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前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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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玲珑换好衣服，服帖的白大褂更显得她身量高挑，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对着镜子又检查了一遍，确保一切正常，拿起病例正准备出门，清脆的敲门声响起，咚咚咚三下，间隔三秒，又是咚咚咚三下，连敲门也是这般，有据可循，不用猜她也知道是谁，嘴角已经带了笑意，上前打开门，果然是代煦行，“代叔叔。”
代煦行看她拿着病例准备出门的样子，“去查房？”
宋玲珑侧身示意他进屋，又把病例放回桌上，从旁边的柜子里拿了圆嘟嘟的瓷罐子，细柄的勺子勺口也是窄小，从罐子里盛出茶叶，冲泡一杯递给代煦行，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明显很高兴的样子，动作轻快，嘴角的笑意满满，“昨天来了位新病人，情况并不是太理想，今天换几支药再看看。到了这个季节，肠胃疾病患者实在是太多了。”
代煦行把手中的资料放在桌子上，喝了一口杯中的茶，他自幼随母亲在国外长大，并不懂茶，只是觉得这茶香气高锐，滋味浓厚，口感并不是太好，他想要放下杯子，但是看宋玲珑一口一口地啜着杯中的茶，兴致颇浓的样子，他又尝试着饮了一口，发现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还可以，“秋冬季的呼吸道疾病，春夏季里的肠胃疾病，最常见也最难应付。”
宋玲珑有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个怪人，她喜欢喝茶，可是又不拘什么茶都可以，但是又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喝茶，喝茶的时候总是喜欢身边有人和她一起喝。一杯茶水快要饮完，才想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代叔叔，您找我有什么事？”“明天有位德国的外科专家要来医院，你去帮帮忙。”说完，代煦行笑得有些无奈，指指放在桌子上的文件夹，“后面那位可不能出一点差错。”他倒是无所谓，默了片刻，又加了一句，“至少是不能在这里出现差错。”
宋玲珑笑了出声，“您可真损，代爷爷要是知道您这样，准要生气的。”这家医院是代煦行的父亲代杏如先生一手创立，代家本就是医学世家，只是往上翻多是中医，往下来都是留洋学了西医，代煦行更是从小随母亲住在国外，学得是地地道道的西医，一年前从哈佛毕业回国，从父亲手中接过这家医院，做了院长。
从小受西方文化熏陶，代煦行虽说是个黄皮肤黑眼睛，正儿八经的中国人，可是想法却与当下的中国格格不入，或许也不是因为文化背景的缘故，而是他本性如此，他讨厌特权在生命面前的喧嚣，他力倡众生的平等与公平。宋玲珑只是笑，她钦佩也欣赏他的赤子之心，但是她只能感慨他也是命好，才能这般纯粹，她想他总是要吃亏的，后来一起工作下来，她才发现，更多的时候，他不是不懂，只是他最大限度的保留了那份赤诚。就像现在，处理与这种特权打交道的时候，他也能做到游刃有余，知世故而不世故，大概也是他立于世的一种方法与准则。
他微微摇头，低头轻轻地笑，“明天就辛苦你了。”
“知道了，代院长。”宋玲珑笑，明明是院长，却天天被人唤作“代”院长。
代煦行自是知道玲珑故意这样叫的缘故，也不恼，隔着一张桌子虚点点她的脑门儿，像是在德国的实验室里，她犯了错误时候一般，“鬼机灵。”说完就迈步往外走，“我还得去做明天的安排。”刚到门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看着宋玲珑问道，“周六的火车回北平？”
他知道这件事情宋玲珑也并不意外，“是的，您呢？哪天回去？仪式是在周二对吧？”
“嗯，周二，已经登报了，我要到周一，医院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宋玲珑拿起病例跟在他身后，示意他出门，自己跟在身后，“那时间会不会太紧，第二天可是一天的活动，您也不怕累？”想起宅子里的那些规矩还有能闹腾的人，宋玲珑有些同情代煦行，“家里可都是能闹腾的，您别到时候身体吃不消。”
代煦行走在宋玲珑身侧，“我自然有计较。”笑笑，戏谑道，“其他护士医生都说宋医生话少且严肃，我看你倒是话不少。”
宋玲珑撇撇嘴，“关心关心您还不对了。”
“你去忙吧，我到后面去。”说完还煞有介事对着宋玲珑竖起大拇指，比了比，“这位是真的需要小心应对。”
宋玲珑看他一脸严肃且些许无奈的表情，有些调皮地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代院长，为了我们医院，您辛苦了。”
代煦行被她的样子逗笑，这次到底是没忍住，伸出食指点点她的光洁的额头，“就你淘。”
宋玲珑在病房转了一圈，自己负责的几个病人恢复的情况不错，有几位需要换药的，她特意交代了护士，看病房没什么事她就回办公室，要准备一下明天的事。
宋玲珑翻看手里的材料，当真觉得这些人是大题小做了，可是一想那人今时今日在上海的地位，各方不重视也不行。况且坊间传闻，这位虽说一身江湖气，也是从一条血路中成就了如今这一番，只是这几年，也不知道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还是另外有什么原因，这位惧死且谨慎的名声不可谓不远播四海。前几天，一番阵仗住进医院，病房里的病人还煞有介事地问过她，成先生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医院的动静这么大，宋玲珑笑着摇摇头，只说自己也不知道。报纸上也是各样的揣测都有，可是宋玲珑看看手里的资料，非常怀疑代叔叔是不是拿错了东西，取一些无关紧要部位的弹片……
