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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134章 离间 ...
134章离间
银盘西坠,星河隐匿,远空泛起朦胧的灰蓝,东边刚露出第一抹鱼肚白,君临城封锁了一段时日的西城门突然于此刻被打开。
在城外蹲守了数日的平民顿时发出了不小的躁动,昨夜为了取暖生起来的火堆早就熄灭了,他们搓了搓冻得几乎没有知觉的手脚,纷纷从冷硬的泥地爬起来,手脚麻利地将简陋的铺盖收拾好,排起长队眼巴巴地期盼着官府今日能放他们入城。
西城门大开,一队胸背皆着厚重甲胄的士兵鱼贯而出,他们神色冷冽地分列城门左右,站定后便没有再发出一丝声响,沉默肃穆得如同荒漠上冷硬的石像。
一看便知他们训练有素,与平日守城的官兵不同,城外还有些喧闹的平民顿时噤若寒蝉,因插队发生矛盾者立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队伍中,一个衣着普通、相貌寻常的少年推了推牛车上另一名正在酣睡的少年,小声道:
“醒醒,城门开了。”
那睡得正香的少年骤然被人推醒,极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她一边打着哈欠,神色困顿地坐起了身子,一边抱怨道:“刘狩这个狗贼怎么偏偏选在这个时辰开城门,也太早了吧。”
站着的绿衣少年不赞同地瞥了她一眼:“表姐,君临城下,耳目众多,说话暂且收敛一些吧。”
“啧。”牛车上的黄衣少年发出一个不满的气音,却没再说什么,单手托腮观望着远处的情况。
·
清晨的浓雾散去些许,余下的薄雾淡淡缭绕在街市间,在这个天刚破晓、日光暗淡的时辰,一队身着银甲的士兵护卫着一辆马车破雾前行,直奔西城门而去。
一个侍女掀起车帘,脸庞罩在阴影下看不清模样,只听她沉声道:“再快些。”
她传达的显然是车架主人的意思,侍卫长神情一肃,沉声吩咐诸卫:“时间紧迫,大家集中精神,快马加鞭,务必按时抵达。”
诸卫精神一振,立即应和:“是!”
将明未明的暗淡天色下,一行人快马奔腾,马车如同乘了风般,车轱辘滚得飞快,背后扬起一片浩浩荡荡的尘烟。
·
“大人,那边有马车要出城。”
正站在西城门上远眺的守将听完副将传达的话,眉头一皱:“这么早便要出城?谁家的马车?”
副将眼神飘忽了一下:“南王府。”
听闻是南王府的马车,守将当即从城门下来,大步行至马车前,抱拳行了武将之礼。
“敢问王妃,此去何事?”
隔着一袭厚重车帘,马车内传出侍女的声音:“回禀大人,我家主子奉旨为太后寻药。”
“懿旨何在?”
侍女的语气隐有薄怒:“大人不信?”
“是下官莽撞了。”西城门守将低头解释道,“昨夜上司下达指令,城内有一嫌犯重伤逃脱,因此今日城门虽开,但仍需戒严搜捕。方才言语如有冒犯,还请王妃息怒。”
马车内安静一瞬后,传出女子温柔且隐含威势的声音:“思月,给他看吧。”
“是,主子。”
一只素手越过车帘递出一物,厚重的帘子掀起又坠下,炭火烘出的暖融气息在冷冬清晨里流泄而出,间隙虽然短暂,但只需掠去一眼,便已然足够巡视清楚暗淡车厢中的情况——除了王妃和一名侍女外,并无多余之人。
守将隐晦地收回视线,看过递出的懿旨后,恭声道:“王妃可以出城了,但您的侍卫须得留在城内等候。”
思月怒道:“大人不许带侍卫出城,王妃若是遇到危险,你担待得起吗!”
