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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125章 生机 ...

  •   125章生机

      “太子,如若是你,会如何处置岐海余孽?”

      今日起得太早,穿着王太子袍服的少年此刻正站着神游天外,突然被坐在龙椅上的君王点到,他犹如被一盆冷水兜头灌下,猛然回神,连忙恭敬又惶恐地说道:“此乃国之大事,全凭父王生杀予夺,儿臣不敢逾越。”

      刘狩眉毛一挑,目光冷厉道:“让你说,你便说。你是朕的儿子,是君国的王太子,理所应当为朕分担国事。”

      看来是必须要他表态了。

      被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势强压着,刘图低着头,眼睫打下的阴影疯狂巨颤,背上不停地冒出冷汗,他心中犹豫是否应该按照昨夜老师说的那样应付过去。

      昨夜临时被父王宣召今晨进宫时,他心中慌乱,拿不定父王突然要召见他的意思,便如往常一样想要去找老师请教。然而老师毕元靖卸去丞相之职后,唯恐君王猜忌,也将太子太傅之职一同卸去了,他如今想再去找老师请教怕是不能了,否则很可能会被父王判定为结党营私。

      正在沮丧之时,他忽然灵光一闪。

      既然老师辞官返乡了,他作为以前的学生,在其临别前送行也是说得过去的。

      刘图当下便命人备好送别礼,既高调又低调地前往毕府。高调体现在礼上,处处都彰显着他此去是送别,低调是他常服出行,且只带了七八个侍卫,马车也换了辆普通马车,从侧门低调驶出。此举是为了不引起厂卫的注意,假如事情最后还是传到了君王的耳朵里,他也有个托辞。

      抵达毕府后,老师先是斥责了他一句此举不妥,让他以后不要再来了,而后才叹息着说道:“陛下明日召见殿下,想必是为了岐海俘虏如何处置一事。然而此事,陛下心中其实早有定论,如若陛下问起,您先以君臣之礼推之。”

      “早有定论?”刘图那一颗搞手工的脑袋,委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何以见得?”

      “殿下可还记得今年的恩科殿试?”

      刘图哪能说自己当时正沉迷在雕刻牙雕建筑中,他自从听过南王世子描述桑武王王陵后,便一直痴迷于想要复刻那座巧夺天工的公主阁,从反复询问建筑细节画出精细图纸,到选择合适的雕刻材料,再到请教牙雕工匠大师,耗费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他才勉强雕刻出一个还算满意的作品。恩科那段时间恰好是雕刻的尾声,一点都不能分心,他便疏于关注恩科的事情了,之后也只是在闲谈时粗略听过一些边角料,未曾特地去了解当时细节,以至于现在知之甚少。

      搞那些个雕刻在老师眼中都是不务正业的事情,他不敢承认,但是让他说些谎话来遮掩又内心有愧,于是他只能支支吾吾道:“略有耳闻,但未知全貌。”

      毕元靖大概也清楚自己这个学生虽然贵为王太子,但心思并不在朝堂,往时开着朝会都能常常跑神划水,因此他并没有追究。

      况且这样的王太子,兴许也正是君王满意的模样。

      思虑到君国并不明朗的未来,毕元靖觉得自己瞬间苍老了几岁,他缓缓说道:“恩科殿试时,陛下出的第一道策题为‘岐海亡国奴,有何处置之法’,彼时一甲二名的毕思主生,一甲三名的封子楚主杀。”

      刘图略有所悟,皱眉道:“后来却是封子楚得了榜眼,毕思仅为探花,想来父王的心意便是要杀。不过老师,封子楚既然颇得圣心,为何没有被陛下封为状元?如果我没记错,这次的恩科状元是一个叫平月的普通人,听闻他出身草根,背后没有任何势力,他是靠什么跃居封子楚之上,从而拨得头筹的呢?”

      “君心难测。”毕元靖眼中露出些许赞赏之色,“而他恰好把握住了君心。”

      刘图:“?”

