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衣秀夜行

18、回忆

　　“好。”李沐风的手搭在慕谨之的肩上，安抚着面前有些颤抖的人，就着一同坐了下来，“小谨，他们没对你做什么吧？”
　　慕谨之沉默良久，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自李沐风坐下来开始就用双手紧紧的抓着李沐风的一条胳膊揣在了怀里，之后再无动作。
　　见慕谨之沉默，李沐风又有些着急：“小谨？”
　　“咳咳……”咳了两声，回过神来，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我没事，就是怕黑而已。”言语间的没所谓的模样同还在怀里的胳膊还有有些发红的眼睛格格不入而又理所当然，李沐风瞧着他这幅傲娇别扭的样子有些想笑，也不点破。
　　小谨向来都是这样，逞强的在外人面前披着一层外衣，淡漠凉薄，从不示弱，好像遇到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已经是一种本能。

　　朝着门外的李文韬，李沐风实在没能维持住自己的好脾气，下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李文韬见状，“好好好，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不过来都来了，不去寻个美人快活快活也是浪费。”理了理衣服，风流倜傥的竟是要去楼上寻欢，走了两步又踱了回来，进了暗室既不关门，也不刻意压低音量，“不过走之前给三弟一个忠告。
　　三弟久居边境，不理朝中事，可能对有些事情不甚了解。太子殿下只手遮天，赏罚专断，敏感多疑，恐我大周前景堪忧啊。你真的要为这样的人死心塌地的卖命吗？”
　　言罢也不待李沐风反应，出了门去。
　　撵走了人，李沐风又吩咐了暗卫去通知李长信人找到了，便不再理会外面。

　　李沐风对视着这双隐隐的有些发红的眼睛，眼角往日不甚清晰的泪痣也有些泛红，整个人刚从惊惧中走出来又努力压制着情绪，心底不禁有些燥热，甩了甩头想将之除去，一抬头看到那双眼睛便破了功。只好不甚高明的转移注意力：“为何如此怕黑？”
　　眼前的人好似陷入了回忆，将自己蜷成一团，可能是因为今日的经历，也可能是因为在黑暗绝望中抬眼见到了带来光明的人，又或许这个人周身散发的温暖柔和抚慰着自己，慕谨之第一次跟李沐风讲起了从不宣于口的儿时记忆，低沉着语气，哑声道：“我八岁的时候，那时还小，喜欢做什么就做，不喜欢做什么便不做，父亲逼我读书，我就与父亲吵了一架，说自己不想读书。”——

　　“爹，我不读书！”
　　“不读也得读！不学习将来有什么出息？”慕诚怒，边训边抄起棍子就往身上招呼。
　　“不学就是不学！呜呜…咳咳…”边哭着边大声喊着，企图用声音掩盖自己的无力，“我就不要读！那些书难看死了，我也看不懂。有什么用！”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你静不下心，自然就读不进去！”怒其不争，死命的打，毫不顾忌身子虚弱，一反往日的温柔怜惜。
　　打了一阵也打累了，拎着他拖到了主屋侧的小屋内，“滚进去给我好好跪着，反省清楚！”一时气急，将小屋从外面落了锁，便不见踪影。

　　当时已是夕阳西下，屋内暗光绰绰，谨之头一次进去这里，不知里面是什么样的光景，在里面跪着，周边毫无声响，抬眼扫了一圈，里面除了一张桌子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心里不服而又委屈，爹爹从来未曾这样待过自己，打小身体虚弱，多多少少总是被照顾的，像这样毫无顾忌的毒打吓退了谨之。配合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以及始终不见人来开门，恐惧在八岁的孩子心里随着时间雨后春笋般的飞速蔓延。
　　这是谨之第一次哭，也是哭的最凶的一次。在已经开始伸手不见五指的一方小屋内，谨之哭累了之后断断续续的抽泣着，忍受着身后火辣辣的疼，思绪在“爹爹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我是不是让爹爹失望了”以及“到底过了多久，他们是不是都把我忘了”之间不断地来回切换数次，终于都被抛之脑后，一片漆黑与寂静之中，八岁的孩子仿佛被剥夺了视觉与听觉，五感失了两个，内心的惊恐与不知所措被无限放大，堪堪收住了啜泣，再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不敢移动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隐隐有了声响，门从外面被打开了，风尘仆仆的慕诚走了进来，看到了缩成一团动也不敢动的谨之，一时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谨之迷迷糊糊的转过头去，看到了自家爹爹，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彻底地让慕诚败下阵脚，有些愧疚地将孩子抱了出来，重又锁上了门。
　　谨之想着，那时不知，锁上的还有自己奢侈的童年。
　　只是从那以后，再不叫爹爹。
　　他把自己的童年随着那一声爹爹一同，倔强的尘封起来，在此后至今日的岁月里，恭恭敬敬地唤一声父亲取代了曾经一声声满心欢喜的“爹爹”。

　　回忆完了抬起头，对上李沐风满是怜惜的双目，透过那双眼睛仿佛能直直看到内里的心疼，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复又低下头去，不知何时双手也被握住了，交握之处好似有源源不断的暖流给他力量，这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暖意，让他不禁有些贪恋，不忍推开。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独自一人在没有光亮的地方久待了。”慕谨之理了理心绪，声音有些凉，“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当日锁了我之后接到急件去处理事情了，过了两个时辰才回来。”
　　“在他心里，我始终比不上他那些所谓的公事。”谨之涩然。
　　李沐风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这种感觉他太明白了，被至亲遗忘，或者说理所当然的遇事靠后。又能怎么办呢？
　　抬起另一只手轻拍他的背，低语道，“都过去了，别怕。”犹豫片刻，又说道：“小谨，以后有我陪你，你……”
　　还未说完，慕谨之突然转身，一把环住了他的腰，虚虚的抱住了李沐风，脑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上，一众动作如行云流水，李沐风愣住了，脑子里空空如也，刚刚想说的什么都被抛在了脑后，身体僵硬的一动不动，有些语无伦次，“小谨，小谨，我……你……我的意思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