守将似早就预料到这般情形,不紧不慢地恭声道:“王妃莫要担心,下官会派一队士兵供您差遣,一路保护您的安全。”
听闻南王的这位王妃不常露面,甚至常年不住在王府中,仅有的几次出席也只是在王宫的除夕宴席上,没有存在感得像个透明人,似乎很不受南王待见。这般境况都这么能忍,想必这位王妃是个不愿与人起争执的软和性子,因此他有些不以为意,自觉公事公办让人挑不出错处即可。
却不想,从那袭厚重车帘后面传来南王妃从容傲慢的声音,如同一柄悄然出鞘的宝剑,张口便让人吓得汗如雨下。
“南王府的侍卫是王爷从军中万里挑一,我用了这么些年,早就用得顺手了,不是随便换一批人就能合我心意。倘若因为这个缘故,不能及时为太后寻到十年一结果的灵药,大人你担待得起吗?”
听到这话,西城门守将便知道是自己看走眼了,他垂首沉思片刻——虽说城中戒严,但南王昨夜刚出征,今日城外还有这么多百姓看着,如若他怠慢南王妃,传出去那名声可不会太好听,更别提如果因此影响到给太后寻药,那他真的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他觑了一眼马车上的南王府族徽,思忖堂堂南王妃总不会和逃犯扯上关系,甚至助其逃脱吧。
权衡利弊之下,便妥协道:“是下官考虑欠妥了,这就给您放行。”
他转头吩咐众城门守卫:“让道放行。”
与车厢擦身而过时,马车内传来侍女思月的声音:“谢过大人。”
西城门守将抱拳行礼,也是做足了面子:“下官在此等候王妃平安归来。”
被阻停的车队缓缓前行,在城内守卫和城外平民的瞩目下,顺利从西城门而出。
·
“有人出城了!”
在城外蹲守了数日的平民又躁动起来,有些羡慕地看着那支车队窃窃私语。
“他们都能出城了,我们今日是不是也能进城?”
站在牛车上的黄衣少年正踮脚努力辨别着马车上的族徽样式,听到前面有人这么问,眼神一闪,插嘴拱火道:“不一定,那可是贵人呢,待遇跟我们这等平民可不一样。”
有人闻言,当即抱怨道:“如果我也是贵人就好了,这会儿说不定就能进城了,也不用这么冷的天在城外受冻。”
“就是啊,贵人这么多,怎么就不能多我一个?”
站在牛车旁的绿衣少年伸手扯了扯牛车上黄衣少年的衣角,后者低头问他:“干嘛?”
“说好的要低调点呢?”
“……”
“下来。”
牛车上的黄衣少年瞪着双眼,还有些不情愿,但一对上绿衣少年不容分说的眼神,当即就败下阵来,乖乖跳下了牛车——毕竟是她答应低调在先,而且如今情形格外严峻不同往昔,也的确该低调些。
见她听劝,绿衣少年的眼神缓和下来,知道她对那支车队好奇,顺带为她解惑道:“那是南王府的马车。”
黄衣少年眼睛一亮,热情地夸赞他:“表弟真是见多识广。”
“……”绿衣少年闭了闭眼,嘴唇微动后又抿紧,最终还是没忍心告诉她,南王府的族徽老师在课堂上已经教过不下三遍了,只是某人总是打瞌睡这才不记得。
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此行比预想中还要危险,也不知道那时候心软带上她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黄衣少年不知道表弟心中的忧虑,她捧着同样扮作平民的护卫递过来的馍馍刚咬了一口,突然想到什么,匆忙嚼过几口就咽了下去:“不过南王昨夜已经出征了,南王府的人这么早出城是要去做什么?”
这也正是绿衣少年所疑惑的,他看向一旁会唇语且目力惊人的护卫。
那护卫道:“马车中说话的人没有露面,我只看到了西城门守将所说,因此获取的消息会有一些局限,但大致能推断出马车中的人是南王妃,因手握懿旨才得以出城,不过懿旨的具体内容还不得而知。此外,那西城门守将还提及昨夜城内有一嫌犯重伤逃脱,今日城门表面上虽开了,但其实还在戒严搜捕。”他说到这里便止住了话音,未敢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
什么样的嫌犯会被全城戒严搜捕?
