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浅》云思

8、第八章

　　对严嘉的妈妈严宏英，我是很敬仰的。她能够一反中国几千年男尊女卑的传统，愣是让生出来的儿子跟自己姓，堪称女权主义的典范之作。

　　严宏英是将军之女，名门淑媛，和严嘉的爸爸华连可谓门当户对，听说当年的华连历经千辛万苦九九八十一难，才把美人娶到手。有句话说得好，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定有一个伟大的女人，而一个成功女人的背后，必定有一段辛酸的血泪史。严宏英的这段血泪史，应该就是华连的出轨。华连的出轨对象，还竟然就是陈晨，真是造化弄人天有不测风云。

　　第二次晕过去后，感觉又睡了好久，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病房里连华逍也不在了，空荡荡的。肚子饿了，但是，偌大一个医院，哪里有吃的？

　　这回，我怎么说也是腕动脉大出血，可严嘉一家三口自始至终都没来看过我。陈晨说的那些事情已经够让我崩溃，如果连严嘉也不要我了，这四年，我觉得自己就没做过一件对的事情，他妈全都白活了。

　　尽管在这样悲惨的境地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有很好的胃口想吃饭。但也许就像有些MM说的那样，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所以，吃饱了才有力气难过，再找个没人的角落，然后大哭一场。

　　正当我干脆准备饿着肚子难过的时候，门开了，严晓芙如一道春风吹过我的心坎，因为她是拎着饭盒进来的，而且是两份。“小表嫂，你醒了，正好起来吃饭吧。”她一副毫不心存芥蒂的口气叫着我小表嫂，难得她还帮我买晚餐。

　　门又开了，华逍阴魂不散地也拎着个饭盒来了。

　　“你也买饭了？小表……不对，桑岚姐的饭我已经买了呀。”
　　“我也没吃。”
　　她瞟了下华逍，小声嗔道“没吃也不早说，要不我就买三份呗。哎，晨晨的手续办得怎么样了？”
　　“好了。”华逍脱下大衣递给严晓芙。
　　“爸爸刚才给我打电话了，说准备下个月跟我们一起回美国看房子，要不要提前给Hampton那边安排安排?”
　　“你看着办吧，我那张银行卡不是在你那吗？”
　　“那行，交给我吧，要是爸爸找你问，你就别操心这事了。你快趁热吃，我去帮下桑岚姐。”
　　夹在人家小夫妻中间，我很尴尬呀，要秀恩爱也别当着个身心俱残的失意人的面秀啊。

　　我看她有点为难不知道怎么摆弄我这个老弱病残，就一骨碌下床，端起盒饭又爬到床上，“没事的，你快去吃，我还没残废呢。”左手十分不雅地抓着筷子，眼看一根黄瓜就要被我挑起来，可惜力道没使好，盒饭的一半都被我弄到床上去了，油腻腻一大片。“晓芙，不好意思，我……”我放下筷子，慌忙扯纸巾擦床单，“没关系，我来。”严晓芙好脾气地帮着我擦。

　　“行了，待会叫护士来换。晓芙你去吃。”华逍端着他的盒饭走过来，沉着脸对我道，“还敢说不是残废。”行，姐姐我不吃了行吧，敢情是我惹你娇妻麻烦了。我微笑，“好，我是老弱病残。”

　　看看手中剩的半碗饭，又觉得浪费可耻，下床朝门外走去找勺子。门口差点撞上一个对华逍冒红心泡泡的小护士，美目含春娇羞道，“先生，请问腕动脉包扎的是哪位？”“是我，怎么了？”她看都不看我，却是对华逍说，“药已经送来了，您看由谁来交钱？”我明明才是病人，她怎么也应该跟我交待吧！

　　他妈怎么都乐此不疲地把我不当回事！！

　　“我去。”我踊跃报名，“一共多少钱？”“一千二百五十五。”我掏荷包的手顿住了，我身上哪有那么多钱？！我全身上下衣服裤子包包和零散钱，加一起也没这么多呀。这也太贵了吧！小护士自以为识相地补了一句，“小姐，我们这里可以刷卡。”刷卡我也没这么多呀！“这个……不可以打折吗？”小护士僵硬住的脸勉强挂着职业的微笑，“小姐，我们这里不打折的。您看您是现金还是刷卡？”“好吧，我没现金也没卡刷。”小护士的脸冻住了，我尴尬到了。

