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可退》尉迟回雪

6、夜话

　　“小伦？小伦！”
　　“啊？”苏伦从自己的思绪中蓦然惊醒，首先入眼的便是百草欣贴近的脸孔。他惊得反射性向后一缩，复又明白过来，忙抱歉地笑笑：“对不起我又走神儿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觉得累了。从下班回来开始你就总发呆，一定是身体不舒服吧？”百草欣担心不已地说：“疲劳往往是邪寒入体的前兆，千万不可小觑……”
　　知道长篇大论的说教即将开始，苏伦连连摆手，拿出最诚恳的语气表明态度：“没有，我怎么可能累——今天实验只做了一批样本，回来后家务又是你在做，我连插手都插不上，根本没有累的机会啊！”
　　“可是你今天确实很反常，我怕你被传染了嘛……”
　　话音刚落，就听得卧室房门“喀哒”一声打开，李清平裹着被子从卧室里晃出来。
　　“哎呀我说你罗嗦什么啊！”冲百草欣翻个白眼，李清平忿忿地嚷嚷道：“小伦发呆肯定是有心事，和我们可没有一毛钱关系！我向来健康，不过是偶尔发个烧打个喷嚏的，你别把我视作万能传染源行不行啊？！”
　　苏伦禁不住“哧”的笑了一声，起身走过去问：“你感觉怎么样？好些了么？”
　　李清平下巴一抬，没好气地指指百草欣说：“本来是好了，可现下又被他气坏了！”
　　被“点名批评”的某人撑着腰怒道：“我说你什么了吗？赶紧回去躺着！”
　　“躺了一整天，人都僵了！”
　　“不行！既然病了就应当要休息，有本事你别病啊！”
　　百草欣不依不饶，到底又把嘟嘟囔囔抗议的李清平赶回床上躺好。测体温、倒水、削水果……一直忙到亲眼看着两人吃过药睡下才稍稍放心。

　　晚上苏伦洗漱停当回房，见百草欣穿着天蓝色的卡通睡衣，抱着雪白的被子、枕头坐在床上眼巴巴望着自己——
　　“小伦，我今晚和你睡行吗？”
　　“哦……当然可以。”
　　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苏伦还是痛快地点头。
　　两个人像小时候那样并排躺好。百草欣侧身对着苏伦，头枕着手臂，仍是眼巴巴望着，又密又长的睫毛如同食草动物般呼扇呼扇的。
　　苏伦转过来，笑问道：“你过来和我挤就是为了睁着眼睛看我？”
　　百草欣正等着他先开口呢，赶紧笑眯眯地说：“小伦，刚刚清平说你有心事，是真的么？你有什么想不开的烦恼，和我说说吧！”
　　“没有，我没什么烦恼啊。”
　　“骗人。”
　　“是真的。”
　　“那你为什么总发呆？”
　　苏伦失笑：“我只是想事情而已，并不是在烦恼什么。”
　　“可你以前都不会这样啊！有事千万不要闷在心里，久了会抑郁的。”百草欣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认真和坚持，以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语气说道：“有什么事说来我听听，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这……”
　　“连我都不能说？从小到大我们之间都没有秘密的，难道现在已经变了吗？”
　　“不是那样……”
　　“既然不是那样，你就告诉我好吗？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吧！”
　　被他缠得无法，苏伦只得举手投降、老实交代：
　　“其实本就没什么……我是想起了今天遇到陆先生时的情形。”
　　“哎？你今天又不当班，怎么会遇到他？”
　　见问，苏伦脸颊微微热了，心跳声好似映在耳中，一下一下“砰砰”的响。虽然他并不避讳一同长大亲胜兄弟的百草欣，可又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特意在病房外徘徊，支吾了半晌方道：“临时有些问题想问值班的余医师，碰巧听到陆先生呼救，所以就一起进病房了。”
　　百草欣也大致听说了下午的事情，基本同他说的相符。再者是苏伦亲自解释，所以百草欣毫不怀疑，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可惜武先生还是没有醒过来，陆先生怕是又空欢喜一场了……对了，他没有迁怒你们吧？”
　　苏伦听到“空欢喜”三个字，立即想起白日里陆瀚宇从激动到淡然的表情变化，不觉神情黯然，正要走神儿，却又听见后面那句，立即大声反驳：“怎么会呢，陆先生不是那样的人，他对我们很好！”
　　百草欣完全没想到他会那么激动，当下愣住了，瞅着苏伦的目光中很有几分莫名其妙的意思。
　　一时没控制好音量的苏伦也愣了愣，被百草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点儿心慌，连忙解释道：“要不是有他资助，我们这些人大抵也读不起医学院、进不了研究所、当不了医师。虽然他的初衷是为了武先生，但我们也还是受了益。况且就算不为他工作，作为医师我们也还是要为病患尽力的，不是吗？”
　　说着说着，苏伦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第一次见到陆瀚宇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实习生，半大的孩子，根本参与不了相关的科研活动，充其量只能在研究所给医师们做做实验准备或是填写实验报告之类。连跟随医师察房都仅被允许进入第一道门，而不能靠近病床。有一次察房时，他和带他的医师进了第一道门才发现陆瀚宇居然也在。隔着玻璃幕墙，少年苏伦看到那个英俊高大的男子弯下身小心翼翼地执起爱人的手浅浅亲吻，那种满含悲伤的温柔神情一下子就印进了他稚嫩的心底。那一刻，他非但没有觉得恶心，反而被深深打动了。也就是自那时起他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医治好武嘉文，让悲伤从那片温柔中消除干净。
　　“……其实我很敬佩陆先生——这么多年了，尽管希望渺茫，可他一直没有轻言放弃。而且他工作那么忙，却仍然坚持每个月抽时间来所里探望，坚持和毫无反应的武先生说话，无论冬夏从未间断过。”苏伦喃喃地说：“虽然他们都是男人，可我觉得陆先生的爱很高尚、很可敬。有时候我真的忍不住要羡慕他们，希望武先生能够醒过来，希望他们能有好的结果。”
　　这段话若是让景文苑或是李清平听到，恐怕立刻就能发觉有异——然而唯一的听众偏偏是智商高情商低的百草欣。他非但没有任何怀疑，反倒跟着感慨道：“是啊，希望最后能有好结果，那样对大家都好。”
　　之后两人又聊起几件小时候的趣谈。百草欣确认苏伦没有心事，放心之余困劲很快上来，没多久就睡熟了。
　　苏伦听得他呼吸声渐渐沉重，于是伸手替他掖好被子，将先前调暗的床头灯关了。闭上眼睛，却又想起下午在病房同陆瀚宇交谈时的情景。想到心中神祗般的存在竟然温和地同自己聊天，还主动询问自己的年纪和爱好等私人信息，苏伦便觉得一股暖流涌进心间，融融的让人兴奋难眠……
　　如此也不知辗转了多少次，大约折腾到后半夜，好不容易才得入睡。