虽然他没说,但其他人却也想到了这茬,绿衣少年下意识地看向黄衣少年,见她果然抿着唇不再笑了,眉间捏起了包子那样的褶子,不过一瞬,那张方才还洋溢着灿烂笑意的黝黑面孔,便皱得像个历经风霜的干瘪小老头。
他正要说些什么开解一下,突然听到城内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马蹄声,那蹄声非常急促,似乎也是朝着西城门的方向而来。
不需要等待多久,越来越清脆的马蹄踏地声和他们脚下隐隐震动的土地就证实了绿衣少年心中的猜想。
此时南王府的马车方驶出西城门百余米,侍卫长回头觑了一眼,贴近车厢沉声道:“主子,是宫里来人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世子方才也偷偷跟来了,现在正站在西城门上。”
他说这句话是起了恻隐之心,以世子的性格,恐怕会与来势汹汹的宫人起冲突,如今府里又没有其他人能护着,这要是捅到君王面前,世子定会吃不少苦头。倘若主子现在愿意停下来与宫人交涉,或许能将矛盾掐死在萌芽中。
但马车内静默一瞬后,却听到主子无动于衷地吩咐道:
“即刻快马加鞭,莫要耽误了为太后取药的时辰。”
·
袭面而来的寒风愈发冷冽了,刘弗陵不由缩了缩脖颈,伸手拉紧斗篷毛领,默默站在西城门上一隅目送南王府的马车远去。
没过多久,便听到背后蹄声如雷,他回头一看,认出是君王派来的宫人。
这行人来势汹汹,行使着无视一切城门守卫的特权,畅通无阻地奔腾而过,眼看他们就要追出城去了,刘弗陵来不及多想,疾步间兜帽被寒风吹落,他一把抢过旁边守卫的弓箭便朝城门下射出一箭,这支箭矢破风而过,迅疾如电,牢牢钉在了领头马匹前方三米的冻土上。
此行是西厂提督孙守平亲自领头,上方忽有暗箭射出,他当即勒马急停,怒目回首。
“何方宵小?!”
站在城门上的少年不语,面无表情地又射出一箭,逼得头马退后两步。
孙守平看清这无所顾忌之人的模样后,强行压下才发作的怒火,却也不甚客气,当着众人的面叫破他的身份:“咱家还当是何方宵小,原来是南王府世子。”
刘弗陵站在城墙边上,居高临下地问他:“你方才是要去追我母妃?”
孙守平眼神微沉,不满自己要仰头看对方,便足底运功,踏着马鞍从原地掠起,再连踏两名厂卫的肩膀借力飞到城门之上。
“是又如何?世子想要阻拦咱家?”
少年毫不畏惧地直视他:“母妃奉旨出城办事,你想要坏事,本世子自要阻拦你。”
孙守平也笑:“那巧了,咱家也是奉旨办事,要请南王妃和世子进宫赴宴。”
刘弗陵脸色一沉,刚要发怒,却似想到了什么,又强行压下:“父王不在府上,本世子和母妃不宜进宫叨扰,就不劳烦了。”
“该劳烦。”白面太监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却没有一丝笑意,“世子,咱家可不能抗旨啊。”
孙守平伸手一挥,阴细的嗓音沉声吩咐:“去追!”
城门下的一众西厂厂卫听令,当即策马奔腾,却在跑出数米后,又被数支毫无章法的乱箭阻停,其中一支射中了马屁股,那匹马受惊之下打乱了其他马匹的步伐,数匹马猝不及防地连马带人摔落在地,好不狼狈。
孙守平大怒,回首质问:“世子这是要抗旨?!”
少年理直气壮道:“圣旨上可曾言明了具体时辰?”
