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同床融冰同枕而眠 异姓御敌异位相疑 ...
-
段微遵守诺言,一直坐在玉雯卧室的门槛上,随时听候召唤。
但玉雯除了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句话也没说过。
段微便取个纯金花瓶,用内力捏捏揉揉,纯金质软,不久便做出了几朵金玫瑰,自然,枝头上长着玉雯的兵器——玫瑰刺。
捏到掌灯时分,段微越来越觉得冷,气力逐渐不济,他忍耐着,又做出了支玫瑰花,又觉手脚开始抖得不听使唤,他依然坚持着,边做花儿边对欢歌道:“姐姐,帮我烧一大桶热水,我要洗澡。”
欢歌见段微脸上起了白霜,嘴唇发乌,浑身蜷缩,早明白了怎么回事,便去烧水。
待做到第十七支玫瑰,段微已觉体内真气几乎无法聚拢,越是想催发到手指上,真气越是乱窜,撞得他五脏六腑生疼,额头冒出冷汗。
待拼命做到第十九支,段微体内的血脉仿佛逐渐冻结,汗珠凝结成了冰珠,终于失去意识,冰雕一般僵硬地倾倒在地,还保持着坐姿,手里握着那支未完成的玫瑰。
雨胭见了,急忙喊:“段公子!你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冰啊!你是不是死了……公主!段公子没气了!公主,你快出来看哪,段公子死了!”
玉雯不理。
欢歌急忙出来,把段微捧到浴室,轻轻放进热水浴桶里,段微无知无觉,不到盏茶工夫,热水竟变得冰凉。欢歌连忙加柴添火,把水烧热,浸泡近半个时辰,段微体表冰珠霜斑终于消融,身体却依然僵硬,又过半个时辰,段微脸上灰白凄楚的神色丝毫未变。
欢歌急了,跑到玉雯房门前哭着说:“你上次在影湖军营里是怎么救主公的?你快救他!”
玉雯不理。
欢歌明白,主公彻底伤了玉姑娘的心了,只得回到浴室,绕着浴桶走了七八圈,自己也冷得发抖起来。她想了想,便从段微背上给他输送真气,然而,即便她倾尽自己浑身内力,依然如石沉大海,全无效用,段微连脖子手臂都开始变白。
欢歌气力不继,扶着墙到玉雯门边,道:“你再不救他,他就要死了!”
玉雯不理。
欢歌早已急得忘乎所以,踢着拍打着玉雯的房门道:“他为了你翻过雪蕊峰,在峰顶冻坏了身子,每日用火灵珠吊着命,今日没有火灵珠,你不想办法救他,他肯定会死的!”
房间里传来玉雯似哭似笑的声音:“他死就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欢歌道:“你告诉我,上次你是怎么救他的!”
玉雯不理,一根玫瑰刺刺进了欢歌拍门的手掌里。
欢歌只好回到浴室,对雨胭道:“我听沈叔叔说,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或许可以救主公。”
雨胭道:“那你不早说!”
欢歌道:“只是有些为难。”
雨胭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为难,你快说,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欢歌愣了愣道:“需得与主公肌肤相亲,棉被加身,助他取暖,或许有救。”
雨胭也愣了,看了眼段微想了想道:“没事,我做点牺牲好了。”
欢歌欲言又止,半晌才说:“有劳了!”
两人便抬段微去雨胭的房间,不料还没把段微抬出水面,玉雯突然出现,在水面上一拍,一大波水便泼在雨胭身上,玉雯使了内力,水力较大,把雨胭冲得跌出去坐倒在地。
雨胭“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段微“扑通”又落入水中。
玉雯面无表情,闭着眼,两根食指按在段微背后膏肓穴,将真气注入段微体内,起初真气进去,即被段微横冲直撞的真气吞噬,过得片刻,段微体内的真气似乎有灵性,逐渐臣服归顺于玉雯的真气,顺着她的真气引导,渐渐储入膻中穴。
约莫一顿饭的工夫,玉雯已汗湿透身,跟水里的段微不相上下。
段微逐渐有了血色,僵硬的身体有了松动,只是表情苦楚,依然未醒。
玉雯又持续输入内力一炷香的工夫,段微仍然未醒,体内真气尽数归服,一点动静也无,倒把玉雯吓了一跳,道:“怎么会这样!我上次就是这样救他的,这次为何还不醒来!”
