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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拦路虎(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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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然的求助,让沈秋也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他沉默片刻,又朝柳从心他们问了句:“其他人家不能借宿吗?”
李昊闻言,像是苦恼着该怎么解释地挠挠头,然后默不作声地站在柳从心身边,让他来回答这个问题,“其他人家基本都叫不开门,至少这一家还会应个声。”
听到这个解释,程然倒是有些不信这个邪。他又跑到旁边一户人家门前,抬手敲了几下门,结果仿若石沉大海,确实不见人来应答。他眉梢轻挑,不服气地又去敲了另外几家的房门,结果无一例外。
接连几家都是这样情况,程然有些不可置信地用手使劲推了推房门,却发现这些门后面都是被门闩栓好的。
那里面应该是住着人的,怎么睡觉都这么死的吗?
程然终于放弃了,他摇摇头回到了沈秋他们三人站的地方,“不行,都叫不开门。”
“随便找个地方凑合一晚吧。”沈秋向村子四周扫视一圈,语调中带着疲惫。
听着他的话,程然心里有了种不好的预感。既然村民那无法借宿,剩下可以过夜地去处,也就只剩那些无需他人同意,便可用来休息的地方了。但通常来说,那些地方的环境都不会太好。
心里有了这些推断,程然原本还有些轻快的步子,现在也沉重起来。
原想着从逃亡的状态暂时摆拖出来的他,终于有机会远离那些落破简陋的临时居所,可以投向温暖舒适,至少不会漏雨透风的屋子的怀抱了。可惜现实总不会轻易展现他温柔善良的一面。
于是,当他们在沈秋的带领下,来到一处棚厩前,程然反倒神情平静,心里居然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今晚暂时在这里住下,明天我们再去和那家村民谈谈。”沈秋看着明显对于选在这里休息一晚感觉意外的柳从心,李昊这对义兄弟,稍微做了些解释。
但可能是他平时总是沉默寡言,很少会主动与人解释事情的缘故,让这原本在其他人身上很容易就能做好的事情,出现在他身上就变得很别扭。让站在一旁的程然感觉,这不像是一种解释,反倒像是在对自己的下属下达某项指令。
他的这种感觉也并非个例,看柳从心两人的反应就能知道,他们也有那种无法违抗的感受。
没有发现他们内心这种微妙的情绪,认为自己把事情解释清楚了的沈秋,抿着唇点点头,便率先进到了棚厩里。
程然在外边踌躇片刻,见柳从心和李昊也进到棚厩里去了,还朝他招招手,这才皱着眉用衣袖捂住口鼻一步跨进去。
破旧且无人问津的棚厩里弥散着臭味。即使特意捂住口鼻,程然还是觉得有些吃不消。但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这里味道这么大,怎么会连一匹牲畜都看不见?
他的眼中带着疑惑,但却无人在意。
沈秋弯着腰不停地把堆在角落的茅草一蓬蓬的搬出来,对其余三人道:“夜里冷,多些草在身上。”
“哦。”程然不情愿地放下捂住口鼻的袖子,闷声应了句,并从沈秋旁边抱走一堆茅草。
抄起干燥的茅草,程然却感觉自己的手背触碰到了一样冷冰冰的东西,吓得他一下子扔了手上的茅草。霎时,这茅草被他捧得满天都是,其余几人瞬间便把目光都投注在他身上,眼中充满谴责。
“不,我不是故意的。”他说着,手颤巍巍地指着那堆乱糟糟的茅草,“那,那堆草里有东西!冷冰冰的,吓了我一跳!”
“该不会是……”李昊瞪大双眼,想要透过地上的那堆茅草看清藏在下面的东西。但他似乎对此心中已有了猜测,双脚就像是在地上生了根,挪不开半寸。
站在他身边的柳从心明显更为冷静。他冷冷地瞥了眼正要把“尸”字说出口的李昊,一手肘捅在他腰侧。一下子,李昊痛得在一边龇牙咧嘴的嘶着气,没法再说一个字。
“瞎说什么,你也不看看才多大点地方!还藏……”柳从心好像是嫌晦气,也没把那两字说出口,“最多就是藏个物件!”