“……”
孙守平一怔,猜到他要怎么诡辩了,却无法篡改圣意,只能黑脸道:“未曾。”
“哦,正好,那便随本世子在此等候吧。”少年弹了弹袖袍上不存在的尘土,双手抱胸靠在背风处一隅,才施施然觑了孙守平一眼,假模假样地安慰道,“不急,现在时辰还早得很,赴宴什么的肯定来得及。”
“……”
白面太监黑沉着脸,咬牙切齿地挑拨道:“世子待王妃有深厚的孺慕之情,却不知王妃心中待世子又有几分舔犊之爱?你看这马车,可曾有一丝一毫为世子停下的迹象?”
刘弗陵备受其母冷落的事情贵族们都只敢在私底下传,孙守平一个太监竟不顾他的脸面直接捅破,说出这等诛心之言。
“大胆奴才!竟敢擅自揣摩本世子和母妃!”
少年破防大骂,将弓箭朝对方身上重重一掷,孙守平早有防备,见之当即麻溜地躲开,嘴里还很没有诚意地认错道:“是咱家失言,还请世子见谅。”
顿了顿,又假装好意道:“罢了,看在舐犊情深的份上,咱家就陪世子等上这一遭吧。”
“滚!”
少年厉声冷叱,逼得孙守平挂不住面子下去城门后,他面无表情地戴上兜帽,帽檐打下的阴影遮住了双眼,那双眼睛正定定地注视着城外已经化作一个黑点的马车。
在某一瞬间,干净纯粹的墨黑瞳仁中不经意流泻出一股怨极而生的恨意,却在下一瞬又消弭无形,好似只是外界的光线变化才导致了这样的情绪幻觉。
·
“低头。”
绿衣少年扯了扯黄衣少年的衣袖,她消极地“哦”了一声,低下一张仍旧皱着的脸。
南王府的马车在官道上疾驰,与低下头降低存在感的绿衣少年一行交错而过,某一个瞬间,绿衣少年察觉头顶上似乎掠过了一道熟悉的目光,那种感觉太过玄妙,让他差点没捕捉到。
他轻声问黄衣少年:“方才你可有察觉到什么?”
对方懵然抬首:“啊?”
“……”
看她那副表情明显没在状态,也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绿衣少年蹙了下眉,有些怀疑地思忖,难道只是他的错觉?
此时,前方骤然爆发出一片欢呼声,众人热烈地交谈起来,偶有只言片语传进他们耳朵里。
“盼了这么久,今日终于可以进城了!”
“是啊,待会儿进城后我得赶紧回家看看妻孩老母,他们这些天恐怕都要担心死我了。”
“欸,前些日子我有个北方的亲戚拖家带口过来,说有军队朝北边去了,八成又要打战了!”
“又打?我家已经没有男丁了,只剩个女娃还在相看人家。”
“那得赶紧的嘞,你没听说吗?适龄的女娃娃也要被征走了,要是入了军营,那下场凄惨的哩!”
……
黄衣少年站在牛车上看着前方缓慢前行的人流,不由转头催促道:“在往前走了,我们快跟上。”
“等等。”
绿衣少年左思右想之下,还是伸入袖口,片刻后握拳而出,张开手掌,露出落在掌心中的一只暗蓝色袖珍蝴蝶,蝶翅繁复绚丽,微微舒展,却并不飞出掌心,看起来颇有灵性。
黄衣少年不解:“你拿出魅蝶做什么?”