　　严晓芙走了过来，拎着她名贵的LV新款，“桑岚姐，我带银行卡了，我先替你垫上。”
　　“那……好吧，谢谢你了，我明……呃，我下个星期还你行吗？”
　　“不用还也行，没关系的。”
　　我最不喜欢借钱，可无奈穷人总要在钱上栽跟斗。当有钱人把一沓钱往你面前一甩的时候，哪怕是送，也是对人自尊的伤害。
　　“我会还你的。”

　　刚到小护士手中的银行卡被一双修长的手夹了回来。我一抬头就对上华逍的眼睛，“我去付。你回床上去。”

　　“不行，我要出去。”
　　“你去哪？”
　　“找找看哪有勺子……”
　　小护士对华逍红着小脸，那小嗓音细得如柳丝拂面“小姐，勺子只有主楼那边的食堂有，住院部是没有的。我们这里有筷……”
　　额上青筋疼起来，“行，您就当我什么都没问。”我他妈要是能用筷子撑的慌才来找勺子！

　　老娘今天背到了！

　　“你去哪？你给我回来。”“桑岚姐——”

　　电梯还没到，我回头，“那么远你们就不要去了，要勺子的话我帮你们带两个。”严晓芙噎住。

　　“别任性了，跟我回去。”我甩开他的手，“你别管我。喂，刚才我说的话你都没听到吗？我说我不想看到你，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惊恐地发现自己声音竟有些哽咽。

　　突然人陡然腾空，人被华逍横抱起来了，“你一个人静一静的时间还不够长吗？你还想要多久？！再静下去你还记得起谁？！”

　　转眼我就被他扔到了病床上，严晓芙就一直不知所措地在一边愣着。

　　我已经出离愤怒，老娘再也淡定不下去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四年前你什么都不说，甩了我就算了，好啊，我没意见，那你永远别再理我也好，你偏要过了这么久跑来跟我解释，那你说我四年那样过是为了什么？！好吧，即便这样，四年时间我换来一个严嘉也值了，现在他又成你侄子了。华逍，你彻彻底底毁了我这四年青春，你凭什么来教训我？！”

　　“桑岚姐，你冷静些，不能太激动。”“晓芙，你别管，让她哭。麻烦你再去帮她买点吃的，然后拿我的卡把她的医药费交了。”泪眼朦胧中看见门口那个小护士惊呆在那里看，我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又丢脸了。

　　他把我抱在怀里，右手手臂被抓住不能动弹，打人的力气都没有，除了哭还是想哭，他就紧紧搂我贴在他怀里，眼泪鼻涕全部蹭到他的高档毛衣上了。感觉他在轻轻拍我的背，朦朦胧胧中听他贴在我耳边低低道，“是我的错，我无论如何再也不会走开。”我想思考却没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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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哭到我再也哭不出来，真是多少年没这么哭过了，有点虚脱。听到我只剩无力的抽泣，他才放开我给我擦眼泪，“想不想吃饭？”我头晕，不停抽泣，“关你什么事。”他揪揪我的脸，“喝点粥好不好？我喂你。”

　　严晓芙递过饭盒，他换个姿势，让我靠在他怀里，“张嘴。”我想推，但是使不出力，“不用你喂，我自己喝。”“小心烫。”他没说完，我就烫得一颤，嘴唇又疼又麻。“还是我喂吧。”他舀一勺粥吹凉后往我嘴里送，笑道，“晓芙，记不记得晨晨小时候也是要我这样喂粥喝的。”严晓芙也抿嘴笑了。我刚要开口反击，他却轻轻说，“以后我病了老了，你要是也能这样喂我就好了。”刹那间，我心里隐隐是有些感动的，但是看严晓芙黯然的神色，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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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后，他起身交待，“陈晨他们母女还在楼下餐厅，我把她们送去酒店休息，一会儿过来，嗯？”

　　“不用，你带晓芙一起回去吧。”