      实话说,还是不明白怎么把握的。

      以前叱咤朝堂三十年的毕丞,如今的毕老,瞧着面前王太子无知的表情,难免有些嫌弃地撇开眼:“他抛出了利,不仅如此,还是足以诱使陛下生出贪意的利。”

      毕元靖简单陈述了岐海王族拥有富国强国秘籍一事,最后总结道:“在陛下看来,利先行,若是没有利用价值了,便只有死之一途。所以到了明日,如若陛下非要您说出一个处置之法,殿下只能主亡。”

      刘图点头应下来。

      只是要临走前,他又忍不住问道:“老师,我这个王太子,非当不可吗?”

      他其实更想问的是,他未来就不能只当个闲散王爷,专心搞自己的手工?

      毕元靖凝眉肃然道:“殿下不争,不代表别的王子争到了会放过您。”

      “好吧。”少年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身为王太子,也是可以有一点自己的爱好吧?”

      “岐海的这位亡国之君,便是因为当初不务正业,在大好年华费心琢磨工匠之艺,不学好帝王之术,这才亡了国。”为了能警醒王太子,为了君国的未来,毕元靖并不介意自己撒一个小谎。

      刘图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毕府。

      回程同样有意避开闹市,一路上除了车轮轱辘声和少许人声,周围都十分静谧,车厢内又燃着暖炉,暖融融的,很快驱掉了身上的寒意,刘图被晃得有些昏昏欲睡。因此当马车低调地穿行过某条僻静的街巷时,夜色中隐隐传来的女子泣音就显得格外清晰,细听,还不止一个,像是众多女子在压着嗓子低低哭泣。

      适逢一阵冷风从帘间刮入,直扑脖颈,刘图不由一个激灵,霎时清醒过来。

      那泣音高高低低,远远近近,此起彼伏,他听得毛骨悚然,心中怀疑自己莫不是撞见鬼了?刘图手抖地掀起车帘,颤声问外面的侍卫:“从哪里传来的声音?”

      王太子的侍卫本就是万里挑一,君临城的地图也早就烂熟于心,他尽职尽责地说道:“应当是从城西的奴隶营传过来的。”

      知道不是鬼,刘图便不怕了,他问道:“她们为什么哭?”

      还哭得这般凄惨,怪吓人的。

      侍卫道:“牢里每逢给犯人吃断头饭时,都会有人这般哭,想必城西奴隶营今夜也是如此。”

      什么?

      她们明日便要被斩首了?

      刘图不禁有些困惑,城中几大奴隶营的奴隶都是父王的财产,除了拿来赏赐有功之臣,往时造宫殿、砌城墙都会用奴隶做苦力,他们干得多,吃得少,还不用给工钱。也不知城西奴隶营发生了什么,否则哪有把一大笔钱一股脑扬进海里听个响的道理?

      况且,这还是一群女奴隶。

      刘图起了怜悯之心:“过去看看。”

      侍卫劝说道:“城西奴隶营关押的都是岐海俘虏,殿下还是不去为好。”

      “关的是岐海俘虏?”刘图怔然片刻,嗓音艰涩道,“……竟要死这般多人。”

      马车安静地从那片凄然的泣音中穿行而过,少年沉默地坐在车厢里,车内温暖如春,他却觉得遍体生寒。车厢里没有点灯,暗沉沉一片,时而有冷风和光影从车帘的缝隙间飞掠进来,打在他苍白纠结的面孔上。

      如果不知道屠刀要对准这么多柔弱女子的脖颈,他尚且还能当着父王的面,故作轻松地说出“斩草除根”、“赶尽杀绝”等贴合父王心意的话语。

      然而他现在知道了。

      刘图站在金銮殿上,明白自己此时应该按照老师指导的那样说,可是耳边缠缠绵绵地萦绕着昨夜那些凄然的泣音,搅得他思绪纷乱,不知所措,心中几番天人交战后,他终究还是无法说出那样冷酷的话来。

      或许真的如四姐所说,他容易心软,性情胆怯,又没有帝王之才,委实不适合做君国的王太子。

      君王坐在龙椅上虎视眈眈,顶着这股压力的刘图突然像泄气了一般,低着脑袋,有些自暴自弃地说:“儿臣无能,不知如何处置最为妥当。”

      刘狩皱眉斥道:“废物!朕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孬种?当了几年王太子,头脑竟学不到朕半分,若非你长得肖朕,当初早就被当成野种处置了,哪能任你站在这里丢朕的脸?”