“看着便是。”
绿衣少年并不过多解释,他张嘴嘀咕出一串令人不解其意的奇怪音律,掌心中的袖珍蓝蝶似听懂了一般,扇动蝶翅缓缓飞离掌心,它在原地盘旋一圈后,忽然朝着君临城西城门的反方向飞去。
“怎么会?”黄衣少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昨日它飞向的明明是君临城的方向。”
“如你我所见,兄长已经不在君临城了。”绿衣少年将袖珍蓝蝶唤回,思忖片刻后吩咐左右,“我们不必进城了,转道去卫西城。”
·
屋内光线昏暗,紧闭的窗缝间隐隐透出外面黎明的薄光,细啸了一夜的寒风裹挟着几分草木清新的气息穿缝而入。
半晌,从被窝里传出一道幽幽的叹气声,一个黑影扒拉开麻被爬起来,炉子里的炭火早就熄灭了,她只能摸黑套上衣物。
“由奢入俭难啊。”
只是过了一年的好日子,夜里睡觉有柔软的丝被盖,到了冬天屋子里还能燃一晚上的炭火取暖,如今骤然来到物资紧缺的卫西铸币厂过冬,炭火不足,麻被又冷硬似铁,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了。
少年半睁半闭着眼睛,一脸困顿地走到一个已经盛好水的木盆前。
当然了,她现在困得不行,睡不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自那日避开付仁后,她一直没想好要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他,为此还纠结了小半宿。
厌恶?理解?避而不谈?
她觉得有些茫然,好像以什么态度都不合适——她怎么可能会厌恶自己寻了数年的兄长?但让她去理解,她也做不到。如果要避而不谈,那就是在逃避,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罢了,没想清楚之前,就暂且先避着吧。
站在木盆前停顿片刻做足了心理准备后,食月方咬咬牙,用冷水洗了把脸。
清醒后,她随即又想到,姬聆肯定会把铸币厂里最好的先紧着安排给她,她这里都这样了,其他人那里又能好到哪里去?
要怎么做,才能改善铸币厂的住宿条件,让大家先好好把这个冬天过了呢?
食月思索着推门而出,撞见了正等候在门外的姬聆,他身上穿着略显单薄,里面是一袭素白衣裳,外面裹着一件从头罩到脚的丁香棕色冬衣,颜色深暗不起眼,衬不出他的好颜色,但在人多眼杂的铸币厂刚刚好。
听见屋门打开的吱呀声,正在远眺天边云光的青年回过头,一双狭长柔美的眼眸看向她。
“您醒了。”
天色将明的时刻仍旧有些昏暗,但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那两丸乌黑的瞳仁也镶嵌了黎明的碎光,仿佛终年冰雪皑皑的冬日冻土里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食月点了点头,问:“你怎么等在这里?”
“周大人病了,嘱托我今日我陪您一块儿外出。”
“病了?”她皱了皱眉,“莫不是感染了风寒?可曾看过大夫?”
姬聆一一答复:“是风寒,大夫开了药方,已经配齐药材在灶头上熬着了。”
食月不由嘀咕:“果然住宿条件还是太差了吧。”
姬聆没听清:“什么?”
食月没说话,眼睛盯着他身上的冬衣。
青年留意到她的视线,似是想到了什么,冷白的面容一僵,有些自卑地缩了下肩膀,清亮柔美的眼瞳罩上了一层厚重的雾霾,他垂下眼睫从善如流地说道:“您是担心我外出会被人认出,惹来麻烦吧?那我便托阿姐……”
他顿了顿,想到阿姐和自己长得相像,顶着那样一张脸恐怕也没有办法避免麻烦,又改口道:“我托卫南珠陪您外出。”
食月心里正思索着那冬衣看着就薄,里面的填充物肯定没有多少,一点都不耐寒,要是能塞点什么可以保暖的东西进去就好了,回过神就听到他说出这番自贬的话,不由有些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是瞧着天气太冷了,你穿得这样单薄可别也感染了风寒,还是赶快回屋去添点衣物吧。周景和那边我去看看他,你添暖和了就先自己去食堂吃早食,不必等我。还有,我不怕麻烦,你担心的那些对于我来说不是问题。”
她说完就转身风风火火地走了,没有给姬聆丝毫回话的余地。
青年站在原地,片刻后,嘴角微不可查地翘了起来,像舒展的蝶翼。
·
食月站在周景和的屋门前,极守规矩地敲了敲门:“周大人?”
无人应答。
她又敲了敲:“周景和?”