　　“晨晨出院手续已经办好，晚上医院要清房，我不回来你睡哪？”

　　严晓芙替他拿衣服，“你待会接桑岚姐去我那吧，也好有个照应。”他接过大衣，“不麻烦你了。”

　　他突然递给我一本杂志，“一时半会我恐怕回不来，无聊就将就着看吧。”我接过瞄了眼，竟然是我长期投稿的那家杂志，他转身开门，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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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逍走后，严晓芙开始默默地打扫病房，我想想还是决定主动解开那个我们心照不宣的疙瘩。

　　“晓芙，你过来陪我说说话吧。”她擦擦手，坐了过来，抬起我包扎的手看了看，“还疼吗？”我摇头。

　　“晓芙，准备什么时候订婚？”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特别想祝福你们。”

　　她笑，却轻轻摇头，“但愿我真的能被祝福。订婚的事情还没着落。”

　　“怎么了？不是定好的事情吗？”

　　“是我爸妈和严嘉的爸妈定下的，华总还没有首肯。我知道他还是忘不了你。”

　　“晓芙，你别这样想。没什么忘不忘的，我和他都分开这么久，都变了太多，就像两条平行线，已经再没有交集，不可能在一起了。没我他依旧可以过得很好，而你才是真正融入他现在和未来生活的人，你才是不可或缺的，明白吗？”

　　“桑岚姐，你就不想和华总复合？”

　　我摇头，“就凭你刚才叫我一声桑岚姐，姐就掏心窝子地跟你说，婚姻这个东西以前我也和你一样，把爱情的看得特别重，现在我看明白了，要白头偕老不光要感情，还得要默契协调，只有两个人步调一致，才能够互相搀扶着过一生。”

　　“但华总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你看你，连称呼都不改，‘华总’听起来就让他觉得疏远。”我叹口气，“晓芙，别把爱情看得那么伟大，再缠绵的爱情被琐碎的生活磨个几十年就不剩什么了，有人说升华成了友情亲情，即便是友情亲情也一样，两个人是否合适，才是幸福的关键。晓芙，我是个直性子，藏不住话的，有些我从没跟人说过的话，不知道怎么我忍不住地就想跟你说。你要觉得中听就听，不中听就别当回事，好不好？”

　　“桑岚姐，你太客气了。”

　　“就跟你说说我吧，华逍的条件即使在好几年前，也是万里挑一的，而我毕竟是大山里头出来的，我哪懂什么男人的理想事业，还傻乎乎地做着爱情梦。曾经我还因为他出差次数频繁，没时间陪我而跟他闹过别扭，害得他不得不减少外出的工作任务。而至于他的理想，我压根就没想过这回事，你说我那时候是不是特别小家子气？所以说，他和我一起的时候，其实过得很辛苦。你看你就不会跟我一样对不对？因为你们一直以来的生活环境思维方式还有价值观都是相似的，又磨合了这么些年，你说还有谁能比你更合适他呢？感情这东西可以慢慢培养，像我对你严嘉哥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你要把握机会。”

　　“他曾经说过，我和几年前的你很像。”

　　“晓芙，你要学着让他接受与众不同的还有点特别的你。话说回来，和你相比，我很自卑呀。你放心，他肯定是喜欢你的。”

　　•

　　刚刚我好像提到严嘉了，哪怕他真的不愿见我不愿和我在一起了，我也想见见他。

　　“晓芙，不能跟你说了，我觉得我得去找严嘉。跟你开解了那么多，其实我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啊。”

　　“好像不太好，刚刚我去买饭的时候，还听见姑姑姑父在那边一个小房间里争了几句。”她姑姑姑父就是严嘉爸妈了。

　　出了房间，她带我往楼道最里的方向走。楼梯口有一个特别不显眼的角落，仅能站一两个人，这里好象有低低的声音，严晓芙拦住我，对我做口型，这说话的人就是严嘉的妈妈严宏英。她让我一个人听，自己回病房打扫去了。