      刘图死死咬着下唇,其实只要像往时一样,听父王骂过便好了,但今日不知怎的,他憋在心中的那股苦闷恨意,像一只鼓胀得十分夸张的胃囊,被长长的针一戳,本以为流出的只是苦水,结果发现流出来的却是彰显着内里已经腐烂的恶臭脓液。他突然抬首扬声道:“儿臣本不想惹父王生气,但既然不论儿臣怎么说,父王都会生气,那儿臣便说了。”

      一旁的方衍预感不妙,连忙出声阻止:“殿下慎言!”

      刘图却已经不管不顾了,他剖出自己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质问道:“儿臣以为,岐海俘虏不该杀,这般多的女子,一生都被困在内宅相夫教子,她们又做错了什么?为何要像猪羊一样被刽子手屠杀殆尽?错的应当是残酷的战争!是我们这些残暴的侵略者!”

      “放肆!”

      刘狩怒而挥落一旁内侍端着的茶杯,那名内侍眼睁睁地瞧着微烫的茶水砸在王太子的脸上,心中的惶恐驱使着他立马低头跪下来,不敢直视这对天家父子一触即发的矛盾。

      片刻后,男人盯着少年不知是因为愤怒涨红,还是被茶水烫红的脸颊,冷怒的眼神中露出恍然之色,他不由嗤笑道:“平日里还真瞧不出来,原来你因为你生母的事,对朕怀恨已久了啊。”

      刘图没说话,愤怒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的生母,本为一偏僻小国的皇商之女,自幼得了太后喜爱,常常召进宫中陪伴,长大后因生得貌美而芳名远扬。太后见小姑娘家与年纪相仿的小王孙互生懵懂情意,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亲自下了懿旨赐婚。成婚后,性情相投的少年夫妻游山玩水,弹琴作画,好不快活。

      不料某日,君王微服私访时瞥见了姑娘的绝色容颜,顿时惊为天人,回去后便下令发兵,打下了这个弹丸小国,将之强掳回宫。次年,她生下一子,后病逝。

      听说她死时也不过双十年华,可谓是红颜薄命。然而她的母国奏国,这个弹丸小国地处偏僻,人口又少,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大国觊觎的地方,若非君王性情残暴,见色起意,她本该可以过着安稳和美的日子。

      而不是这般短命。

      更不会被迫生下一生的耻辱——他。

      刘图的眼中不由露出自厌之色。

      刘狩盯着他,突然癫狂地笑了一声,出其不意地起身拔剑,锋利的剑刃削过刘图的额发,竟是当着他的面,活生生地将一名跪着的内侍斩成了两截,鲜血霎时如同温热的泉水喷溅。那名内侍临死之前,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当然实际上也并没有做错什么。

      男人哈哈大笑:“朕残暴?哈哈,又有谁能奈我何?”

      血淋淋的头颅骨碌骨碌滚至靴前,大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少年像是吓傻一样,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半张脸被飞溅的鲜血染红,口鼻间俱是腥味,原本俊俏的面容被涂抹得分外诡异,仿佛戴了半张鬼面。几根被削落的细碎额发先是落到眼睫上,又凄凉地从眼珠前摇曳而下,融进满目鲜红的血液里。

      刘狩无情地宣判了他的结局:“来人,将太子带下去面壁思过,一日没有朕的旨意,便一日不许放他出来。”

      说是面壁思过,实则与圈禁没有什么分别。

      刘图一副被吓到失魂落魄的模样,毫无反抗地被侍卫带了下去。

      其他跪在地上的内侍心中暗暗想道,王太子,怕是要被废了!

      事已至此,方衍只能徒劳地规劝道:“陛下息怒。殿下还年幼,尚有矫正之机。”

      “都十四了,还年幼?”刘狩冷哼一声,转而盯着他,“内相呢,也觉得朕想要杀尽岐海俘虏过于残暴了?”

      方衍正要回话,又听君王语气如常地威胁道:“朕用惯你了,还不希望你同毕丞那样,早早便辞官返乡。”

      “……”

      方衍垂下首,避重就轻地说道:“承蒙陛下看重,臣定为陛下的千秋盛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狩并不满意他的答复,但肱股之臣表忠心,又让他不可自抑地想起了自己未尽的伟业,心中不免有些飘飘然,便放了他一马。

      孙守平快步走进殿内,禀报道:“陛下,岐海亡国君已带至殿外。”

      刘狩眼神一眯,深沉的眼底掠过一丝暗光,他没说话,手指跟随着思路在龙椅的扶手上敲击了几下,片刻后,他才语气不辩喜怒地问道:“平月呢?”