里间传来一个低哑模糊的声音:“躺着呢,我已经嘱托姬聆陪您一道外出了,大人来找我做什么?”
“知道你病了,我来看看,可是夜里着凉了?”
周景和用那副低哑的嗓音哼笑了一声:“大人压榨了我这些天,终于良心发现了?”
食月无奈道:“是我考虑不周,你放心,我会尽快物色合适的人手分掉你手上的重担。”
里面忽然又不吭声了。
病人生病了不舒服有点脾气也正常,食月试探道:“那我进去了?”
“……”
又不说话,也不知道是默认还是无声的拒绝。
食月想了想:“看来你想静心养病,那我就不打扰了。”
“……”
等了片刻也没有回应,兴许是睡过去了?
食月没有继续问询,想着待会儿还要外出,就转身离开了。人没看成她也不气恼,毕竟周景和也是因为忙铸币厂的事情倒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改善这里的住宿条件,否则这个冬天可不好熬过去。
·
屋内。
隔着一扇不厚的木门,外人却不知屋子里实则有两人,一人病了,正躺在朦胧的床帏后,一人看身形应是个少年,正背对着站在窗前,视线透过半开的窗扉看向黎明下由暗转明的远山。
屋内氛围冷肃,沉寂半晌,站在窗前的少年才道:“我离开这几日,你要万分小心,切不可被发现了。”
床上的人恭敬应答道:“是。”
·
“主子,到山脚下了。”
听到侍卫长的提醒声,正在车厢内闭目养神的素念睁开双眼,穿上保暖的绒帽斗篷等衣物,与侍女先后下了马车。
她随手点了两个侍卫吩咐:“你们随我上山。”
侍卫长迟疑道:“主子,山上危险,最好多带一些人保护您。”
“不必,我心中有数,你且替我守好这山脚下,莫要让任何人上山。”
侍卫长虽忧心,但还是选择相信主子,和一众侍卫留守在原地。
素念让人将车厢内预先备好的包裹取出后,随即带着侍女思月及侍卫二人进山。
他们沿着猎户开辟好的山道一路攀登,拐进一片树林,穿过树林后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瀑布,瀑布溅起的水花于冬季而言十分寒凉,四人迅速在此补充水源后继续往前走,最终在一处洞穴口停下。
一行人进山时尚是早晨,此时太阳当头,已至午时,但因是冬日,阳光并没有什么温度。
反倒是他们所在的这处洞穴口,正汩汩流出蒸腾着水汽的泉水,在洞穴口汇聚成一个温泉池。
素念脱下手套,取出包裹中的工具,铲走了绽放在温泉池旁一株毫不起眼的赤果植物。
取完药草后,四人打道回府,路过那处水声嘈杂的瀑布时,只思月一人往树林中走,余下素念和侍卫二人站在瀑布前。
素念看着其中一人,温和道:“芝儿,便在这里分别吧。”
那名面容普通的青年蹙眉道:“母亲,你当真不跟我走?”
素念摇了摇头:“我在云梦泽没有任何根基,若随了你去,便只是你的母亲,不仅无法为你增添助力,还会成为旁人拿捏你的软肋。但若留在君国,我便是南王妃,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有人助你一臂之力,只要是在君国境内,我皆可为。如此道来,你可能明白?”
青年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片刻后,终是叹了一口气:“罢了,是孩儿强求了。您与孩儿颠沛流离十数年,一朝相认,我私心里只迫切地想护您一生安稳,但母亲尚有鸿鹄之志,孩儿怎敢阻挡?”
他们才相认不久,双方尚且还很生疏,素念心中正迟疑应该如何说才能不让孩子心有芥蒂,故而有些沉默。
青年似乎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氛围,主动开口道:“母亲,那孩儿这就走了,您多保重。”
“您若有所需,孩儿必有所应。”
他温柔地笑了笑,转身便要离开。
“芝儿!”
