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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黄金屋主仆论生死 雪蕊峰师徒话团圆 ...

  •   玉雯的心忐忑不安。

      以前她只在京城里胡作非为,连城郊都没去过。

      现在她不但踏足郊野,甚至在国界极南几度与阎罗擦肩而过,如今还要跨过边境,深入岱国腹地,除了她,身旁只有个拖油瓶——雨胭。

      更忐忑的是,本想立即回京打探父皇母后的消息,眼下身陷囹圄,自身难保,更遑论数千里外的国都。

      还有,段微死了吗?如果他死了,我怎么办?

      马蹄得得,车轮吱呀,玉雯身不由己,渐渐向岱国京都“屿城”接近。

      天差地别。

      玉雯沿途见岱国的地形与洛国的差异,如此感叹。

      起初是土山高坡,而后是重峦叠嶂,再往南则是崇山峻岭,继而万仞绝壁直插云霄,甚至山尖浮于云霭缥缈之中,宛如神殿。

      玉雯的心缩得更紧了。

      .

      “段将军,依你看,岱军主动撤出国境,是何道理?”邓平率兵欲与敌决战,却发现敌营早已空如白地,因此问道。

      段未央想了想道:“只怕有多种原因。其一,岱军主帅重伤,需回国疗治;其二,公主被俘,岱国必以公主胁迫;其三,敌国自知难以渡过汘河,隔江对峙终因寡不敌众,难以久持;第四,或许岱国政局有变,援兵久候不至,敌军主帅怒而撤军。”

      “照你这么说,公主如今已经去了岱国?难道我们跨境追踪?”

      “不错。”

      邓平有些怯了,道:“以我不足七万兵马,深入敌国腹地,在对岱国地形地貌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与岱国举国三十万军兵为敌,从他军事重地屿城夺回公主?”

      “你还没考虑他们的兵器比我军更精良,他们的主帅比你更悍勇,他们的都城四面高山环绕。但你说的没错,我们就是要在极端不利形势下,救回公主。”

      “到底是你对公主的情意把你的脑子烧坏了,还是你的怯弱其实是伪装?”

      “兼而有之。”

      “不如这个主将还是你来做?”

      “我是敢想不敢做而已,还是我来谋划,你来做。”

      “那么,一盒珠宝可不够。”

      “一箱总够吧!”

      “好!”

      .

      沈醉、欢歌和江洪在血泥里匍匐爬行,终于找到了段微和他的剑。

      段微还有一口气在,神思似有若无,嘴唇翕张,声如游丝,沈醉把耳朵贴在他唇边,才听他说:“去岱国……去岱国……去岱国……”

      沈醉听了,突然嚎啕大哭,捶打得地面的血泥四处飞溅,问道:“值得吗?主公!你为她所做的一切,值得吗!”

      欢歌眼中的泪水,冲刷着溅在脸上的红浆,露出她魂不守舍的表情,眼睛呆滞地望着远处浮云,不知是问天还是问主公:“值得吗?”

      段微依旧在呢喃:“去岱国……”

      沈醉搜刮了几床被子给段微取暖,欢歌把剩下的药和膏都用在他身上,段微凭借惊人的意志力,又清醒了过来。

      “此去凶险,只怕万死一生。你二人出生入死跟随我多年,实在不愿你二人跟我自寻死路。你们带上江洪,另谋生路去吧。”段微直绷绷地站在破碎的营帐里说道,语气一如既往地冰冷。

      沈醉直愣愣地盯着段微,鼓起勇气问:“我就问你,值得吗?”

      “值得。”段微道。

      “……”

      “她是我的太阳。”段微补充道:“她失去了一切,我想帮她找回来。”

      欢歌含着泪道:“你也是我……我们的太阳。你也失去了一切,我们也想帮你找回来。”

      沈醉道:“欢歌说得对。”

      江洪道:“欢歌姐姐说得对。”

      .