      “还未进宫。”

      “既然晚了,也等不得他了。”男人眼底泄露出无法压制下来的兴奋,“孙守平,到时人来了,你直接领到后殿旁听,莫要叫他闯进前殿扰了朕的审讯。”

      “是。”

      刘狩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好了,把人带上来吧。”

      孙守平转身,清了清嗓子,朝着殿门扬声道:“召岐海亡国君觐见。”

      这句话层层叠叠地传递下去,片刻后,云寐被带到了殿中。作为君国的俘虏是没有任何体面可言的,直至此时,他身上穿的还是亡国那日走出宫门投降时所穿的素袍,一月有余的艰辛苦楚,足以叫一件素白的衣袍染上脏污的泥点,裹上灰扑扑的暗淡颜色。

      刘狩很满意自己所看到的,面上却假惺惺地说道:“小云公子好歹也是曾经的一国之君,都怪朕手底下的人不懂事,竟然也不知道先带你去换身干净耐脏的衣裳,该罚。”

      只是怎么罚,却未往下明说。

      若说云寐以前还心存幻想,认为投降可以保全岐海王室,那自他沦为阶下囚以来,就已经看清了君王的阴暗心思。

      国破家亡,侵略者残暴。

      他的结局只会有那一个。

      既然早就知晓结果不可撼动,那无望挣扎的过程自然也就变得多此一举了。

      故云寐此刻只是沉默不语,并不试图挣扎求生。

      并非他不想活下去,但若要以连累刘虞泷为他奔走为代价,他甘愿放弃那点奢望。

      刘狩性情暴虐,本就没有什么耐心,此刻见对方不为所动,他眉头一拧,直接敛去了脸上刻意伪装的宽和,语气冷漠地说道:“放肆,贱奴见了主子怎么能不下跪?”

      云寐还未作出反应,便被孙守平一脚重重地踢向膝盖窝,他顿时痛得眉目扭曲,双腿不受控地一折,紧接着膝盖不堪重负地承担着整个身体的重量,“砰”地一声硬生生地磕到了地上,割裂般的疼痛霎时穿透至四肢百骸。

      少年咬紧牙根,疼得几乎蜷缩成一团,呼吸间如濒死的鱼急促地喘息着。

      君王冷眼看着,用一副施恩的语气对他说:“朕听闻岐海王族手里有一本秘籍,该秘籍教人如何耕种可以产出更多的粮食,还教人如何锻造可以打出更锋利的武器,此外还记载着诸多奇技淫巧,你若是肯将它交出来,朕便留你一命,还给你封个爵位,余生尽可以当个富贵闲人。”

      云寐垂着头,眼神无光地看着地上:“没有。”

      刘狩冷笑一声:“没有?若是没有,平月又是如何知晓的?难不成他会放着锦绣前程不要,顶着杀头的的死罪来诓骗朕?”

      云寐心口一跳,瞬间领悟到其中必定是有小师弟的手笔。

      “平月不是愚蠢之人,起码不会蠢到敢在朕的面前撒下这种弥天大谎。”何况殿试当日,付仁还当着众贡生的面杀鸡儆猴,直接在金銮殿上斩死了一个迂腐的贡生,平月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敢在这个时候到老虎嘴边拔毛。

      云寐:“……”

      可惜君王不知道的是,平月就是敢,而且她不仅拔了,还得意洋洋地招摇过市。

      即使是云寐的情绪已经麻木到没有什么起伏了,此刻也难得生出了些许无奈。

      那厢刘狩还在笃定地冷觑着他道:“你若还是不肯交出秘籍,那就休怪朕不客气了。孙守平,将那几个小奴隶带上来。”

      云寐豁然抬眼。

      片刻后,西厂厂卫拎着几个年幼的岐海俘虏走进金銮殿,他们皆是出自岐海的王室或贵族阶层,最小的不超过五岁,最大的看起来也才九岁,在岐海亡国前,他们无一不是家中的金枝玉叶,父母的掌上明珠,可是亡国后,却沦为了侵略者任意处置的奴隶,地位卑贱得比猪狗还要不如。