素念急急唤住他,眼底不禁含泪道。
“你也要保重,我们一家人一定要团聚。”
青年含笑回首,瀑布嘈杂的水声也溅不碎他笃定的声音。
“母亲放心,定会如您所愿。”
·
目送青年离开后,素念转身走进树林,侍女思月正在林中望哨,身旁站着两名与方才侍卫面容装束一模一样的男子。
瀑布水声嘈杂,他们在树林中并未听见外面交谈了什么,此时见到素念独自一人回来,也不多问,皆肃容行礼道:“主子。”
素念颔首,对那侍卫二人道:“辛苦你们不远万里寻来这株苓朱草了,回府后找思芝领赏。”
“多谢主子。”
这株十年一结果的苓朱草只在药典古籍上记载有,素念行医多年从未见过,更逞论入药,不过自从她六年前开始为太后诊治出病情起,就一直在派人秘密寻找,直至前些日子才终于有了好消息。
也是时机赶巧,恰逢刘狩封锁君临城不许任何人出城,她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借太后懿旨出城,再带着寻得的灵药归来——她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怀疑南王妃协助嫌犯逃脱出城。
素念带着三人下山,与山脚下的侍卫队汇合。
此时天色已晚,赶回君临城也要临近傍晚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恐怕会有人趁着天黑借机生事,素念眉心一蹙,命令侍卫长即刻启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君临城。
不成想,队伍刚启程不久,正要拐弯从山路转上官道上时,从前头跳出一群穿着粗布衣裳、扛着大刀的男人,二话不说便将头马的马头砍了下来。
“是山贼!”
“不对,是刺客!保护主子!”
·
日头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沉沉地向西山坠去。
“世子,该启程入宫了。”
孙守平笑眯眯地走上西城门提醒道,眼角眉梢明目张胆地流泻出几分快意和讽刺。
少年寒着一张脸站在西城门最高处,他极目远眺荒野上的那条官道,直看得眼珠僵冷,目眦欲裂,也没有看见他母亲归来的马车。
孙守平不耐地催促道:“世子,你让咱家等,咱家心好,陪着你等了,如今再等下去就要误了进宫赴宴的时辰,到时陛下怪罪下来,世子可是要吃不少苦头呢。”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依咱家看呐,南王妃虽同世子是母子,却对世子没有多少舐犊之情。就比如说今日吧,太后最近病了正在静养,未曾召见任何人,那懿旨定然是以前的,但南王妃怎么早不出晚不出,偏就选在了南王出征后的今日出城?想必是要明哲保身,不想淌君临城内这趟浑水,可却独留了世子一人在南王府孤军奋战,这做母亲的竟也狠得下心来,唉!”
“母不仁子又何必有义,南王府未来定然是世子的,世子不如早日跟陛下投诚,也能少吃些苦头。”
分明是冷冬,天边的晚霞却不合时宜地红得凄艳,像一道刚刚凝结的疮疤,又像是一场烧光了所有希望的弥天大火,正无可挽回地趋于寂灭。
耳边的声音还在挑拨离间,刘弗陵目光滞涩地看着那片刺眼的晚霞,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被那个声音拖拽着越坠越深,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是了,他是被母亲抛弃的孩子。
他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
少年的眼底骤然涌上一股涩意,毫无察觉地流下了怨恨的泪水。
待脸颊被吹得冰凉,他才猛然惊觉自己流了眼泪。
刘弗陵抬起袖子抹去满脸泪水,最后看了一眼官道尽头,那一眼决绝得像一柄利刃,仿佛无形中割断了什么。
这一眼后,他再无留恋地转身。
“走了,进宫。”
真的好久不见~这里就不赘述为了找回表达欲做出多少努力了,显得我有些无病呻吟哈哈。
关于这篇文,一年以来,我发现自己也确实没办法抛下这本去写新的,也没办法砍大纲烂尾,所以还会一直慢慢写,其实脑子里是有大概走向的,但写出来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时间,大家有一章就看一章叭[害羞]
os:真的要虐死了我自己了怎么会想不开写大女主权谋呢[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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