欢歌道:“莫师傅曾说,主公体内寒气侵入脏腑,难道跟它有关?”
玉雯真气已去了大半,再往体内输送,亦是石沉大海,百思不得其解又束手无策之余,探了探段微的鼻息,仅剩游丝,摸了摸额头,冻得人手麻,便心里自言自语道:“死马当活马医吧!”自个儿把段微抱到她自己床上。
玉雯替段微脱了衣服,擦干身子,盖上棉被,自己也钻进被子里,脱了衣服,侧身把段微抱在怀里,段微的身体奇冷无比,起初抱着时,冻得玉雯浑身打颤,牙关格格作响。
玉雯毫不退缩,反而双脚缠着段微的双脚,每一寸肌肤都尽量与他贴近,只想把自己身体的每一分热量都传递给段微,只要他活着。
夜三更,月如钩,金屋镀银。
段微的身子渐渐有了些许温度,呼吸多了几丝。
玉雯稍稍放心,便心有旁鹜地打量起段微来,先时,玉雯为了与段微贴合,把他的下巴放在自己肩上,把他的脸贴在自己脸上,如今轻轻地捉住段微的头放到枕头上,两人眼对眼,鼻对鼻,唇对唇躺着。
玉雯仔细地欣赏段微的五官,他的脸真是百看不厌,挨打过的指印早已消了,眉毛很浓,鬓端锋锐,鼻子英挺端直,耳朵珠圆玉润,嘴唇……嗯,好看,唇峰挺秀,唇角微翘,唇瓣丰满微凸,玉雯看着他漂亮安静的嘴唇,忍不住想伸手摸摸,估计段微一时半刻不会醒,便四指轻搭在段微脸上,拇指从段微唇上拂过,仍觉不过瘾,便又轻轻地按了按,揉了揉,越发觉得心里痒痒的,便把头凑近些,两人鼻尖几乎接在一起,嘴唇相隔仅两指,段微细微的呼吸沾湿了玉雯的樱唇。
玉雯很想亲上去,可又怕段微突然醒来,心跳得像巨鹿乱撞。只怪那两瓣嘴唇实在过于诱惑,玉雯忍不住扯上被角,盖住两人的头脸,轻轻地抬起头,慢慢地吻了上去。
出乎预料,段微的嘴唇是温热的。玉雯还以为他的唇会是一片冰凉,慢晃脑袋,把自己的嘴唇在段微的嘴唇上蹭了蹭,滑滑的,软软的,很舒服,心里没来由地燥热起来。
就在此时,玉雯突觉被窝里有东西在膨胀。
玉雯立即手脚并用,把段微踹到床底下!
“混蛋!你是装的!你根本早就醒了!”玉雯又羞又怒,手脚并用地拍着床大喊。
被子掉在床下,段微从被子上爬起,跪在被子上,摸了摸嘴唇,又舔了舔,仿佛还在回味刚才那个吻,脸上满是桃杏般灿烂的笑。
玉雯裸露在床上,急忙抢过睡袍穿上,又伸脚踢打段微。
段微抱着玉雯的脚,用他的脸蹭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一害怕就犯了这样的弥天大错。你打我杀我,我都认,只要别不理我,好吗?”
玉雯抽出脚来,猛踹在段微肩上。
段微倒下又爬起,玉雯又踹,来来回回踹了十七八脚,玉雯没了力气,段微仍跪着,等着玉雯再踹。
玉雯道:“去把衣服穿上,别装作这个死样子,惹人生气!”
段微连说了十七八句“是是是”,站起身来去拿衣服穿。
玉雯无意一瞥,发现段微身形竟如此妖娆,胸大腰细臀翘腿直却又浑身布满肌肉,力量感十足。连忙用衣袖遮住眼睛,忽想起他身上似乎有多处疤痕,便又偷偷看了两眼。适才匆匆替他脱衣擦干身体,情急之下未曾留意,如今才看见他肋下、背上和大腿、小腿有多处伤痕。又不敢问,见他穿好了衣服,便说:“好了,你也活了,赶紧滚出去吧!”