　　“儿子，我和你爸就是这样，牵牵扯扯磕磕碰碰的也过了这大半辈子，妈妈只希望你找个好丫头，过得比我幸福。别听你爸的，婚姻还是自己做主。我知道这件事你很难受，妈妈心里也难受。本来以为下半年的就能够看你和桑岚结婚的，谁知道想到会这样呢。归根结底不也都是你爸当年惹的债？”严宏英声音有些哽咽，“报应啊真是报应。”
　　严嘉低哑道，“妈……”
　　“不说了，你快回去休息吧。”然后是窸窣的脚步声，突然顿住，“儿子，我相信桑岚是个好丫头，不管你最后做什么决定，妈妈都听你的。”然后就是电梯门开合的声音。

　　刚准备走，一个中老年妇女已经站在了我面前，虽年过半百，但是气质优雅高贵，有几分《女王》中海伦•米伦的风采。美中不足的是，她红肿着眼睛。

　　“桑岚？”
　　“伯母，严嘉他怎么样了？”
　　“刚才的我和他说的话你大概听见了，丫头，我也直话直说，严嘉他本来不介意你过去结没结过婚，但是，你毕竟是和他关系最好的亲叔叔在一起过，你要理解他的感受，且不说现在你们怎样，你们过去的那段感情他知道的不少，你要他心里不介意是不可能的。所以，万一严嘉还是转不过这个弯来，你也别太怨他，好吗？”
　　“我明白。”
　　“其实还不光是这个，严嘉他爸想让严嘉跟韩诗语结婚，而且想在今年毕业之后就办婚礼。你听说过他们的关系吧？丫头，我们家不是势利，韩诗语他爸爸毕竟在严嘉他爸手下干了那么多年，因为严嘉喜欢你，我们还是把韩家联姻的念头压下来了。如果你们确实没缘分，那他和韩诗语今年夏天可能就要办婚礼了，我提前跟你说这么多，就是怕你到时候心里头过不去……不过，要是严嘉自己转过弯来，我是绝不会阻拦你们的，你们要什么时候结婚我都同意，这个我代表我们家给你打包票。我希望你尊重严嘉的决定，不管怎么样……”
　　我点头，“不管怎么样，我都接受。”

　　•

　　目送着严嘉父母离开，想起和严嘉一起见家长真是感慨良多。第一次见叔叔，见的竟然是前夫，第二次见父母，竟是听他妈妈告诉我要我做好分手的心理准备，而且他可能就要跟别人结婚。是的，我说我会接受，但是并不等于我就心甘情愿地乐于接受。现在要我离开严嘉，真的有那么容易么？

　　幸福，就是找一个温暖的人过一辈子。和严嘉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很无忧无虑，生活得简简单单的，两个人一起为未来奋斗，谁也不是谁的压力，谁也不是谁的负担，这种自自然然的感觉就是我现在最想要的。

　　记得严嘉第一次跟我表白的场景，那段子特别可爱。那时候我刚下课从教室出来，他大老远地从外校赶过来，微微喘着气，红着一张帅气逼人的脸。

　　他牵着我的手，把我拉到教学楼一侧的小树林里，鼓足勇气说了句让我喷饭的话：

　　“桑岚，我希望我儿子叫你妈。”
　　“好啊，我白捡一儿子。在哪里？”
　　“我是说我想那个儿子是你生的。”
　　“哦，那干嘛是你儿子啊？”

　　现在每次跟他说起这段，他自己都笑得前仰后合，直夸我的嘴巴实在是太毒了。

　　去年情人节，他骗我说城南月亮山上的住持法师游历回来了，说要带我去求个签，我特别信这个，兴冲冲跟着他去了。签抽完，我就要走，他又用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拖住我。晚上，山上已经人烟稀少，又黑灯瞎火，他带我来到山上最高的一个小亭子，里面竟是一个小型天文望远镜，虽然只有一台摄像机那么大，却很沉。原来那天晚上，是极其罕见的双鱼座流星雨，一个人一生都难碰到一次，碰到了还不一定能看到，我就是双鱼座的。他说他想让我这一生唯一的一次只与他分享。

　　那天晚上，三颗白亮微红的流星划过夜空的时候，我就决定跟他在一起了。他让给我看到了一生唯一的一次本座流星雨，我相信，这就是天定的缘分。

作者有话说

　　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