      到了屿城城外,玉雯才明白屿城为何称为屿城。

      岱国京都四面有四座巍峨险峰,连绵八百里,居中是为盆地,盆地之上凸起一座山岳。岱国祖先在山岳之上连年移山修筑,建成了这座纵横五十里的城池。四周大山如碗,盆地为水,城池为岛,故称“屿城”,城垣内居住着近五十万人,城内驻军两万,峰外驻军六万。

      国都奇则奇矣,玉雯并不关心。

      直到一座四合院撞入眼帘,玉雯才感叹:“叹为观止。”

      院前錾着“金沙宫”三字,雕梁画栋,青砖绿瓦红漆白墙皆是簇新,这还在其次。最引人注目之处在于这座四合院以黄金点缀,两扇门页是两整块巨大的金板,足有数千金重,连阶梯亦是金砖铺就。进入院内,整座正室金碧辉煌,都是黄金打造!

      名副其实的“黄金屋”!

      玉雯突然想起沈醉说过,段微家里有座黄金屋,原来是真的。

      堂堂洛国公主,见此情景,也只能目瞪口呆。

      葆嵘道:“公主下榻黄金屋,算得上我岱国最高礼仪了吧?”

      玉雯道:“我听说这座院子是段微家的?”

      “他的本名不叫段微,而叫葆檠(qíng),金沙宫是父皇为他母亲造的。他母亲死后,父皇把它移出后宫,赐给了我。所以它现在是我的。”

      “既然是你的,那我就不住了,免得被臭气熏得半夜呕吐。”

      “你住也得住,不住也得住。”葆嵘命人把玉雯架了进去,随后将整个金宫封锁了起来,门前门后,墙上墙下,房顶房檐驻扎着八百精兵轮番看守。长·枪短箭森严密布,哪怕一只麻雀也休想飞进飞出。

      玉雯只得在千百双眼睛注视下,进了正房,细看之下才发现金沙宫内饰亦是崭新,全无居住痕迹,其中茶酒器皿多是纯金所铸,桌椅床柜一律涂金,当真着眼之处皆是耀目之色。幸好床榻不是金的,而是白玉,毡枕衾褥以黛色为主,青白为辅,玉雯长途枯坐早累了,雨胭替她卸妆沐浴净面后,服侍她睡下,自去隔壁歇息。

      葆嵘刚走出金沙宫的大门,就见一人在金阶下等他。

      那人单膝跪地拜道:“臣井慕川恭迎国子回京。”

      葆嵘喝退众人,问井慕川道:“为何我催了三道奏折请求援兵都没有回应?是不是仲孙烨那个老狐狸临时变卦?”

      井慕川道:“仲孙烨虽是丞相,家财万贯,可一丁点亏也不肯吃,此前臣替国子许诺过他,给他十万两纹银,可他融了一千两说银子纯度不够,因此毁约,银两都给退了回来。”

      葆嵘的大刀磕碎街面石板,道:“岂有此理!要不是我抓了洛国的公主来,这厮非坏我好事不可。看我怎么摘他的人头!”

      .

      岱国极北,承顺关前,三层塔楼耸立。

      段微仗剑站在三丈高墙之下,仰望着城墙上不计其数的人头和箭头。

      沈醉喊道:“九皇子归国,开关迎候!”

      将领在城楼上答:“九殿下被逐出国境,要是进了国门,休怪刀剑无眼。”

      段微道:“尔等奉旨办事,本王岂会怪罪。”

      厚重的国门轰隆隆地打开,段微、欢歌、沈醉、江洪四条单薄的身影穿过门洞,浑身力道绷紧着,随时准备应战。

      阔别八年,九皇子葆檠终于站在了岱国故土上。

      迎接他的,是三千支利箭和尖枪,呈扇形摆开,背后城楼上,还有八百□□手虎视眈眈,只要将领一声令下,垓心四个人立时就会浑身长刺,断气暴亡。

      “放箭!”对面的将领高喊。

      段微手臂挥动,猛然射出金针,比箭还快地钻入了将领的心窝。段微飞身而起,镜水剑卷成旋涡,护住身前,跳到守关将领跟前,扼住了他的喉咙。金针很细,钻入将领的心脏并未让他猝死,段微道:“让他们都住手。”

      将领正想答话,城楼上飞来一支箭,插入将领的眉心,贯颅而过,险些刺破段微的脸。

      城楼上的副将高喊:“国子有令,杀无赦!”

