纯白的衣角不放。

　　片刻之后，那人停在孙家堡内一处小院。
　　卫偃隐在他身后的树丛之中。离那人影近了些，隐隐能闻见他身上带着一股略微刺鼻的香料味。
　　这大概就是他们能不受这迷雾影响的缘由。

　　很快，白影在此处等来了同伴——雾中走来一个少年，身着石青色短衫，容貌被树枝和迷雾挡住，难以看清。
　　“啷子样？”白影先开口。
　　后来的少年人摇了摇头：“还不得行，时间太短了。”

　　这两人说话带着南疆口音，卫偃勉强能听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少年人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啷子会太短？”白影有些着急，“昨晚夜就下了药了，今早就应该起效了，哪会到现在还不得行？”
　　少年沉了沉：“你以为他是寻常人吗？他一身武功，往低了说也是孙家堡的大弟子，你以为跟以前那些寨子里的老泥腿一样、迷个三两下就任人耍了？他武功又高，又发了癫……我好难才按起他。”

　　他们在说薛述。
　　昨夜下药、状若疯癫……除薛述之外别无他人了。

　　“你连他都按不起，前天还讲要单挑孙蓬？”白影语带嘲讽，“我看你想得也是蛮俏。”
　　“莫讲我想得俏不俏，至少我还进了孙家堡，”少年笑了一声，“我堂堂正正被收了徒，哪像你，人家看都没想看一眼。”
　　这少年人，正是昨日收徒大典脱颖而出、被孙蓬当场收为弟子的，那个使弯刀的异族少年。

　　“孙蓬算得起什么？”白影哼了一声，“在天王面前，还不是只能跪起喊阿妈？武功不伦不类，养出来的女娃除了哭撒子都不会，哭得老子恼火。”
　　“你抓起她了？”少年又问。
　　白影讥笑几声：“药一放我就抓起她了。本来想她到底是个会武功的，我还以为要费蛮大力气，搞起老子喊了两个人一起去抓。啷子晓得她连第一层药都过不了，比起那个岳枕石差得多了。我进门的时候，她就跪起在地上，边哭边喊我天王……笑得老子打嗝。”

　　“我看她就不行，武功差，脾气大。昨天和她打仗那个小妹还可以，身段漂亮、武功也高，手又狠心又黑，”白影啧啧两声，“讲起话来，听到痛快得很。”
　　少年笑：“讲别个痛快，要是讲起你来……你就晓得后悔了。那种妹儿，娶回家三天我就要去陪阎王爷喝茶。”

　　“哎，莫讲笑了，”白影摆了摆手，“时间紧的很，莫管问不问得出东西，你现在先把姓薛的带回去，等天王亲自发落嘛。”
　　“那你去哪里？我以为你来接应我。”
　　白影指了个方向，嘿嘿一笑：“听讲潼涼山那个卫偃在大堂，名声大得很，我要去会会他，晓得他中了药还动的了没有、是不是也要跪起喊我天王？”

　　两人又在院中说了几句，便分头离开了。那白影一出院子门，果然直奔孙家堡的正堂方向过去。
　　到了地方，便见到以往都大开着的正堂，如今却紧闭着门窗。

　　白影驻足停下，心中刚刚暗道了一声不妙，身后便伸出了一只手来，将他脖颈毫不留情地掐住，推他进了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