　　第二天，经过卧床休养的景文苑和李清平感冒症状基本消失，身体也感觉好多了。因此吃过早饭，四人便一同出门去研究所。
　　李清平倚在后座的靠背上，仰着头说：“今天晚上咱们出去吃如何？”
　　百草欣扫了一眼后视镜，边开车边问：“为什么？”
　　“当然是答谢生病期间你对我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啊！”某人说得堂皇：“我和文苑请客，你和小伦两个只负责享用就好。”
　　景文苑偏头瞅他一眼，笑着摇摇头，一巴掌拍在他膝上。
　　百草欣犹未回过味来，正经八百地答道：“这好意我们心领了。可你和文苑还没好利索呢，不适合吃油腻的东西——还是过几天再说吧。”
　　李清平顿时蔫了精神，期期艾艾嘟囔了句什么。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苏伦扭头向后望了望，“噗嗤”一笑，向百草欣说：“你当他是真心想请我们啊？他肯定是嫌这几顿饭菜太过清淡，琢磨着找借口‘改善’一下呢！”
　　“好啊你，李清平！”
　　“喂喂喂别诬蔑我哦！我是真的想表达一下心中如滔滔江水般的感激之情，完全就没有别的意思。”李清平一副窦娥含冤的表情：“苏伦，你的行为明显是在以你那‘小人之心’度我这‘君子之腹’，对此我表示最最严正的抗议！”
　　“呃，那抱歉啊！是我乱揣测冤枉了你。”苏伦忍着笑意说：“本来我还在想，若是你想换个口味我们就出去吃好了，没想到你只是为了答谢草欣。既然如此，我觉得还是别去得好——毕竟我们也不是外人，何必那么客气呢？”
　　“嗯，这还差不多！”李清平一双眼珠转了转，倾身扒着驾驶座的椅背道：“虽然我的本意是想慰劳你们，不过小伦说得也有理，这几顿的饭菜确实是太清淡了，吃在嘴里根本没味道……”
　　适逢交通灯转绿，百草欣一脚油门，车子快速窜出白线。李清平只顾着说话没防备，后脑撞上靠背，险些闪了脖子。
　　“喂，‘白操心’！你小子也太缺德了吧？！哎呦——我的脖子好疼，一定是伤了颈椎……哎呦——我要是瘫痪了就赖上你一辈子！”
　　百草欣“哼”了一声，磨着牙道：“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伤到你的嘴！”
　　几个人一路说笑打闹，很快就到了研究所。

　　感冒彻底好了,总算没有成为疑似猪流感的病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