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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同病相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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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惜在的声音雄浑却洪亮,错落的人声消失在周围的每一个角落,四壁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清朗的声音。
在灯火下,衍天彧看到了站在江惜在身旁的葬生潮。他两手抱臂,歪着脑袋靠在墙上,与江惜在之间隔着接近三米的距离。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竟然在江惜在讲话期间,走到没有光照的台下,向一个人招了招手。
立刻有人向他走了过来,在听完他的低语后,颤颤巍巍地给他搬了一把凳子过来。
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江惜在身上,没有注意到葬生潮的小动作,但当他大摇大摆地拎着高脚凳、在原来的地方坐下时,想不让人注意到他都难。
他的坐姿实在是狂放不羁,以右脚尖点着地面,却把左脚踝叠在大腿上;他的左手肘撑在腿关节上,线条凌厉的下颌贴在指节上,后背却直挺挺地绷着。
然而,最诡异的是,在他保持这样一个奔放豪迈的姿势时,他身下的凳子却不太平静。
后面的两条凳子腿紧贴着地面,前面的两条椅腿却离地半米,衍天彧看着都觉得惊悚,一边生怕他晃着晃着就摔下去,一边又惊讶于他是如何保持平衡的。
他坐得安如磐石,表情却显出百无聊赖。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就像是一潭死水,透露出兴味索然的清冷,比窗外熄了灯的夜色还要深沉。
江惜在的眼眸让衍天彧本能地感觉到危险,所以后者尽量避开看他双目的举动,转而去看懒懒地窝在高脚凳上,低垂着睫毛、却在眼尾露出寒芒的葬生潮。
仿佛是与他心有灵犀,葬生潮忽而抬起幽幽的视线,与他的目光不期而会。
他让翘起的凳子腿落回地面上,却保持着那放肆又恣意的坐姿。
衍天彧愣了一会儿,便来不及移开视线了。葬生潮用目光牢牢地攫住他,在黯淡的冷光下,他的一双黑眼散发出野兽般的幽邃。
衍天彧终于熬不住了,他暗暗地转开了视线,跟湛步霞小声地交谈了起来。
三言两语间,满座的灯光再次亮起,吊灯上的火焰也再次燃起,在轻风下摇曳着。
随着江惜在的一句“感谢诸位莅临神狱,来此庆贺少主的晋升”,他的发言到此正式落下帷幕。
葬生潮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江惜在转过头去,目光中分明含着审视的意味。
葬生潮站起身,江惜在揽住他的肩膀,亲手将红酒杯递给他。
人群接二连三地凑上前去,蜂拥着围绕在他们师徒二人身旁。
衍天晟跟他的朋友聊起了学术性话题,湛步霞与东家的名媛谈起了各自的事业,衍天彧夹在中间,难得有了可以歇息片刻的间歇。
他低下头,揉了揉几乎笑僵了的脸,而后挺起腰,将双手交叠在双腿上。
他不喜欢出风头,也不喜欢坐在人群中间、受到目光的洗礼。
时刻被人关注的感觉对他来说不太好受,他的内心窘迫又尴尬,脸上却必须要维持住乖巧,只能挂着含蓄内敛的笑。
“感觉怎么样?”
一双手贴在了他肩上。衍天彧转过头去,正看见葬生潮微微笑着的脸庞。
衍天彧先前只注意到他眼眸中透出的渗人光芒,却忽略了他长而卷翘的睫毛。
除此之外,他的双眉被遮掩在碎刘海下,却更加使他分明的五官更加突出。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瓣轻笑着的薄唇,令他的面容显出十足的文雅从容。
一圈淡金色的光晕漂浮在他的黑发上,却没有照进他的眼眸中。
随着他的靠近,衍天彧忽然看到,他的左耳上有一颗半透明的黑色耳钉。衍天彧在母亲的首饰盒里看到过这种宝石,他想了想,觉得那应该是黑曜石。
“偶尔来个几次还是不错的。”
葬生潮将一只手臂挂在他肩上,另一只捻起酒杯,与他碰了碰杯。不知在什么时候,他杯中的红酒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高度数的烈酒白兰地。
“这是你第一次在全星系内公开亮相吧?”葬生潮勾起嘴角,“在这方面,神狱还是相当有幸的。”
衍天彧也站起身来,与他相互平视着,说道:“没这么夸张吧。”
“毕竟在过去的十几年间,你父母把你藏得很好。”葬生潮挑了挑眉,“说起来,你知道我来自于神狱,我却还不知道你归属于哪里。”
“我不是什么势力的人,我就是个学生。”衍天彧坦言道。
“学生?”葬生潮眯了眯眼,“柯院的?”