      流矢如瀑,朝段微身上倾泄。

      段微拎着将领的尸体做掩护,冲入长·枪阵中,及至阵前,将领身上已插满百十来支箭。段微弃下死尸,在枪阵中大砍大杀。

      然而让段微惊讶的是,枪阵外和城墙上的弓箭手,从始至终对着段微放箭从未停手,哪怕射死长·枪手,他们也在所不惜。看来葆嵘说的“杀无赦”未留丝毫余地。

      欢歌等人也跳入枪阵,掩护段微。其中江洪年仅十五岁,虽然水性好,武功造诣却不高,挥刀杀敌也不迟疑,他猛见段微背后一枪袭来,便伸手去推那支枪柄,不料四围枪刃如曼陀罗上的刺,密集得可怖,另一枪搠穿了他的手臂。

      就在此时,国门上“砰”一声巨响。

      接连七八响,国门“咔嚓”破裂,再一响,国门訇然中开,露出一段尖木锥,另一端是两人合围的树干。

      继而国门外喊杀声响彻云霄。

      邓平和段未央带兵杀了进来。

      邓平一箭射死城楼上的副将,形势陡然逆转。

      厮杀两个时辰,尸堆成山,血流成河,岱军弃甲投降,洛军完胜,收编败军两万余,邓平手下的兵马扩充至十万人,整顿过后,朝岱国京都进发。

      段微四人早已趁两军混战,溜进关内,先于邓平大军,朝屿城潜去。

      .

      金銮殿里。

      金陛之上的龙椅,坐着岱国皇帝——葆砎(jiè)。

      国子葆嵘、左丞相曹翰、右丞相仲孙烨、兵部侍郎井慕川等数十位京官持笏肃立阶下。

      内务总管太监唱道:“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

      葆嵘出班,语声在金銮殿里回旋不绝:“儿臣有奏。儿臣听说,洛军已打破国门,招降我国残兵向京都打来,儿臣奏请带兵北上,阻击敌军南下。”

      曹翰出班道:“臣以为,国子大战归来,旧伤未复,不可再让国子涉险,以免伤我国本。臣恳请陛下再遣贤能。且臣听闻,国子擒获洛国一位公主,或许洛军是为这位公主而来。若归还公主可止兵戈,是为上上策。”

      元和帝葆砎道:“仲孙烨,你掌管兵事,你怎么看?”

      仲孙烨道:“启禀陛下:百余年来,洛国从未涉足我国领土,对我国疆域地形知之甚少。且臣听闻,洛军主将乃新任边将段士鸿之子,此人有谋无勇,不足为患。因此臣以为,既然国子已经归还兵符印信,不如另派孔非御敌,凭借八万军马和有利地形,打退敌军至国门之外,孔非应可胜任。至于敌国公主,待洛国国书送来,再议不迟。”

      “准奏。”皇帝道。

      .

      金沙宫里,玉雯无聊之极,只好坐在床上盘膝练起内功来。

      雨胭闲不住,找玉雯闲谈道:“公主,怎么办哪,我们就这样老死在这座金屋里?以前吧,经常想着要是能在金屋里老死,也不枉了。现在倒好,愿望是实现了,可我却后悔了。奴婢不想死啊,奴婢不想在这金屋里呆着等死啊公主。您快想想办法吧!”

      玉雯道:“你这么怕死?人为什么一定要活下去呢?”

      雨胭睁眼看着玉雯,道:“活着还要理由吗?活着多好,人活着,眼睛、耳朵、鼻子、嘴巴,手脚才能用,能看能听能闻能吃能说能拿能走,要是死了,躺在那儿冷冰冰的,什么感觉都没了,多可怕呀。”

      “就没有什么人支撑你活下去吗?比如说你马上就要死了,你会不会想,为了某个人,你一定要活下去。”

      “有。”

      “谁?”

      “你。公主您现在家也没了,国也没了,除了奴婢,什么都没了。奴婢虽然帮不上大忙,但给公主煮煮茶饭,解解闷,做做您的出气筒,也是奴婢的用处。要是奴婢不在了,这世上就只剩公主你一个人漂泊在他乡,多孤单啊。”

      玉雯突然有些伤感,这么多年,她无数次打过骂过雨胭,而雨胭似乎从来没有记在心上。

      “哦,我明白了!”雨胭突然说:“公主这样问,是因为您心里想着某个人,是不是?一定是上次您偷偷摸摸给他喂药的那个人!没错吧?”

