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昔遥》昆仑子玉

7、第七章 是祸不是福

　　南宫和离开了无忧院。
　　他是一个人离开的。
　　至始至终他都不会知道作为一族族长应该、必须、而且应当知道的事情，他一直觉得，他不知道那个秘密，看不破那件由来，他便不配统领这一方南宫子弟。
　　他是如此骄傲的人，因为他生长于足够令他骄傲的南宫世家。
　　南宫和虽然骄傲，但不愚昧。
　　他是个聪明人，也有一腔热血，他嫉妒他的大哥，可他却不遗余力地为大哥追查仇敌二十余年，不惜任何代价。
　　同时，他知道此时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知道有些人绝对不能信赖，有些人可以利用，有个人可以真正相信。这些都是一直独居于无忧院的南宫归一无法得知的，也没法得知的。
　　此刻，他要出去，出去面对，外面的虎视眈眈。
　　武林第一世家，不是那么简简单单就可以坐得稳的。
　　他还是南宫和，南宫二爷，还是那个可以跺跺脚就能让江湖为之一动的南宫二爷，他的“惊雷吼”也不是虚名，他的一切都是靠他的实力、一双手、一对拳得到的。
　　他比三弟南宫望足智多谋，比四弟南宫逸有责任心（如此紧要关头仍不见踪影的南宫逸），比五弟南宫飞沉得住气。
　　比如，此刻南宫望虽然于椅子上一言不发，但灰白的脸上已然布上了一层焦急之色；而那个虽然蓄了胡子却仍旧气盛的南宫飞，已经乱了分寸。
　　“不是让你带众侄子先走吗？还磨磨蹭蹭呆在这里干什么？！”南宫和干脆一声“惊雷吼”吼了过去，把他那不成器的五弟的魂给吓去了一半。他实在是不放心单单由这个五弟保护他的侄儿们，老三虽然残废，但毕竟沉稳得多。
　　南宫飞真差点没红了眼睛，平时脑子不怎么灵光的他今日却说什么也不肯自己离开，尤其是看见一向对他极好的三哥成了现在的模样：“什么游历！！老子才不信呢！！三哥成了这副样子，你还要我一个人带着妻小离开？！要没什么事还好，要真有什么事了，我南宫飞还怎么在江湖中立足，南宫家的男人，什么时候畏畏缩缩过？！”
　　南宫望听了直摇头，连连叹气，虽然他心底是极赞同五弟的话。
　　南宫和气得胡子都要飞了……当然他的胡子还在……
　　“你……你……你……你个不知轻重的家伙！”他早就盘算好了，若是自己的孩子被人挟持，他倒可以松口气；可是，侄儿们却是他的“死穴”，他可以放弃骨血，却放不下兄弟的血脉。
　　在即将来临的敌人面前，总不能露出一大片弱点给人看吧？
　　他不愿意浪费口舌，他已接到消息：点苍派的人已在前厅等待多时了。
　　点苍距此地有数千里之遥，为何竟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所为何事？
　　——来的人，又是谁？
　　在他前去大殿前，终于成功令南宫飞带着家眷、侄儿们匆匆从后山离开，但他不知道的是，南宫望悄悄授意老五将南宫和唯一的儿子阿了也带走了。
　　为确保他们一行人能够安全离开，他还让两名首座——“小崔山手”何人敌、“八方剑”邹天涯两大高手护送着。
　　南宫和与南宫望一并到了前厅，他一眼就认出了来的人是谁，不由得松了口气，却又凝神以待。
　　那人年纪约莫比南宫和略小几年，但仍然是江湖中的老一辈了，饱含沧桑的面容，豪气却带着优柔之色的神情，满髯青白相间，着一件绣着一大大太极图案的道袍，干净利落，背负长剑。
　　点苍派掌门太虚真人座下首徒，段思拙。
　　太虚真人年逾百岁，仍旧健朗如故，成为当今武林极少的“老”前辈。太虚真人剑术神化（不敌少年“剑神”萧公子）、内力超群（论刚猛强劲还是宁老庄主和南宫世家的“惊雷吼”）、道法神通、声誉极佳。
　　但其点苍弟子虽然众多，真正算得上出类拔萃的不过数十人。
　　他一共收过七个徒弟，最喜爱最得意的要数当年的“玉君子”——第三个徒弟——景中仁。可惜，景中仁因为当年“赤神”宁言引发的朱雀璧一事，被宁言之女、他的结发妻子宁双双一剑穿心而死。（详情见《流昔遥之赤神》）
　　其次欣赏的，是那天资聪颖根骨极佳的七弟子，习莫非。又可惜的是，习莫非天性单纯，对人不加设防，竟在为民除去山贼大害之时，一念之差放过匪首，反而失手被擒，不堪折辱而死。