      所以此时,几个小俘虏心中明明十分害怕,却没有人敢哭出来,大大的眼眶里强忍着含了两包热泪,畏惧地看着陌生的环境。

      他们不哭不闹,被丢到地上后,几颗蔫巴巴的小白菜顿时抱作一团,距离被迫跪着的云寐不过一丈远,让他更能看清他们脏污小脸上的畏惧,圆圆黑瞳中的惊恐。

      西厂厂卫就站在小白菜身后,个个腰佩长剑,为首的那个还瞥了他一眼,随手露出一截锋利的剑刃。

      不远处还淌着一滩未曾干涸的,鲜红的,令人腥呕的血迹,昭示着不久前才发生过惨案。

      这是显而易见的威胁。

      他曾是岐海的王,却无法保护他的子民。

      云寐一时间忘了眨眼,眼眶有些干涩,他压下心中的屈辱和悲愤,低声道:“秘籍早在多年前,便随同一间天火引燃的宫殿付之一炬了。不过我年少时曾看过,尚且能记得些许。”

      刘狩满意地露出微笑:“来人,给他上纸笔。”

      君王吩咐,很快就有内侍将笔墨纸砚摆到云寐面前。

      他沉默地垂下眼睫,举笔蘸墨。

      当初平月编造了秘籍一事,想必是要为他开辟一线生机,只是不知,他将“秘籍”写出来之后呢?

      这缕生机,或许就会跟着断了吧。

      置身此境,他也别无他法了。

      云寐陆续写下自己创造的十六项发明,正欲停笔时,却听刘狩得寸进尺地说道:“哦,对了,方才忘了与你明说,那是君临城内的岐海俘虏名册,你写下一个秘方,可救一人性命。”

      “……无耻!”

      云寐愤而扔下笔,饱蘸墨水的狼毫在雪白的宣纸上挥落一片凌乱的浓黑。

      “此来君临城,岐海有数千人之众,但秘方至多只有数十个,纵使我全部都记得,又怎能救得过来?”少年冷笑一声,铁骨铮铮道,“刘狩,我举国向你投降,并不是我贪生怕死,你想要置我于死地便明说,莫要牵连其他人!”

      被俘虏当众直呼名讳,刘狩怒极反笑,阴沉道:“那你救是不救?”

      云寐捏紧拳头。

      刘狩冷眼扫向那几个小俘虏,站在他们身后的厂卫顿时“刷——”的一声抽出长剑,冷色的银光掠过细嫩的脖颈,仿佛下一秒,那锋利的冷刃就要收割掉脆弱的生命。

      见状,云寐虽然心口梗着一口气,但终究还是屈辱地拿起了笔,努力再写多一点,再多救一人。

      至于他最后能救下多少俘虏,刘狩没什么所谓。

      ——因为全部都已经死了。

      这个时辰,岐海俘虏的斩刑应当已经开始了。

      从一开始,刘狩便打算将岐海俘虏斩草除根,如果不是平月所说的秘籍,他不会允许他们活到今日。让他们暂且活着,不过是想用一线希望吊着云寐,让他全力以赴地吐露出所有记得的秘籍内容。

      刘狩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恶毒地想道,等到云寐默写完秘籍,没有利用价值了,便会知道他每写下一个秘方时,并不能多救一人,反倒像催命符一样杀死了更多的人。

      金銮殿外日头升起,跪在阶下的少年眉头越皱越紧,挥笔越来越慢,一刻钟的时间也只写了几行字,显然是强弩之末了。

      已经得到大半本秘籍的刘狩逐渐失去了耐心,他眼神一扫,立刻便有会看眼色的厂卫上前将云寐压制住。

      狼毫猝然从手中滑落,裹挟着浓墨摔于雪白的纸面,眨眼间,云寐的双臂便被两股力量押至背后无法动弹,他仓促抬首,见刘狩想要对几个小俘虏用苔刑,连忙提声说道:“我要先救他们!”

      对这般小的孩子用苔刑,就等于是要他们的命,他无法见死不救。

      “你要救他们?”

      刘狩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

      “你也只能救他们了。”

      云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味,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刘狩,怒意勃发地质问道:“……你都干了什么?”