沈秋没功夫去管那义兄弟之间无意义的争吵,他蹲下身,拨开乱糟糟的茅草,从里面拿起一把沾满血迹的锋利砍刀——那时一把专门用来砍柴的刀。
“这,这……”程然呆立在原地,手指着那把砍刀,半天才憋出一句,“这应该是杀牲畜留下的印子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整个人连头都要抬不起来了。
这种连他自己都骗不过去的谎话,怎么可能还有人去相信呀!
而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柳从心想都没想,张嘴便是一句,“你见谁家杀猪用砍柴刀,而不是杀猪刀?”
“这把刀不是被随意放在这里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沈秋轻飘飘撂下的一句话,却让其他人都停下讨论,目光全都落到他以及他手上的那把刀上。
“为什么这么说?”程然双手撑着膝盖,半蹲在沈秋旁边,十分捧场地问。
沈秋目光飞快地扫过神色坦然,乖乖等着他解释的程然,不由叹出口气,“如果是随意丢弃,那这把刀怎么会这么凑巧被草堆遮盖的严严实实?若不是我们要把茅草抱开,根本就发现不了藏着的东西?”
“而且——”他的手指从光滑的刀柄,一路抚过粘着干涸血迹的刀刃,“这把刀是被人经常使用的,应该是村里人藏在这里的。”
“那这样,我们是不是就能通过这把菜刀找到凶手,还我们兄弟二人一个公道?”柳从心听到沈秋的分析,也一下子从边上挤到了他们两人当中。他的神情和语气无不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就像是一个身处绝望的人,又重新有了生活下去的欲望。
而对此,沈秋却摇摇头,“这上面的血是不是人血我们都还确定不了。更何况——就算是,我们确实找到了凶器,那么尸体呢?它在哪里?”
“这……”李昊和柳从心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是被人不分青红皂白赶出村子的,在此之前柳从心为了养伤,终日静卧在床,而李昊也因为照顾他,一直没出过房门半步。对于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也确实了解的不多。
看着两人的神色,沈秋便知无法从他们身上知道更多的东西了。
棚厩外,雨不知何时便停了。天空此时如同一块上好的绢布,看不见一丁点杂质,点点星辰便如宝石般缀在其间,华贵非常。
沈秋抬眼看了看在群星闪耀下,愈发显得深沉的天色,道:“先别想这么多,早点休息吧。”
程然就像是为了应和沈秋的这句话一样,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他实在是太困了。
这段时间的经历让他每天都紧绷着神经,时刻都不能松懈——哪怕是在睡觉的时候。曾经在谷里被人戏称说哪怕有雷声乍起,都无法将他吵醒,但那时,却连水滴从叶尖滑落的声音,都能让他立马睁开眼睛。
现在终于确定自己是安全的,从骨子里泛出来的疲累便是挡都挡不住。
程然这时也顾不上棚厩里又脏又臭的环境,他躺倒在铺了茅草的地上,又往自己身上盖了厚厚一层的草之后,整个人又往里缩了缩,闭上眼。
看原本来的时候还不情不愿,到处嫌弃的人这么快就接受了现在的处境,缩在草堆里睡得正酣。柳从心和李昊相互看了看,也依着程然的做法,抱了茅草来盖在自己的身上。
雨虽止,但风却没有完全平静。穿过山谷呼啸而过的风声,仿佛是从远方传来的呜咽。停驻在树梢,屋脊上的乌鸦那黑曜石般的眼睛在夜空下,透着清冷诡谲的光。
沈秋看着已经睡去的三人,轻声绕过,走到栏厩门口盘腿坐下,一手将横刀紧握不放。他就像是一尊门神,将一切苦难,危险挡在外面,保护脏乱的棚厩里那一方小天地。
漫长的黑夜,悄无声息地被东边那道曦光撕出条裂口。
在棚厩口枯坐整夜的沈秋浑身僵硬,又酸又麻。这倒也不是因为守夜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只是因为在睡眠中毫无知觉的程然,突然伸手抱住他的腰。他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衫,不断向沈秋传递过去,甚至连喷洒在后腰的鼻息,沈秋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甚少被人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沈秋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无措地僵硬着身子,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他醒过来为止。
程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来的。原本眯缝着眼睛,翻过身打算再睡一会儿的他,看见柳从心和李昊都起来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强迫自己坐了起来。
头依旧感觉昏昏沉沉的,整个人也像是没睡好似的酸软乏力。
身上的负累终于清醒,沈秋不着痕迹的活动了下,僵硬的仿佛许久未曾用过的机栝的关节。他转过头,看到程然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有些担心,“没事吧?”