段微乖乖地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玉雯……我还……”
玉雯未等他说完,先问:“你叫我什么?”
“玉雯啊。”
“谁让你这么叫的!”
“那应该怎么叫?雯雯?”
“呸!叫奶奶!”
“哦,奶奶,我还有几件事要向您坦白。”
玉雯看他表情便知不是好事,便取了三根玫瑰刺在手里把玩,道:“乖孩子,说给奶奶听。”
“我躺那跟您细说。”段微指了指玉雯另一边的床道。
“呲呲呲!”金光闪动,三针射出,再看时,针已在段微手里,段微人已在床上,正伸手捡地上的被子。
玉雯打不过他,又见此人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便自己起身,趿着鞋出去另寻住处。
“玉雯,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段微突然郑重地说。
玉雯走到门口,没转身,却停住了脚步。
段微又说:“我们都是有家不能回,有国不能投的人了。对我来说,这世上除了你,我就没有别人了。对你来说,你父皇母后若是不在人世,你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活在这人间。我想陪你活下去,生死不离。”
想到父母,玉雯突然悲从中来,不想再从这扇门走出去。
玉雯默默地回到床边,和衣躺下。
静夜无声,灯光扑通扑通地跳着舞。两人躺了许久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屋内只有呼吸声和心跳声。
“同床同枕,同辰同穴。”段微突然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玉雯没听清。
段微转过头对着玉雯的脸道:“我说我想和你同床同枕,同辰同穴。生则同床同枕,死则同辰同穴,生死不离。”
玉雯想这八个字的分量,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段微伸手去擦,玉雯却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并在床的二八分界处画了条线,含着泪笑道:“今晚你睡这里也可以,但不能越过这条线。”
“好。只要是同一张床就行。”段微道。
“说吧,你刚才说要跟姑奶奶交代什么事?”
“呃……还是改天再说吧,免得破坏气氛。”
“你要是还想睡,你就说。”
段微长叹一声,只得老实交代:“呃……那个……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用草莓装死?我跟你说了好多话?那个……我……当时其实知道你是装的……”
“啪!”段微还没说完,身子已掉在了床下。
段微不气馁,继续说:“而且,从你身上揩了点草莓汁,也是我故意的。我看到你吐‘血’,就猜到了肯定是草莓汁,是你一路含在嘴里的,所以我想尝尝……”
“啪!”段微脸上挨了一脚。
段微在床下细声细气地说:“怎么样,你觉得我演得怎么样?”
玉雯道:“听不清!”
段微便趁机爬到床上道:“后来,你给我喂药,有两次其实我也是装的,当时只是觉得躺在你怀里好舒服,你好温柔体贴,恨不得天天那样病着。”
“啪!”段微又掉到了床下。
段微在床下又细声细气地说:“我演得是不是比你好?”
“啪!”玉雯早爬到床这边来,把段微的话听在耳里,用枕头抽了他一嘴巴子道:“你很会演戏哈,今晚就在床下睡。”
段微求了几万句,玉雯就是不让他上床。
悦时时光易过。
转眼玉雯已睡着了,床上响起柔柔的鼾声,段微轻轻地爬上床,只见玉雯脸朝下趴着睡在床上,不由得又气又笑,想扶她转过来,又怕自己手凉惊醒她,只得离她远远的,在界线外悄悄地睡了。
段微也朦朦胧胧地睡着了,睡梦中猛听玉雯“啊”的一声大叫,段微睁眼看时,原来是玉雯翻身压到段微半边身子,被冰得吓一跳。段微正要安慰,玉雯却饧眼惺忪,一半身子在床上,一半身子在段微身上,手臂环着段微的脖子,趴着又沉睡了过去。
段微再无睡意,伸手抱着玉雯等待天明。
.
此时无心睡眠的还有一个人:尖耳人申天树。
他在国子葆嵘京都外的帐边徘徊,几度请人去通报,都被拒绝接见,他只好在帐外喊道:“殿下,臣有急事禀奏!关乎我国命脉,恳请国子容臣面奏。”
终于,葆嵘道:“进来吧。”
申天树快步跑进帐里,里面只有葆嵘一人端坐桌上,申天树双膝跪地道:“殿下,而今大军在握,距离帝位仅一步之遥。若进城交回兵权,即便要求皇上赶出葆檠,殿下登基仍遥遥无期。殿下再过几年就到四十岁,皇上若在高位再坐十年二十年,您就是五六十岁高龄。那时再想领兵北征,只会有心无力啊,殿下!”