      刘狩高坐于层层金阶上的龙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却又不顾孩子会惧怕,笑着说出了残忍的话:“朕不过是干了一统天下该干的事,斩草除根罢了,何必大惊小怪。”

      “……”

      云寐听得心底发寒,紧咬着牙齿,浑身气得不停打颤。

      刘狩看着面前这件由自己亲手毁坏的作品,心中十分满意,施恩一般说道:“放心,朕虽然将他们斩首了,却不会杀你。”

      他会留着云寐的性命,当他带着这条命回去时,会路过人头遍地、鲜血如潭的菜市口,会在郎朗天日下看着那些死不瞑目的头颅,自此夜不能寐。偌大的奴隶营只剩下他一个,他将会在这座空荡荡的囚牢里不断自我拷问,在一日日的折磨中发疯,最后落得个不堪忍受、自尽身亡的下场。

      这便是刘狩为他安排的结局。

      金銮殿内一片死寂,突然,被厂卫压制住的少年猛地挣扎起来,押着他双臂的厂卫一个不慎让他挣脱开了去,眼见少年扑到地上将那十几张写得满满当当的宣纸撕毁了几张,周围的厂卫和内侍顿时吓得肝胆俱裂,全部自发地扑上去压制住骤然失了理智的少年。

      金銮殿内霎时一片混乱,雪白的宣纸纷飞,犹如出丧的缟素,被压在台阶上的云寐眼神疯狂,反手一抽厂卫的佩剑,猛地朝高坐在龙椅上的君王投掷而去,饱含恨意的目光死死追随着剑之所向。

      可惜他不是习武之人,臂力不行,剑至半途便显坠落之势,凭空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稳稳截住。

      ——彻底失败了。

      目光下移,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瓷白冷冽的美人脸。

      朱袍青年敛着一双薄瓷般细白的瑞凤眼,眼尾微微上翘,有一点要笑的样子,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此刻正神色平淡冷漠地看着他。

      少年也不知认没认出付仁,他突然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疯疯癫癫地指着他恨骂:“你这嘴唇殷红,吃人性命的鬼!”

      他仿若失智一般,不停地重复骂着这句话。

      不过很快,便被有眼色的内侍一把捂住嘴,死死摁趴在地了。

      骤然发生这一系列变故,叫刘狩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一怒之下正要下令当场处死余下这几个岐海俘虏,便听朱袍青年走上前,低声禀报道:“陛下,斩刑未能执行。”

      君王神色一滞,扭头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什么?!”

      此时,孙守平也恰好从后殿快步走出来,见到付仁在,他脸色变了变,才瞥开视线,低声对君王说:“陛下,平月方才说,他阻停了斩刑。”

      刘狩闻言大怒:“放肆!谁给他的狗胆!”

      他立时摔袖而起,伸手拔了付仁的佩剑,转身暴跳如雷地朝后殿大步走去。

      ·

      食月匆匆赶至金銮殿外被拦住后,同西厂提督孙守平虚与委蛇了几句,便被后者引到了金銮殿后殿。以至于她不知道前殿情形如何,有些忧心自己是否来晚了。

      权衡利弊之下,她决定剑走偏锋,直接以自己阻停了斩刑一事将君王引来。

      孙守平闻言果然大惊,马上跑到前殿去禀报了。

      就在等待的间隙里,食月反复盘算了两遍如何应对君王的怒火,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涉及数千条人命,一个处理不好就会浮尸遍野,以极为惨烈的方式收场,所以她的心情不免有些沉重。

      不过,这也是一个夹带私货的好机会。

      ——她可以报付仁两度取她性命之仇。

      只要她想。

      思索间,从前殿传来了君王暴跳如雷的脚步声,她抬眼,却率先对上了一双瓷白狭长的瑞凤眼,眼珠分明是冷漠的纯黑色,色泽浓郁到透不出眼底的分毫情绪,如今看向她时却隐隐透出浅淡的宠溺之意。

      ……他眼睛出毛病了?

      食月蹙了下眉,收回目光,毫不拖泥带水地朝着君王刘狩迎头跪下:“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因眼神错开,她便没有看到朱袍青年微敛的眼睫下,一掠而过的冷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5章 125章 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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