　　另外三人，分别在二十多年前、十几年前死于非命，外人不得而知。
　　如今，只剩下首徒段思拙、二弟子胡定邦了。
　　胡定邦为人迂回狡诈，面上一套心底一套，嘴里像抹着蜜，手中的刀子尖便从敌人的心窝里出来了，人称“面具郎”。他素有要接替点苍派掌门的野心，趁太虚真人常年闭关之时，在派里拉拢师兄弟，与大师兄明里暗里的对着干，而段思拙为人沉稳内敛，避他锋芒，于是令他在点苍派几乎成了代掌门，事无大小均需这二师兄点个头，方能去办。
　　段思拙几次被排挤，心中不甘却也苦于师父没有将处理事务的担子交给他而无可奈何。
　　南宫和见来的是段思拙，心中放下一块大石：若是这人，总不至于和南宫世家为敌。然而，他看见大厅之外那数十名个个身着点苍派道服、背负长剑的弟子，心中又不由一沉。
　　那些人里，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就算他与点苍派来往得再少，也不会说连段思拙手下的人都不认识几个。这里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说全是新收的徒弟，也实在是太蹩脚了，
　　南宫和熟知段思拙的脾气，他段不至于来害他，但是却极有可能被他那狡猾的师弟给算计了。
　　再加上见到一脸犹豫不定的段思拙，南宫和自然心中多了一个心眼。
　　那段思拙一见到后面缓缓被人推出来的南宫望，脸色就变得更差了，上前拱手道：“南宫兄，这……”
　　这个“这……”很明显是指南宫望。
　　“舍弟不才，一时着了妖人的道。”南宫和回头看了一眼老三，将眼中的愤怒难过全都藏得很深，才淡然道。
　　段思拙不然，神情愤愤亦有些惋惜地说：“什么妖人，卑鄙无耻！竟然挑南宫家的晦气，倒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南宫望淡然道：“段兄不必如此，是小弟轻视了敌人，才得了如此下场。更何况，身为武林第一世家，想找我南宫世家晦气的，江湖中只怕不在少数。”
　　段思拙听他这样说，似乎想起了自己的点苍派也时而觊觎南宫世家这正道第一交椅的位置，一时讪讪。
　　“前几天，听闻三爷遭妖人袭击，一时下落不明，我师父他老人家惦念得很，所以才要我师兄弟二人前来。只不过派中事务繁忙，胡师弟不便出来罢了，便着我前来看看。”
　　南宫和并不为难他，只是简单地笑了笑，寒暄了几句，正要请点苍派的几位英雄好汉们坐下，就听外头一个铁卫喊道：“长青堂副堂主殷白露、霹雳堂左堂主雷大声拜帖求见！”
　　南宫兄弟心中俱是一惊，今日是什么日子，竟然九大门派中一下子来了三派。
　　南宫望双眼已瞎，纵使吃了解毒的解药去了体内余毒，眼睛却是难再复明。此时他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隐隐担忧。
　　他并没有问安至清和慕容渊两人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那个救了他的上官惜梦现在也在南宫世家。他只是用他那什么也看不见的双眼定定地“望”着厅外。
　　南宫和眼角瞥了一眼段思拙，见他脸上同样一片迷茫，便什么也没说。
　　他只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便是让人把殷白露、雷大声一干人等“隆重”地请了进来；
　　第二件，他让各处守卫严守不动，让那一千门客愿留则留，不愿留下的便好生“遣散”。
　　自然，留下的人居多，更有些江湖闻名的人自告奋勇地替南宫世家当起了守卫，把持在各个方位，守在栖凤阁、湖心塔、枕墨轩等重要地方。
　　更自然地，也有好几名武艺高强、却隐姓埋名于南宫世家的高人被请去了群英堂，与南宫二爷、三爷一同接待这夜里来访的贵客。
　　第三件事，便是南宫和通知了其余首座，一并到了群英堂。
　　十三首座已经死了三个，走了两个；还有三人在外与“神龙见首不见尾”南宫逸南宫四爷联络；如今，在南宫世家中的就只有“五根指头”了。