      “你觉得他怎么样?”玉雯反问。

      “长相吧,不像个凡人。”雨胭想了想道:“至于人品才华,不知道比冉统领怎么样,但比段将军肯定要好百倍。”

      “冉敬太老了,而且总感觉他心机过于严密深沉,很难看透,跟他相处总有些压抑。”玉雯道:“段微就不一样,虽然看起来很冷,但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想法。至于人品才华,只怕世上再找不出第二个比得上他的。”

      雨胭咂嘴道:“啧啧,又纯又美,品貌无双,世间真有这样的人吗?说不定他是故意让你一眼看透,好引你上钩呢!别的先不说,就说公主您现在在金牢里,他会不会来救你?”

      “他一定会的,”玉雯笃定地说:“我信他。”

      .

      屿城北峰名为雪蕊峰,蜿蜒三百里,最高处近两千丈,峰脚有树,腰下磊石,腰上积雪,峰顶万年冰封,盛夏飘雵。

      玉雯说“相信他”时,段微正站在雪蕊峰下,口吐寒气,仰望着霜雁难渡的尖白峰顶,说:“峰谷必有伏兵,我们必须从最险要处翻过雪山,才能入城。跟我来。”

      段微领着欢歌三人在绝壁上攀岩,越往上,壁上越是难以着力,冰层越厚难以凿入,劲风越是刺骨,段微的身体越来越寒冷,每根发丝和眉毛都凝固成了冰,脸上臂上的白霜滋滋作响,仿佛要把他整个人冻在冰里。

      段微全身发抖,牙齿格格打颤,上升一步,身体似乎就冻死一分。

      不知攀爬多久,忽而万里江山收于眼底。沈醉、欢歌和江洪把段微拉到峰顶,段微的嘴粘着“霜须”,唇冻得破裂出血,伤口僵硬,不能动弹。没有人说话,因为他早已说过,一切都值得。只有欢歌三人的眼泪,被冻成冰粒,吹落下悬崖。

      众人正不知所措,一位老人从另一侧爬上山顶,箭步移到段微身旁,塞一颗红丸到他嘴里,对沈醉道:“这是火灵珠,可以在体内生热。药效不可持久,快背他随我下山。”

      段微意识仍在,道:“莫师傅,你在等我?”

      莫惊春道:“正是。曹丞相算准了你会从此翻山入京,因此命我前来接应。”

      段微道:“舅舅可打听到了云梦公主的下落?”

      莫惊春道:“打听到了,下山后细说。”

      原来这莫惊春乃是岱国鬼斧神工的第一铸剑师,镜水剑就是他的杰作;同时又酷爱医学,经常上雪山采药,火灵珠即是他研制的。

      莫惊春曾被皇室邀请入朝效命,因喜江湖散漫,便婉拒了。国子欲踏平他的工坊,被段微的母亲明妃说服皇帝而救下,因此他效忠于明妃,明妃薨,他改而效力于段微,段微离境,他投在左丞相曹翰门下。

      曹翰正是明妃的亲哥哥,因皇帝宠爱明妃,因此曹翰颇受器重。

      多年来,曹翰一直在暗中保护段微。

      莫惊春替段微三人易容换面,混进屿城内,在曹翰安排的药铺里,告知了金屋之事,并多番强调其守备之森严,段微却依然要去救人。

      莫惊春见了这番形状,早料到段微与敌国公主关系匪浅,便说:“殿下一向冷静多智,怎么如今这般莽撞。即便要去救人,也需得想个办法才好,贸然前去,唯死而已。何况,我替殿下把了脉,殿下峰顶受寒后,寒气已入肺腑,需得服用火灵珠克制,若不保养几日,只怕此生都难以根治。”

      段微道:“根治寒气可从长计议。但玉姑娘身陷囹圄,担惊受怕,急需搭救。眼下我便有一策,或可一试。”

      莫惊春听了,叹气不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黄金屋主仆论生死 雪蕊峰师徒话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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