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江湖长》破楼

1、立春

　　立春。

　　东风解冻，蜇虫始振，鱼陟负冰。

　　天却依然寒意如旧。

　　会仙楼临窗，白衣少年淡淡瞥了一眼面前的酒坛，不动声色地倒了一杯顾渚紫笋，慢慢品了一口。

　　对面丁氏兄弟面面相觑。有酒却喝茶，这白玉堂莫不是被掉了包

　　“立春不醉酒，这是祖师爷的规矩。”眼看对面那两人都快要去摸剑了，白玉堂勉为其难地开了尊口。今日天还凉着，白玉堂穿了一身锦簇暗云的衣裳，领口滚着一圈青色竹纹，不拿刀时，活脱脱是一位江南贵公子，举手投足间便让人间倾了腰。

　　丁氏兄弟对视了一眼。白玉堂什么时候听过祖师爷的话？还是被掉包的。

　　白玉堂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正盯着他的两个丁子。“师父这几日在陷空岛，我若沾着酒气回去，麻烦。”他没有说出口，更麻烦的还是那只臭猫，自上次伤好之后，看自己真跟猫看耗子似的。

　　两个人同时“噢”了一声。

　　“原来是夏前辈在。”丁兆兰心想。

　　“原来有人能制住这只白耗子了!”丁兆蕙心想。

　　不等哥哥开口，丁兆蕙哐地一声又拎上桌两坛酒来，笑得意气风发:“五弟，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今日怎能不痛快喝几杯”

　　白玉堂眼都不抬。“前几天才在青楼见过。”

　　“......”

　　“五弟，这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爷一竿就能从陷空岛撑到茉花村。”

　　“......”

　　“五弟，你喝一杯我茉花村给开封府送一百两银子怎么样？”

　　“爷自己能养。”

　　“……”

　　“你要是不喝，那我们兄弟只好去找展昭一醉方休了。”

　　白玉堂写满嫌弃的脸上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那猫是个不能喝的，你们去灌他未免太无趣了。”

　　“哪里就无趣了。”丁兆蕙是个鬼灵精，立刻笑嘻嘻开口，“展兄弟若是醉了，茉花村自然有上好的客房给贵客。”

　　白玉堂眼睛微微眯起一条缝来。“你若是醉了，陷空岛可只有漂在江上的木舟留给你。”

　　两相对峙片刻，两双手同时拎起面前的酒，拍开泥封，抱着坛子一饮而尽。

　　酒香迅速馥郁地弥散开，整个二楼都充满了醉意。

　　丁兆兰看着这两个像小时候一样事事都要赌气的人，无奈摇了摇头，劝着二人好歹吃些热食垫垫肚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酒一坛坛见了底，丁兆蕙哈哈笑着大叫痛快，边喝边跟白玉堂掰扯:“下，嗝...下个月妹子就要成亲了，老五你也，也是当哥哥的，可不能不来，月华的喜酒到时候有的你喝呢。”说着手中酒坛同白玉堂手里的碰了碰，迷迷糊糊又说了些什么，白玉堂却没有听进去，恍惚中酒气袭人，是他钟爱的女儿红的味道。

　　女儿家出嫁之日，在桃花树下掘出来的，十八年的女儿红。

　　月华的喜酒……

　　月华的喜酒……

　　同谁的喜酒……

　　可是那人

　　不，不是他。

　　他还了湛卢，退了亲事，做的毫不犹豫，干脆利落。

　　愧疚却坦荡。

　　彼时冲霄一战中，展昭大杀四方，刀剑伤而不自知。一夜的血与火模糊了记忆，见过的人都说，那不是展护卫。那是南侠重回了江湖。

　　当他带着浑身是血的白玉堂归来时，众人皆不能言语，所有话哽在喉间又落回肚中。

　　他命中千重万重之人，不是那妩媚多情的女儿剑，而是他拼了命也要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一路并肩同行的少年郎。

　　那门亲，终是在不浓不浅的寂静药香中，悄无声息地退掉了。

　　白玉堂醉意更浓，仍旧伸手去拿酒坛，头却沉甸甸的变得很重，身体控制不住的往下倒。

　　他原是酒量极好的。

　　一双手先于眼疾手快的小二，先于起身赶来的兆兰出现在他身旁，小心扶住他的肩膀。

　　白玉堂的头搁着一处温暖且熟悉的地方，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赶来的展昭轻轻把他垂在眼前的一缕碎发拂开，冲对面的丁兆兰礼貌点了点头。丁兆兰忙起身歉意道:“真对不起，都是兆蕙胡闹，你快带五弟回去吧。”

　　“白老五，月，月华的婚礼...你...必须得来...你必须来...”丁兆蕙也醉了，伏在桌子上迷迷瞪瞪仰起头，口齿不清地嚷嚷着，边说边去扯白玉堂袖子。“你必须得来......你是她从小玩到大的五哥哥呀...”丁兆蕙心里，终究是替妹妹不公的。“她一辈子的幸福...都...都被...”

　　“兆蕙!”丁兆兰喝住他。

　　“你，喝，喝...”丁兆蕙抬手就去抓白玉堂衣袖。

　　展昭不动声色地挡开他的手。

　　“丁姑娘的好日子，我和玉堂自然不会缺席。”展昭将巨阙放在桌旁，伸手轻轻把白玉堂手里的酒坛拿下来，“这一坛酒，我替他喝。”蓝衣少年仰头，一饮而尽。

　　“退婚之事，错在展某，不迁旁人，更无关玉堂。”

　　丁兆蕙怔怔地看着展昭的眸子，展昭从容回望，言行举止间，皆坦然而然地护着白玉堂。

　　展昭低头看了看那人，确定他真的睡熟了，于是将他的手臂环上自己肩膀，小心地将人背起来，同丁家兄长告了别。如水的夜色覆住天空，长街上的人很少，白玉堂的头搁在展昭肩膀，展昭侧过脸，看着少年沉静的睡颜，唇角忍不住弯起了一个极温柔的笑。许是因为醉酒，少年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眉眼难得乖顺，若不是怕他摔着，展昭可能已经伸手去揉少年的发了。走过一段有些不平的路，展昭尽量放慢了步子，好让身后的人能睡得安稳些。耳侧传来几声呓语，展昭身形一顿便不敢再动，白家小孩在他脖颈处蹭了蹭才又安静下来，他失笑，微微使力搂紧了少年，方才继续向前走。

　　这万丈红尘纷扰总不休，只是，希望它别吵醒我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