“不是,我在星皇读书。”
葬生潮点点头:“啊……咒术学院。”
“你不用上学吗?”衍天彧好奇地问他。由于他一直非常向往不用上学的生活,所以他对这个问题比较感兴趣。
“神狱一般用实践来代替课本。”
葬生潮缓缓眨了眨眼,一副秘而不宣的模样。几乎是在一瞬之间,衍天彧回想起当初沾在他身上的血,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要是你能有选择,你想上学还是想在神狱?”衍天彧忍不住问道。
葬生潮沉吟了许久,经过了长时间的犹豫,他轻声说道:“想去体验一下在学院里的生活,但最终还是要回到这里的。”
他的目光环绕着偌大的宴会厅,却像是透过壁垒,看向了更远处的地方。
他的眼睛一直显出高深莫测的神秘,像这样飘忽不定的视线,似乎鲜少出现在他的双眸中。
“毕竟你是神狱的少主,作为继承人,走不掉也是难免的。”衍天彧蓦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葬生潮弯了弯眉,笑容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情实感。
“不如你跟我说说,学院生活是什么样的?”
“也没什么特别的吧,就是学不死就往死里学呗。”衍天彧耸耸肩膀,“星皇的学业可能还没这么夸张,但柯院可不好说。”
“我自有记忆起,就在神狱了,从来没上过学。”
葬生潮脚下轻轻一转,衍天彧只见到一截虚影从眼前飘过去,他已经随手将酒杯放在了过往侍者的托盘上:“不过,我对咒术还挺感兴趣的。”
衍天彧问道:“神狱也有会用咒术的人吗?”
“有不少。”葬生潮思索一番,“姓衍天的人还挺多的。不过我跟他们不太熟。”
“那你是学什么体系出身的?源轨吗?”
“我以为你应该猜到了的。”葬生潮卖了个关子。
湛步霞见他们两人聊得渐入佳境,便悄悄起身,与穿着华丽服饰的贵妇们走到了落地窗边上。
葬生潮指了指她的座位,她颔首应允,他便鸠占鹊巢,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还招呼衍天彧一起坐下。
衍天彧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忽然想起一直缠绕在他身边的火光。他试探性地问道:“元素体系?”
他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声,却并没有看到葬生潮抬手。
“答对了。”
一束黑色的火光在葬生潮食指的指尖燃起,被他轻轻吹灭。他将手掌握成拳,拳头中间是空心的。
“啊——我也想学这个。”衍天彧羡慕地说道,“我对各种元素都很感兴趣,但到现在也只会操纵几种元素。”
“哪几种?”
“风、火和雷电。”
“那已经很不错了。”葬生潮真诚地说,“我至今也只会操纵火焰而已。”
衍天彧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葬生潮的天赋很可能与火焰有关,而且他的火焰,很可能相当与众不同。
“哎,纵火术是我最不熟的,这种元素太狂暴了,我搞不定。但我还真想学好控火。”
衍天彧摇了摇红酒杯,又收回了手。他不喜欢勃艮第。
葬生潮用手掌包裹住杯身,将杯身卡在虎口处,拇指和食指捏在杯身中间的位置。
“如果你想的话,升级考试的时候,可以来神狱找我,我教你。”
“你怎么知道我们升级考试的内容?”衍天彧愣了一瞬,“我都还不知道。”
葬生潮的手掌托住下颌,就这样撑着脑袋说道:“星皇的升级考试好像分了三个部分,笔试、实战和院外实习。以往每年都会有人选择神狱作为实习地点,我也见过不少这样的人了。”
“这么回事啊。”衍天彧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有一位学长以前好像对他提起过这件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学长就是在神狱参加实习的。
“我马上也要迎来升级考试了,如果有机会,到时候我会申请来神狱的。”衍天彧正色道,“也欢迎你随时来第十七大陆,那里我还算是熟的。”
葬生潮轻笑一声,尾音飘渺如烟尘。他对衍天彧眨了眨眼,没有用言语回答。
他托起酒杯,向衍天彧示意。衍天彧用右手端起酒杯,以左手扶住杯底,与他碰杯,将所剩无几的紫红色酒液一饮而尽。
他睁大了微微眯起的眸子,清秀的五官不自觉地皱成一团。醉醺醺的红晕浮上他精致的脸颊,一双沁了水光的醉眼朦胧又惺忪。
炙热在他身上蒸腾而起,衍天彧知道自己的意识非常清醒,但从外表看来,却仿佛已是酩酊大醉。
他放下酒杯,将微凉的手指贴在脸上。
“你怎么了?”
葬生潮向他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突如其来的一阵风甩开了葬生潮的手,一把将衍天彧扯离了座椅上。
“嗯……?”
衍天彧的身子几乎软成了一滩水,恍恍惚惚地被捞了起来。他反应慢了半拍,直到弯着腰站稳脚,他才看到葬生潮举着手掌、眼神玩味的模样。
一只手臂勾住了衍天彧的腰腹,紧紧地将他扣在自己的胸膛前。剧烈的心跳声从那人的胸腔中传出来,隔着薄薄的衣衫与肌肤,敲打在衍天彧的耳中。
衍天彧回过头去,一双星空般的银灰色眼睛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