葆嵘道:“话虽如此,但要逼皇帝退位,就要从城外打到皇宫,这可不容易啊。你来找我,是不是想到了办法?”
申天树跪走到葆嵘膝下,道:“臣的确想到一条妙计,此计天地间惟有殿下一人可成。这正是所谓的天意。”
.
葆嵘的折子递到丞相府时,天刚亮,街上并无一个行人。
曹翰立即命人去催请仲孙烨,两人拚死赶到皇宫,还未到上朝的时辰,宫门上着锁。曹翰说明来意,并刻意强调“十万火急”四个字,侍卫们吓得赶忙去通报,俄顷侍卫回来开了宫门放他二人进宫。
皇帝穿着睡袍出后宫,在御书房等他二人,还没读完折子,手已抖得看不清后面的字句。奏折语气虽平和,目的却坚定:请皇帝禅位、处死九皇子。
皇帝道:“两位爱卿怎么看?”
仲孙烨道:“皇上无需惊慌,屿城固若金汤,休说国子手上不过二十万兵,即便二百万兵,也休想飞入城来。曹丞相过于小题大做,不必过虑。”
皇帝吃了颗定心丸,稳住了心绪。
曹翰道:“臣亦知城池坚固,但国子并非庸常之辈,不但天生神力,心智亦不弱,且有旁门左道之人出谋划策。既然国子公然上书挑衅皇权,必已有良谋。臣以为,陛下需有应对之策。”
皇帝觉得有理,手又开始抖起来,道:“仲孙丞相,依你看,国子将从哪个门破城入宫?你看尔等有无必要暂避南京?”
仲孙烨负责兵事,对屿城的防卫有十万分信心,便说:“臣以身家性命担保,若国子打到宫门前,臣愿以死谢罪!皇上请想,国子若突破高峰天险,必被峰林军剿灭大半。待到城门前,乃是陡坡,不便大军攻城,岛军在城墙之上,大肆剿杀,可尽诛之。绝无打到宫门可能!”
曹翰待反驳,皇帝止住他道:“如此看来,九皇子的安危才是当务之急。”
曹翰道:“陛下,臣提议,不如把九皇子接入宫来。皇上之所以把九皇子逐出国境,是因九皇子与国子矛盾日深,无法调和。今番国子叛乱,即便不死,也需削藩夺爵,与九皇子矛盾不再,何不接九皇子入宫,承欢陛下膝下。”
这一番话,隐含更换储君之事,元和帝皱着眉头道:“曹丞相,设若国子当真发兵攻打峰林军,朕必有严惩。若国子被废,依你看,哪个皇子堪当大任呢?”
曹翰道:“臣举贤不避亲,九皇子宽仁智慧,忠孝温良,且半生颠沛流离,仍恭勇廉明,众皇子无出其右。臣以为,九皇子堪当大任。”
元和帝不置可否,转过脸问仲孙烨:“你怎么看?”
仲孙烨吓得瑟瑟发抖,俯伏答道:“九皇子人品风流,众皇子中绝无可媲美者。但九皇子之上,还有七位皇子,虽不及九皇子俊美才智,皆各有所长。至于立哪位皇子为储,乃天子家事,臣不敢妄议!”
元和帝终于笑了,道:“依你看,如何护得九皇子周全?”
仲孙烨道:“臣有一计,请陛下定夺。臣以为,将来无论陛下封哪位皇子为国子,都将视九皇子为敌。因此,依然将九皇子逐出国境,方不至于被储君所害。”
元和帝作势想了想道:“准!”
曹翰听了这番对答,方明白自己犯了个巨大的错误。昨日葆嵘朝堂上说九皇子回京,不先觐见皇帝,反而先与他这个舅舅私下密会,已被皇帝猜忌。如今皇帝再以立储之事试探,自己又力荐九皇子。想必皇帝多疑,以为他与九皇子串通一气,想趁乱争夺帝位。
看来,九皇子被放逐,无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