　　“五根指头”是五个人，五个拜了把子的兄弟，比亲兄弟还要亲的兄弟。
　　“拇指惊天地”梁初惊；
　　“食指点江山”郭点点；
　　“中指动山河”吕冰动；
　　“无名指扣天机”崔扣；
　　“小指四两拨千斤”舒小两。
　　没有一个不是名动江湖、让人听来不为之一颤的高手。
　　而这样的五个人拜了把子，加入了南宫世家，成为了南宫和倚重的首座。
　　拇指、食指和小指都来了，中指和无名指却不见踪影。
　　“拇指惊天地”梁初惊是个年近四十的男子，个子不高，兀自有一种威严；眉很浓，很粗，唇上蓄着一小撮胡子，修得极干净；眼中似乎茫茫然，脸上却是对天的怨，对地的恨，愤世嫉俗的笑容让人敬而远之。
　　“食指点江山”郭点点是个极英俊的女子。谁说女子除了美便是丑的？郭点点年纪不算老，也不算小，发髻简简单单地挽起，穿得不奢华，不娇媚，长身玉立，只觉得英俊潇洒。那细细的眉眼之间含着一丝淡淡的哀愁，眼角有一道非常不显眼的浅浅的伤痕；这伤痕非但没有减去她的美，不，英俊，反而更添几分英气。
　　“小指四两拨千斤”舒小两却是个美丽的男子，看不出他的年龄，面白如玉，唇红似血，眼如桃花，活脱脱一个娇小无力的美丽少女一般；那滴溜溜转的眼珠，来来回回地打量大堂里的几个人，像个不经世事的少年。然而，没有人会小看这个长得像“兔哥儿”的美“少年”，因为他是舒小两，以一双小指四两拨千斤的舒小两。
　　这三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好一双漂亮的、光洁的、纤长的手！
　　梁初惊十指骨骼分明，那是男子的手，却是双好看干净的手。
　　郭点点十指纤纤如玉，那是女子的手，十分好看的手。很多男人看到郭点点的手都会遐想到最有名的青楼里那弹唱的女子，那样美丽的一双手如果是抚琴、或是弹起琵琶，而不是杀人的话，该有多好。
　　舒小两十指也是纤纤如玉，但那却像是少女的小手，同样好看的要命，很容易就要了那些胆敢嗤笑他长得像女人的人的命。
　　此时，南宫和似乎并不在乎“五根指头”只来了其中三指，因为他没时间去管了，因为殷白露和雷大声已经来了。
　　殷白露是长青堂的副堂主，地位仅次于总堂主殷少之，且是殷少之的堂兄。殷白露有着尖尖的下巴，皮肤一块白一块黄，像是重病之人，连眼神也疲惫至极。
　　霹雳堂左堂主雷大声长得和他父亲——当年的霹雳堂堂主——雷震很像，却好看得多，眉眼虽然粗犷，但还算整齐。只可惜，不知是不是火气太旺，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依旧满脸的豆豆，一个个饱满得直欲迸出来。
　　雷大声果然声音很大声：“南宫二爷，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舒小两的耳朵被震得发麻，表情调皮地甩了甩头；郭点点好像也很不高兴，英气逼人的剑眉之间皱起了几道痕迹，使得那道淡淡的伤痕明显了几分。
　　南宫和抚须笑道：“世侄依旧如此豪迈过人，老夫也替令尊高兴。”他顿了一顿，又接着向殷白露道：“殷副堂主和雷左堂主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殷白露嘿然一笑，眼角瞥到屈于轮椅上的南宫望，语气中透着些许关切道：“原来三爷已经回府了，我等总算放心了。”
　　南宫和在心里暗骂一声，长青堂于六十年前背叛南宫世家，从此两派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依旧是剑拔弩张，南宫世家始终警惕着这个当初由自己一手扶起却觊觎着自己第一世家地位的长青堂。
　　至于霹雳堂，从前也是过节较多，南宫世家曾逼迫霹雳堂交出独门火器的秘方。霹雳堂势力单薄，不敢与南宫世家相争，只得忍气吞声交出秘方，但从此结下了梁子。
　　今日，今时，今刻，这两个门派找上门来，只怕是祸不是福啊。
　　南宫望表情肃然，不发一言，心中依旧是波涛汹涌。
　　莫非，难道，不会是，难不成，他们……

作者有话说

　　准备开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