程然恹恹地摇摇头,那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别说我了,不是还要去村民家里一问究竟吗?”程然虚弱地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催促沈秋他们赶紧往村民家里去。
沈秋没有立马做出回应,他双眼直直看向程然的眼睛,僵硬的语调里满是对他的关心,“身上不舒服,要和我说。”
程然点头道:“我晓得。”
听他这样说了,沈秋便没继续讲些什么。
阳光穿透云层,在地上落下浅金色的光,天空也一改昨夜的深沉,澄澈透亮的仿佛是世间最美丽的珍宝。
这是村里最为繁忙的时候,从棚厩到村民家的路上,程然他们时不时就能迎面遇见一个拿着锄头,篮子去田间播种的村民。
沈秋似乎觉得有些古怪,他蹙着眉,目光一直停留在他们拎着的篮子上,直到人走远。其余三人都没觉得村民带的东西有什么不妥,天生喜欢找人聊天说话的程然,还挥着手十分热情地和村民们打招呼,只可惜那些村民的目光里只有疏离与戒备,走到身边都像是与冰块擦肩而过。
“这么冷淡?”程然惊愣地扭过头,望着匆匆而过的村民,又朝沈秋看去,仿佛是想让他给出一个回答。
沈秋没有理睬,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他觉得早上真的是多心了,就程然这副活蹦乱跳的样子,怎么会是身体不适?
在他的眼神警告下,程然乖乖闭嘴,跟着他们继续往前走。
那间村民的屋子,白天时的辨识度更强了,不堪重负的土坯房被屋顶上的茅草压得奄奄一息,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塌。
这个是块硬骨头。
程然深吸口气,在心里想着。
但在路上与村里其他的村民短暂接触下来,他也十分明白,无论这块骨头多难啃,也要拿下。这村里其他人的攻克难度与之相比,只高不低。
揉了揉从早上起来就有些晕的头,程然在心里做好准备,叩响了村民的屋门。
几声敲门声后,无人应答。
程然结结实实吃了一个闭门羹,但他却没有因此而灰心。没人来开门,他伸手推了推门。原本只是想着试试看,却不料真的被他把门推开了。程然喜出望外地进了门,却让屋内还在吃饭的村民吃了一惊。
“你,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进别人家里?!”
“我敲门了!”程然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这样做有失规矩——废话,他把门推开,然后进来这有什么问题。
不止没有问题,他还转过身朝沈秋等人招了招手,邀功似的让他们赶紧过来。柳从心和李昊没有犹豫,看见程然的动作就立马往屋里跑了。沈秋倒是觉得程然这样做欠考虑,进了门后,还朝村民鞠躬致歉。
“同伴年少,做事也易冲动,还望见谅。”
听见他这样说,村民脸色稍霁。但程然就有些不乐意了,“什么叫我冲动啊?我不冲动你们进的来吗?”
沈秋机智地闭上嘴,用沉默作为一种应答。
“哼!”程然不服气地从鼻腔里逸出一声轻哼,扭过头也不去搭理沈秋。
原本心情稍微好了点的村民,看程然继不经允许私闯民宅后,又自说自话地在他家里与别人发生争执,并对于自身的无礼举动没有丝毫悔改之意,心情一下跌至谷底,“要吵你们出去吵!待在我家是什么意思?”
眼见着两方争斗马上就要升级为三方,柳从心与李昊两人却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在心里暗求神仙保佑。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真心诚意地祈祷真的传到了天上,就在战况一触即发之际,程然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即眼前一黑,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