晚上下班，她和文是约好一起吃晚饭，两个人约在福州路上的凯司令，临下班有个病人需要处理，等玲珑到的时候，文是已经点好了菜，文是穿着鹅黄色的西式衫，下面是白色的长裤，短短的卷发贴着头皮，一张小脸像是最谨慎的画家笔下精致的女郎，“帮你点了土豆沙拉还有罗宋汤，知道你晚上不能喝咖啡，陪我喝点红酒好不好？哥在这里存的有好酒。”
她自幼和文是关系最为要好，她的口味文是也是一清二楚，“可以。但是酒只能喝一点，我明天还有事情。临下班了，一个病人突然犯了心悸，又帮他换了一样药，就耽误了些时间。”
“我刚好没事，就早到了。明天什么事情？这么郑重。”说完，文是叫来西崽，交代他拿宋幼炎存放在这里的酒，西崽询问了要哪种的和何时开之后，又对文是道，“宋少爷在楼上。”
文是听见西崽这样说，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示意西崽离开。转过身有些不自然地看看玲珑，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知道哥今天也在这里。”
玲珑笑笑，面上平平淡淡，“我早上是从他那儿回的医院。”文是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诧异，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又恢复了平常。果然，宋家的儿女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玲珑低头喝了一口水，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带着些柠檬的酸与清香，她的面上带着些困惑的表情， “文是，我好像是逃不掉，当初，我或许就不应该从德国回来。”她好像从来都没有挣脱那个牢笼。
文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刚好西崽来上菜，这个话题两人也就没有再继续下去。文是看气氛有些尴尬，主动说起福利院的工作，文是极为神秘的压低声音，“玲珑，成先生是不是在你们医院，他到底怎么样了？他出事之前可是捐赠给福利院一大笔钱，”顿了一下，又郑重其事道，“是很大一笔。”
连宋文是都说很大一笔，那就肯定是很大一笔了，玲珑喝了一口杯中的红酒，有些涩，微微噘嘴，表示不甚满意，然后一脸正色道，“是在我们医院。但是其他的，恕我无可奉告，我可是宣过誓的。”
玲珑一脸正色引得文是咯咯地笑，她就最喜欢玲珑这个样子，“就知道你什么都不会说。”说完又看看玲珑身上的衣服，湖青色的香云纱旗袍，同色系的窄滚边，半高的领子更显得她脖颈修长，乌黑的头发柔顺的披散在肩头。她可真好看，她还是位医生，是位了不起的女医生，难怪。
难怪是哥放在心上这么多年的人。
宋玲珑抿着嘴轻轻笑，“那你还问？对了，严姨最近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好些？”
文是想起严美芝，笑得不可自遏，“她那是心病，先前在北平是被苓姨气的，后来是想幼舟想的，现在搬到上海离苓姨了，她眼不见心不乱的，况且弟弟也回来了，她就什么都好了。”
宋玲珑跟着笑，严姨从小也是家境优渥，更由着是家中老小，父亲母亲哥哥们对她也最是宠爱，总是有些小孩子心性，严家饶是那时候气她千里迢迢北上给人做小伏低，到底是气不了时间太长，还是骄纵着她。
那时候在宋宅，严姨待她和她母亲也是真心诚意，想起宋幼舟，又问文是道，“幼舟最近在忙什么？回去几次也总是见不到他。”玲珑定期回宋公馆给严姨检查身体，自从上个月幼舟从德国回来之后，两人只在医院匆匆见过一次，那段时间她医院正忙，病房的走廊上也是挤满了病人，幼舟带了茶叶，还有当时她在德国时惯常爱吃的糖果和巧克力去医院看她，两人在她忙碌的间缝里说上几句话也总是说不到正题上，最后幼舟看她那样忙，也不好再打扰她，只是笑笑说下次再见，后来玲珑再去宋府给严姨检查身体倒是一次也没再见到他。
“舅舅这段时间在上海，幼舟一直陪着呢。”
关于宋家的事情，她也不想多过问，应了一句嗯，两人竟是一时无话。
文是最是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看玲珑也不意深入交谈的样子，知道她是不喜欢牵涉宋家的事情，对着玲珑有些恨恨道，“我可不喜欢这样被牵连。”说完竟是眼圈都有些红红的。
宋玲珑知道文是待她是真心好的，以前在北平的时候，宅子里的其他人似乎都不喜欢与她玩儿，私底下，有人说她和娘是狐狸精，那时候什么也不懂，但是从神态和表情上也大概能体会到这些不是什么好词语。
这样的话，传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文是告诉了宋世昌，毫不留情地指出是谁说了什么，是谁嚼了舌根，说到最后文是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泣不成声，到底还是小，学舌般把话一字不差地对着大家说出来，然后说玲珑很好，很好的。那些碎嘴的下人自是被治家严格的张氏处理掉，也算在宋家立下了规矩。再大了些，宋玲珑只觉得可笑，治家严格，也要看什么时候想治，什么时候不想治。
玲珑伸出手臂，抓着文是放在桌面上的手，轻轻晃晃，“文是，你别恼我，我会处理好的。好不好，你再给我些时间。”
听完玲珑说的话，文是的眼泪一下子可像断了线的珠子滴落，这一落泪，她自己倒不好意思了，把手从玲珑手里抽出来，拿了帕巾，沾擦着脸上的泪珠，“为什么不恼你，怎么能不恼你，总是把我弄哭。”声音瓮声瓮气的，“说了不要哭的。”眼里还有湿润的潮气，只是对着玲珑，异常坚定，“我是心疼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前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